《柜中美人》水小合

79、尾声

　　乌飞兔走，转眼便是千日光阴。

　　当轻凤自黑沉沉的虚冥中醒来，刺眼的白光令她泪如泉涌，几乎睁不开眼睛。

　　“李涵，李涵……”她吃力地抬起一只僵硬的手，遮挡住自己爬满泪水的脸。

　　假死千日一朝醒来，却毫不克制地任由情绪激荡，轻凤的腹部因此一阵紧抽，异样的疼痛让她不得不转移注意力，待目光移到自己隆起的腹部时，不由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

　　“醒了醒了，终于醒了！”惊喜的叫声在轻凤耳边响起，顷刻间，竟是永道士凭空出现，手忙脚乱地凑到她身边，“很疼吧，这是要生了啊！”

　　轻凤魂飞魄散地抱着肚子，频频倒抽冷气，惊慌地瞪着永道士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你还看不出来？你服下千日醉之前，不是吃了生子丹吗？”永道士也是满脸紧张地盯着轻凤，飞快对她解释，“你这种状况，我也是第一遭遇见。本来十月怀胎，你因为假死，这一胎自然也生长缓慢，更兼胎儿是人形，所以我一直用法术阻止你变回原形，替你足足稳了一千天的胎。如今你既已醒来，这娃娃自然也就瓜熟蒂落了。”

　　“我怎么会在你这里？”轻凤两眼噙泪，心里委屈得要命——她明明记得假死前，自己身在李涵的寝宫。

　　“那皇帝知道千日醉是我给的，为了确保你能平安产子，自然将你托付给我。”

　　轻凤听到“托付”二字，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胆战心惊地问：“那他呢？”

　　“他？你说皇帝啊？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你还是先安心生孩子吧。”永道士怕她分心影响生产，径自隔空喊话，“小狐狐，你姐姐她醒啦！你赶紧过来，烧点热水，对，她是要生了，接生你会吧？反正我不会。”

　　不消片刻工夫，一团火红狐影窜入厢房，眨眼之间变成人身：“姐姐，你终于醒啦！”

　　“飞鸾，”轻凤一见到自己的妹妹，眼泪顿时流得更凶，“快帮帮我！”

　　“你好好照顾她，我先回避。”说话间，永道士已经闪身出了厢房，只留下飞鸾陪护轻凤。

　　轻凤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疼过一阵，之前对着永道士难以启齿，此刻便不安地问飞鸾：“我肚子好疼，孩子不会有事吧？”

　　“姐姐你放心，我已经生过三次啦，知道该怎么做。”飞鸾熟练地按压着轻凤的肚子，指点她如何用力。

　　这节骨眼上，轻凤疼得一头冷汗，却仍旧不忘问飞鸾：“李涵他怎么样了？”

　　“他……姐姐，你假死后，发生了很多事，你还是先专心生娃娃吧。”飞鸾忍不住劝道。

　　“不，我要知道，你只管告诉我，我能忍着疼！”轻凤不肯再等，咬牙催促她。

　　“好吧，”飞鸾只得妥协，一边帮轻凤接生，一边将那场血色往事娓娓道来，“在你假死后，李涵和永道长将你秘密送来了终南山。李涵命永道长留在山中照顾你，又问了我好些话，我当时劝了他很久，他没答复我就回宫啦。之后大约过了二十多天吧，大明宫中就闹了一场天大的乱子。”

　　“是，是你当初卜算出的那场大乱吗？”轻凤十指紧揪着床褥，气喘吁吁地问。

　　“是呀。”飞鸾点点头，替轻凤擦去额上的冷汗，“大乱那日一早，李涵说金吾左仗院内有石榴树夜降甘露，命阉党头目们一起去观看，同时又在院中部署兵力，准备将他们一举剿灭。哪知行动之前，却被枢密使仇士良察觉，他立刻带人逃回含元殿，挟持着李涵闯过重围，退回了后宫。”

　　“仇士良那个混蛋，我早就应该杀了他的！”轻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狠声恶气地骂。

　　“姐姐你别光顾着生气，用力呀，用力……”飞鸾神色紧张地命令轻凤，确认她乖乖配合自己后，才继续往下说，“仇士良后来指挥神策军报复，屠杀文武百官，门下、中书两省及金吾侍卫，有六百多人被当场杀死呢。结果他还不解恨，派兵关闭宫门，杀了各司官吏一千多人，又调遣一千多名神策军出宫追杀逃亡的官员。那天落日后，这帮人借着夜色掩护，在长安城里大肆搜捕劫掠，还有长安城内的恶少狂徒也趁乱滋事，伪装成神策军在坊间趁火打劫、斗殴杀人，闹得是满城风雨。”

　　光是听飞鸾描述，轻凤都能感觉到当日的腥风血雨，一颗心越揪越紧，不由追问：“当时李涵他可有事？”

　　“唉，李涵从那一天开始就被幽禁深宫，此后诸事皆受仇士良摆布……”

　　“那该死的仇士良！”轻凤听到这里，咬牙切齿，憋住一口气拼命用力，如坠铅般又沉又痛的肚子蓦然一轻，就听一道嘹亮的啼哭声哇哇响起，她与李涵的孩子终于呱呱坠地。

　　“太好啦，姐姐，是个小公主呢！”飞鸾兴奋地抱着孩子给轻凤看了一眼，便匆忙往外厢走，准备替孩子洗浴，“姐姐你先好好休息，孩子有我照顾呢，你就放心吧。”

　　此时正值七月，天气尚热，李玉溪已在外厢备好热水，看见飞鸾抱着孩子出来，连忙上前看孩子：“好漂亮的娃娃，看模样有些不像你姐姐，可是长得像爹？”

　　“可不是嘛，女儿像爹的多，如今姐姐和李涵可算苦尽甘来啦。”飞鸾用细软的帛巾仔仔细细洗干净孩子，将她裹在襁褓里，抱去给永道士看——这孩子是怀胎千日生的，不让永道士确认一下健康，总归有些不放心。

　　永道士一见到这白白胖胖的孩子，高兴得欢天喜地，抱着孩子逗了好一会儿，又送了她一只护身符，拍着胸脯向飞鸾保证这娃娃聪明健康，将来注定长命百岁。飞鸾总算放心，又和前来围观道贺的人说笑了一番，这才走回轻凤休息的厢房。她料想姐姐此刻已经入睡，哪知刚踏进厢房，就发现卧榻上空空如也，也不知轻凤已经离开多久，不由大惊失色地喊了一声：“姐姐！”

　　她万万没想到轻凤会不顾一切地离开，不由懊恼地跺了跺脚，望着长安城的方向抱怨：“姐姐，你再怎么挂念他，也不能把孩子丢下就跑了呀！”

　　七月的终南山林岫深僻、草木葱茏，正是一派明丽风光。轻凤不顾产后的虚弱和疲倦，在山道里马不停蹄地疾奔，想尽快赶到长安大明宫。她跑得太急，忽然脚下一个趔趄，眼看着就要摔倒，这时山道里恰好冒出一团云气，将她的身子稳稳托住。

　　“你瞧你，也不当心点。”云气里露出永道士雌雄莫辨的俊脸，望着轻凤无奈笑道，“才生完娃娃，这是急着上哪儿呢？”

　　“你知道的。”轻凤倔强地咬着唇，黑亮的眼珠上却浮着一层泪花，“他……他现在好不好？”

　　“自然是大大的不好。”永道士直截了当地告诉轻凤，在看见她惨白的脸色时，又于心不忍地改口，“好啦，好啦，他好歹还留着一条命见你呢，这总比死了好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轻凤眼泪就嗒嗒往下掉。永道士上能窜天，下能入地，就是不会哄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当下就有点手足无措，只能笨口拙舌地安慰她：“算我说错话啦，别哭了行不行？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话音未落，他响指一弹，轻凤只觉得眼前景物一变，云团已瞬移到太和殿露台。

　　这一下太过突然，轻凤脸上还挂着泪水，错愕和激动让她反倒有点茫然，望着永道士期期艾艾地道谢：“谢，谢谢你。”

　　“别谢，”再谢他肠子就要悔青了，永道士凝视着轻凤泫然欲泣的脸，托着下巴笑道，“快去吧。”

　　轻凤再也顾不上说话，飞快地跳下云头，向着殿门的方向跑去。

　　一别千日，李涵……她的陛下，如今会是怎生模样？

　　轻凤跨过殿门，猛然冲进幽暗的大殿，瞳孔在光影明暗间骤然放大，这一刻所有感官都敏锐到极致，只为了寻找那个让她心心念念、难舍难忘的人。

　　当轻凤轻盈地跃入内殿深处，穿过九重宝帐，看见龙榻上那清瘦的人抬头望向自己时，一刹那泪眼朦胧，她痴然站定，轻启双唇，瑟瑟啜泣了一声：“李涵……”

　　“李涵……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