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势》乌衣少侠

8、第八章

　　叶城身着官服，看样子是刚从宫中出来直接到了王府。

　　“叶大哥，你不如就在王府住下，省得见天的来我这儿点卯，不嫌累么？”他打趣道。

　　叶城听他言语轻松，心下也一宽，“你若心疼大哥，就安安生生待在府上，莫要出去乱跑！”说着，搂了搂他的肩头。

　　司无赦明白叶城言下之意，“你放心吧，那处，我不会再去了！”

　　两人进了书房，小豆子奉了茶，退到门外。

　　“我这趟过来，不是来查你的岗，而是在宫中探得一点消息······”

　　司无赦目光一凝，只静静看着他。

　　“那日在猎场伏击你的，确是左瑾的影子卫，有五人接到指令，执行了那趟刺杀任务······”

　　“等等，五人？”司无赦疑惑道，“不是四人么？我们最终杀死的是四个人！”

　　“五人不会错，我的情报来源十分可靠，来自此次替左瑾传令之人，这人与他们不曾谋面，只通过特殊的联络方式，发出一致的行动指令，五人必定是同时发动。”

　　“难道有一人临阵脱逃？”

　　“不可能！影卫都是悍不畏死的亡命徒，何况若敢逃了，以那阉贼手段，定让他生不如死。”

　　“那······”司无赦蹙眉。

　　叶城也摇头。

　　两人沉思片刻，一时无头绪，便也不再多想。

　　“此外，那百余骑，的确不是影卫暗算不成所留的后手。据我所知，那阉贼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众同伙。显然，还有一个人在发号指令，此人身份绝不寻常。我本想着百十号人，怎么着也能拿住一个，可现在最奇的是······”叶城眉心微蹙，轻轻摇了摇头，“这百余骑，就这般凭空消失了，无从查起，无迹可寻。”

　　司无赦心头一紧，急急追问，“怎会？怎会全无线索？那些人若出自军中，少了百多人，如何掩人耳目？”

　　“京中能调兵之人不过双手之数，我这边派出的探子都暗中细细查了个遍，当日，他们军中并无异动，否则百余人的行迹，兴师动众的，岂能瞒天过海。所以，最大的可能，这些人是在编制之外，身份成谜，踪迹成迷，掩藏得极为隐蔽！再查······”他看了眼司无赦，轻声道，“只怕难了！”

　　“我查！”司无赦咬牙道，“不日我便要进宫，这些人、事都与宫中脱不了干系，花些时日，定能将他们翻出来！”

　　“无赦！”叶城起身急道：“你莫要任性！我知道你担心那小孩，但此事非同小可，一个不慎，救不下他还平白搭上了自己！”

　　司无赦拗头不语。

　　“赦儿，我知道，这些日子，难为你了！”叶城轻轻揽了他肩头，放缓了声调，“你自小聪慧，当知道既来之则安之，亦知道欲速则不达。宫里是什么地方？那是个斗狗场一样的圈子，苟活尚且不易。你且静下心来，给自己一些时间，长大！变强！现在无能为力的，到那时，便唾手可得！”

　　“叶大哥，你说得这些我都明白。”司无赦闷声道。

　　“那便好！你放心，此事，我自不会就这么算了！你安心待几日，皇上很快就会传你入宫，入了宫万事小心，谨言慎行。”

　　“嗯。”

　　不几日，圣旨到，宣司无赦次日进宫。

　　“主子，你当真不带奴才一道？”小豆子在司无赦身边转悠了半天，期期艾艾开了口。

　　司无赦正歪靠在书房软榻上看书，眼也没抬道：“且不说你入不入得宫，早前行了拜师礼，印先生已是你师傅，徒儿自然要跟着师傅。”

　　“主子······”

　　“你少唧唧歪歪，印先生高看你一眼，你敢不一心向学，瞧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奴才不敢。”小豆子苦着脸道。

　　“我不在府里，肥呱你要好生看顾着。”司无赦扭头看向院子里一顶硕大的、金灿灿的土豪鸟笼，“那呱呢？怎的回回瞧不见它？”

　　“一早出府了，它几时呆得住了？”

　　“出府？他能飞那么高了么？”

　　“咱府里的高墙，它自是飞不过去的，可它寻摸到主子你小时候常钻的那个狗洞了，三天两头的出去溜达。”

　　“啧！封了！多危险！”

　　小豆子：“······”

　　“莫让它出去处处祸害！”

　　“嗯嗯，”小豆子深以为然，“奴才这就去洞口堵它去，估摸着要回府吃饭了。”小豆子得了令，一溜烟去了。

　　等小豆子出了书房，司无赦起身走到书案边，打开锦盒，小心拿出匕首，又细细看那手柄顶端的刻痕，翻来复去好一会，还是放下，走去了书案对面。这边是他父王的书橱和博古架，占了整面墙，记得那存目镜以前就是放在这里，怎么总也找不着。

　　他悉悉索索，翻翻挪挪，触到一本大部头，推了推，纹丝不动，再下点力，只听“咔嗒”一声，书橱竟缓缓向两边分开。他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急向后掠去一大步才站定。

　　书橱分开的位置露出了个一扇门大小的进口，黑洞洞的，他惊疑不定的打量片刻，才取了油灯，慢慢靠过去。

　　一间密室，不大，一眼了然，一桌一椅一独榻，那存目镜赫然就在桌上。

　　“父王怎还有这么一处地方？”他心下嘀咕，走向了书桌，想去取那存目镜。

　　走近后才发现，镜下竟压着一幅画，他就着油灯细瞧，这是一幅工笔画，栩栩如生。

　　画上是个少年，颀颀玉立，正侧身远眺。他黑丝半绾，锦衣风流，虽只是侧颜，却轮廓美好，眉梢眼角含情带笑，风情漫漫。

　　右上方有字，他拿了存目镜小心覆上去······

　　“言笑晏晏，相得甚欢”，八个蝇头小楷，还落了他父王的联珠小印。

　　“这是何人？父王为何画他？”他蹙眉端详好一阵，狐疑不已。

　　好一会儿出了密室，原样合了门。他坐回到书案前，沉思半晌，终是摇摇头，将心神收敛了些，一手执着存目镜，一手将匕首拿了起来······

　　那细微的刻痕渐渐放大、清晰，映入他澄净的眼底，果然是一个字啊，是一个“神”字，一个古篆的“神”字。

　　第二日一大早，皇上身边的贴身内侍李原公公亲到毅王府接了世子殿下。

　　车驾到了宫门外换了软呢暖轿，穿过重重宫门，他缓缓捞起棉帘一角······

　　薄雪覆盖下的雄伟大殿、无处不在的高墙、肃穆的宫人，都笼罩在初生的太阳光里，着了色，镀了金，生出些苍茫虚幻。

　　物是人非，自此他将独行在这宫道上，“父王也是走了这一路么？他来时可知道这是一条无归之路？”思及此，他指尖冰凉，心头刺痛。

　　乾清宫终是到了，终是到了面对的时候。

　　“臣司无赦，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司无赦跪伏在地，一个字一个字念得和缓而清晰。

　　“赦儿，起来吧！许久不见，让皇伯伯看看！”一道温和清朗的男声。

　　“谢皇上！”司无赦慢慢起身，顿了顿，缓缓抬起了头。

　　尽管已经无数次告诫自己，尽管已不得已噬破舌尖，所有的心理防备，终于还是在对上那张脸的瞬间，一触即溃，分崩离析。

　　这是一张他日思夜想的面容，好难忍，万千滋味涌塞心头，眼眶酸涩，喉咙哽咽，
　　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还是在这个人面前失仪了啊！

　　这个和他父王长着一模一样面孔的人，大晟王朝正文皇帝司南，毅王司北的孪生哥哥。

　　“请皇上恕微臣失礼！”他极力维持着平静的语调。

　　“傻孩子！”司南轻叹一声，“来，坐下！”

　　司无赦依言坐了，再不看那龙椅的方向。

　　“李原！”司南轻唤一声。

　　“奴才在！”殿外候着的李原应声进来。

　　“你去御膳坊将新制的百花酿和糕点多取些来！”

　　“是！奴才这就去！”

　　正文帝司南，不惑之年，身材高大修长，轮廓分明的五官，眉目疏朗，神情开涤，举手投足间从容阔达。

　　“赦儿，”司南微笑看向司无赦，“你如今正是志学之年，义儿较你年长一岁，你今后便留在宫中，你二人一道读书，互相作个伴，可好？”

　　司无赦起身垂首长揖，“全凭皇上作主。”

　　“记得你素来是个最不拘礼的！这里只我叔侄二人，无需多礼。”司南语作轻松，“不过你需得有所准备，那太子太师严公，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却最是个墨守成规，食古不化的老顽固啊！”

　　“微臣日后自是不敢拂逆了先生！”司无赦欠身恭声道。

　　司南随意问他些功课、兴趣。不多时，李原领着一众宫女，将二十几样点心摆满了一桌，李原又将百花酿倒了两盅。

　　“赦儿，尝尝，这些都是你平素入宫时吵着要吃的，换了厨子，可还是那个味儿？”司南示意他入座，又指着那玉盅，“这百花酿，顾名思义，百花采酿，得来颇为不易，是为臻品。”

　　司无赦执盅礼敬，浅尝辄止。

　　“如何？”司南淡淡问道。

　　“似有微苦，略寒凉。”他姿态恭敬，小声回道。

　　“朕倒是觉得清甜，甘冽。”司南略抿一口，回味道。

　　“微臣不擅此道。”

　　司南摇头，“百花，百种滋味，成酿入口最终只得一味，甘苦自知罢了。”

　　见司无赦不语，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声······

　　“赦儿，人生亦有百味，末了，也不过化作心上的一点甜头、苦头，只是······”司南意味一笑，“莫要上头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