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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王子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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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阿列克斯说他要去兵器库,安德鲁与他同去。两个少女从楼梯走下,草坪上有贵族装束的中年人和家仆在帐篷出入,绣有家族徽章的旗帜飞舞。他们见到夏洛特都行礼,然后用好奇而复杂的目光打量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问:“他们是白蔷薇骑士吗?之前没有见过。”
“对。在城堡里训练的是二十五岁以下有伯爵以上头衔继承权的年轻人,实际上白蔷薇骑士团人数很多,包括朝中的一些公爵、伯爵等重要的臣子。他们是过来开骑士会议的。”
“大家会在骑士会议中讨论什么呢?”玛格丽特想象那张圆桌前坐满人的情形。
“白蔷薇骑士团是贵族精英骑兵,我们会举手表决某些议题,比如说修改王国骑士法条例、发布令状,追究有关国王财政、土地所有权和税收的事项。”
玛格丽特点头,这些她有听阿列克斯提到过。
“我们最近在忙着修订王国骑士法,希望让学过武的平民也能成为宫廷里的白蔷薇骑士。”
“你们大家都好高尚啊,还替平民修法,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会去试试看的。”玛格丽特惊叹地说。
“哈哈,真的吗,但是要进入骑士团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哦……”
两人边聊边走到吊桥前,碰到牵着马的男孩子们。随行的还有一辆马车和车夫。阿列克斯不仅腰戴佩剑,居然带着弓箭。另外还有三个白蔷薇骑士策马过来,好像也要跟他们一起去。
夏洛特径直走到阿列克斯面前,粗鲁地将弓从他肩膀扯下:“弟弟,我们是去吃晚饭,不是去打猎!”阿列克斯痛得皱起眉。他把弓夺回,固执地说:“我带着防身,不可以吗?”
夏洛特嚷着让另外三个骑士回城堡去。
“可是王子殿下叫我们来保护公主殿下你……”
“回去!”夏洛特一跺脚。
那三个骑士们拉住缰绳调转马背。阿列克斯对他们说:“你们待会到码头上,王子号应该到了,就跟船夫说我叫你们到玫瑰街……”
夏洛嘟囔着钻到马车里,看她的样子,似乎觉得带弟弟出来是个坏主意。玛格丽特随后也进入马车里。两人坐稳,马车启动,颠簸着驶上吊桥,沿着蜿蜒的山路离开了城堡。
这是玛格丽特第一次坐马车。她看着车窗外流逝的风景。马车旁边,马背上的阿列克斯身穿深色骑装,背弓箭,腰戴银白佩剑。她第一次看到他在城堡草坪以外的地方骑马,这时他的样子就像一个年轻的游侠或剑客。在他沉静的外表底下,还藏有多少秘密呢?
“王子殿下……他一直都这样吗?”玛格丽特犹豫着问。
“一直怎样?”夏洛特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一出去就逼迫我们带兵器的‘神经病’?”
玛格丽特虽然不觉得这是“神经病”,但还是点了一下头。
“自从西蒙去世以后就一直这样,去哪里玩都要带兵器,老是害怕我们会遇刺。”
西蒙,玛格丽特知道这个名字,阿列克斯的贴身侍卫和好友,两年前死于一场事故。
“对了,弟弟说过你时不时会让他想起西蒙。我们国家注重军事,王宫里就只有西蒙常常鼓励弟弟读喜欢的书、做学问,甚至还陪他出去考古。可惜他两年前去世了。”
玛格丽特觉得两年前一定发生过很可怕的事情。
“西蒙是因为什么原因去世的呢?”她不由得问。
夏洛特迟疑一阵,还是对玛格丽特说出了西蒙的往事。她的脸色在说往事的过程中慢慢变得柔和。
“西蒙是弟弟唯一的贴身侍卫,是贵族家的养子,陪他一起长大。在一次外交宫廷宴会上,弟弟被各国使臣敬酒,胃不舒服去盥洗室,西蒙为他挡了好几杯。喝着喝着,西蒙忽然呕血了。”
“有人要害殿下,但误杀了西蒙?”玛格丽特惊讶地说。
“弟弟从盥洗室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西蒙呕血昏倒了。那个外交宫廷宴会是没法继续下去了,父王命令彻查此事,所有敬酒的外国使臣都被关在斯灵堡高塔中。可具体是哪一杯酒造成西蒙呕血的,最后还是查不出来。弟弟也经过身体检查,最后证实他也中毒了,但中毒的程度没有西蒙那样深,所以没有大碍。”
玛格丽特捂住嘴巴。
“西蒙不是立刻倒地死的,而是昏迷又苏醒,苏醒又昏迷,足足躺了四五天。弟弟就守在西蒙身边这么多天。最后……弟弟亲眼看着西蒙去世了。”
这个景象光是想想就够残忍的了。“是谁要刺杀殿下?”她难过地说。
“当时在外交宴会上出席的人非常多,而且身份不一,不仅有我国的王公贵族和勋爵大臣,还有到访的各国大使,包括邻国维兰国、欧陆的其他国家,甚至还有丝绸之路上与我们有商业往来的中东国家。凶手可能瞧准了这个机会,要不着痕迹地害死弟弟,再栽赃给其他使臣。”
“他们为什么要刺杀殿下呢?”
“说法很多,有人认为弟弟聪明,一旦登基成国王就会成为威胁;有人认为是外国使臣互相栽赃,通过毒杀弟弟引得亨利国王向别国宣战,坐享渔翁之利……”
这都是合理的推理。“王子殿下有猜过凶手是谁吗?”玛格丽特觉得他一定有想法。
“我想他有猜过。那次下毒做得滴水不漏,实在没有证据,所以弟弟从来不愿说出嫌疑人是谁。”
夏洛特的语气变得沉重、怜悯。
“西蒙是弟弟唯一的朋友。他去世之后,弟弟整个人就变了,变得……怎么说呢……不能说是孤僻,但至少心灵变得孤独。他在外人面前扮演着无懈可击的王子,但他不再要贴身侍卫,经常一个人待书房里,除了母后、我和安德鲁以外几乎不跟任何人说心里话,去大型的舞会上也不吃任何东西。”
玛格丽特知道自己又拿到一块重要的拼图。她想起初见时的他,一个人在古书房里整理着,身上落满灰,和油画肖像上头戴皇冠的他是那么地不同。难怪他往羊皮纸本子上写了那么多笔记,原来是因为身边没有人可以说话。
她明白了,为什么阿列克斯对她一开始就展露出善意,为什么他愿意和她分享故事,是因为她和西蒙说过同样的话。
“两年过去了。最近我看弟弟开心多了,可能是因为离开王宫,到南方来散心吧。”夏洛特说,忽然察觉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咦,你这么关心弟弟?”
“我把王子殿下当朋友。”玛格丽特忙说。
“朋友?哦……”她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玛格丽特有种感觉,夏洛特好像猜出了什么。她连忙说出他们在琼斯书房几次碰面,他在彩窗边向她坦承的事。
“他居然跟你说了威尔森是父王的私生子。”夏洛特睁大眼睛。
玛格丽特心一跳,不知有没有冒犯公主,毕竟这是王宫中的秘闻,公主也许讨厌别人乱嚼舌根,她忙说:“对不起……”
夏洛特摆手:“你不用说对不起,我只是没想到弟弟会跟你说。不过,父王有情妇这件事斯灵堡都知道的,毕竟奥利维亚女士在王宫里拥有二十间房间。父王爱着她,却因为军事上的需要被迫娶了母后。在母后怀着我的时候,奥利维亚女士就怀上了威尔森。”
“因此,威尔森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这个国家的二王子。”
“威尔森这个人……他有一种幻觉,认为他的所有不幸都是阿列克斯造成的。弟弟抢走了本应该属于他的二王子的地位,因此威尔森每次都用很难听的话羞辱他,羞辱母后。我是不会挨惯这种义气的,他说一句,我就一鞭子抽过去。我跟弟弟说,对付流氓,要用流氓的方式才管用。他说他都知道,但威尔森是他的哥哥,他做不到。”
玛格丽特听得心里苦涩。她完全不知道,与她年纪相当的阿列克斯已经历过那么多的大风大浪。
两个少女在马车里唉声叹气。夏洛特觉得自己说太多弟弟的隐私,不安道:“咱们好不容易出来玩,说点高兴的吧。”
玛格丽特就说:“我很同意殿下你那句话:‘对付流氓,要用流氓的方式才管用’。我在骑士厅也说了类似的话。对付流氓就是不需要讲道理的,揍就对了。”
“没错,你外表虽然乖,但骨子里跟我是同一类人嘛。所以我才这么喜欢你。”夏洛特的脸上重新露出笑容。
说说笑笑,一个小时稍嫌快了。马车在路途上短暂地停过一阵,好像有守卫拦住了。安德鲁好像交出了什么东西,守卫小声说:“安德鲁少爷”,才让马车进入。
“我们到了。”
玛格丽特从马车里探出头去。窗外是波光粼粼的国王运河,眼前有一条精美的街道。夏洛特提起裙摆先走出马车,安德鲁等候在车外,很有绅士风度地牵住她的手,让她顺利下马车。
霞光映得国王运河一片波光粼粼,四周绿草如茵,两人优雅的举止如油画般定格在玛格丽特心里。不愧是宫廷里的贵族啊,玛格丽特在心中赞叹。
轮到她自己下马车的时候,她左手被绷带捆在胸前,右手捧住红宝石佩剑、弓和箭筒,反而没办法提裙子了。其实她裙子只越过膝盖一点,也不用特意去提。
“你小心。”阿列克斯看到了,接过她手里的弓箭,背在身上。他一身黑蓝色骑装低调而不失挺拔,背着弓箭更显颀长。
而她手中的红宝石佩剑,看上去就和浅绿色裙子不太相称了。于是,玛格丽特把红宝石佩剑往后收了一收,藏到斗篷里。
这里是玫瑰街。
这是一条非常精致的充满艺术气氛的街道,入口处有一座小童骑马的雕像,雕像的肩膀和铺满菱形砖的地上都停满了鸽子,不时栖息、不时展翅而飞。花坛里种满了红玫瑰、白蔷薇和郁金香。街道上的花岗岩石建筑被漆成淡雅的色泽,里面有装潢精美的画廊、剧院、服饰店、酒馆等等。有黑色尖角的建筑是教堂,零星地散落在街道中。在街道尽头有一座喷泉水池,水池中有青铜色的美人鱼雕像。
打扮考究的贵族女眷结伴经过。有少年在角落里拉小提琴曲《爱的礼赞》,唯美的乐曲声与温暖的夕照一起洒满了街道。
玛格丽特看得痴迷。她从来不知道南安佐郡有这样美的地方,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一定是贵族建的度假街道,大概是不允许平民进入的。
“这是新建的玫瑰街,在白蔷薇骑士南巡期间,供他们的家眷使用。”夏洛特仿佛看出了玛格丽特在想什么,“我也是最近听骑士们说起才知道这地方的。”
贵族淑女们看到夏洛特一行人都点头致意,却没有行礼。玛格丽特微感奇怪。
“她们看上去都是贵族家眷,却没有认出殿下?”
夏洛特嫣然一笑:“这很正常。不是每位贵族女眷都有资格进宫见到我们的。与男士不同,大部分的贵族女眷都待在丈夫封地里,做城堡的女主人,平日里就做做女工、管城堡家仆之类的家务活。贵族女眷的生活其实是很闭塞的,要不是骑士团南巡,她们还没有机会到南方来呢!”
玛格丽特听到公主耐心地解释,一点儿也不嫌弃她无知,心中感动,更是高兴,打趣道:“我在宫外见到公主殿下,那是比很多贵族女眷都要幸运了。”
夏洛特笑道:“哈哈,那是当然的了!”她显然对这难得的自由感到很开心,在街道上旋转,红裙飘飘,像跳芭蕾舞一般。
悠扬的小提琴声响彻玫瑰街,安德鲁和阿列克斯都往提琴手的琴盒里放下金币。两个男孩子看上去都很享受音乐。那拉提琴的少年见他们出手阔绰,心情颇佳地拉起了一首宫廷舞曲。
夏洛特来了兴致,忽然走到玛格丽特面前,行鞠躬礼。玛格丽特吓了一跳,只见夏洛特伸出手,像王子般优雅地做了个邀舞的手势,说:“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我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玛格丽特羞红了脸。阿列克斯拿过她右手中的红宝石佩剑,从背后拍拍她的肩膀:“去吧!”
“我……我不会跳舞。”她紧张地把手放在公主手里。
“没关系,我会啊!”夏洛特活泼地说,一手和玛格丽特的右手十指相扣,一手搂住她的腰,带着她旋转起来。
两个美丽的金发姑娘手牵手,在街道中间跳宫廷舞,吸引了路人的目光。大家纷纷停下脚步,沉醉在这一幕里。
“瞧她们多美啊!”
“啊,青春真好!”
夏洛特舞步熟稔,玛格丽特觉得她们就像在湖面上起舞。夏洛特操纵着她完成了几个舞步,然后一伸手臂,玛格丽特随即转了一个圈,浅绿色裙摆飘然而起,像在水面上绽放出一朵花,路人都欢呼着鼓起掌来。
提琴手加快了节奏。在旋转第二个圈时,玛格丽特因为左手不能动,失去重心摔倒了,最后却摔到了夏洛特柔软的怀抱里。一阵甜香包围了她。夏洛特笑脸盈盈地俯视着她,手托住玛格丽特的腰,将她扶起。
“公主殿下真会跳舞啊!”玛格丽特赞叹道,“您刚才跳的都是男步吧。”
“是啊,我从小就缠着宫廷舞老师学男步,还常常逼迫弟弟跳女步呢!”夏洛特率真地说,阿列克斯在后面恼怒地喊:“姐姐!”玛格丽特想象出一幅王子被迫跳女步的画面,顿时笑得弯下腰来。
接下来四人在玫瑰街上随意地逛,经过不少店铺。安德鲁走进一家药草店里,似乎很感兴趣,在里面研究起来。夏洛特在药草店很快就待不住了,挽着玛格丽特的手,走到一家服饰店里。
服饰店里全都是价格不菲的礼服裙,玛格丽特发现里面竟然也有从东方来的丝绸、绢做的裙子,摸起来就像水一般顺滑,不禁大为惊叹。夏洛特按捺不住了,马上选了好几条丝绸裙子就要试穿。
“我试穿裙子要花好长时间,你自己去外面逛吧!”
“不,我可以等你呀!”
“等我多无聊啊,你去外面逛,顺便看看弟弟在做什么。”夏洛特一指窗外。
阿列克斯站在角落里,手拿佩剑,背着弓箭,一脸焦虑,英挺的眉微微蹙起。他似乎对所有的商店都不感兴趣,只是默默观察着街上的行人。玛格丽特看在眼里,想过去问他怎么了,却被一个店铺的窗台吸引住了眼睛。
她不由自主地站定在这个橱窗前。这是贩卖笔记本的店,各种用皮革封面制成的本子优雅地摆放在雪白的羊绒上。
“你喜欢本子?”她抬头,发现阿列克斯来到了她身边。
“……嗯。”
“进去店里看吗?”
“……好吧。”虽然知道价格不菲,但进去看看总是没问题的吧。
阿列克斯和玛格丽特一起走进店里,店里一位管事的中年女性迎上前来,她的打扮很有个性,耳环是尖尖的倒三角形,耳朵上方插着一支羽毛笔,身穿鹅黄色的裙子,显然是店长。
看到阿列克斯手里的佩剑和弓箭,她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却仍是落落大方地接待他们。
“两位好,请问需要什么呢?”店长用不太熟练的斯图尔兰语问。
“这里有羊皮纸本子吗?”阿列克斯问。
“很抱歉,没有。这些都是经过改良的莎草纸本子。像羊皮纸本子那种奢侈品,只有斯灵堡才有。”店长坦率地说,“但是我保证,书写的质感和真正的羊皮纸所差不远。要试试看吗?”
她从耳朵上方取下羽毛笔,递给玛格丽特,把桌子上的墨水瓶和一本试用的本子送到她面前。
玛格丽特在瞬间的犹豫后,用羽毛笔蘸了墨水,在莎草纸写下“C”(夏洛特的名字首字母),又写下“A”(阿列克斯的名字首字母)。质感果然很好,和她平时读书写字用的纸不可同日而语。
尽管内心很渴望,但是看了一眼价格后,她还是把羽毛笔和试用本还给了穿鹅黄裙子的店长。“谢谢你,但是不买了……”
话音未落,阿列克斯就说:“我送你。把橱窗里质量最好的一本包起来。”
“殿下!”玛格丽特脱口而出,店长脸上立刻露出惊异之色。阿列克斯警告地看她一眼,才连忙改口,“少爷,您做什么呀?”
“包起来吧。”阿列克斯说,店长点点头,到橱窗的货架拿本子去了。
“我……我不能收!”
“这个又不贵,你就收下吧。难得我们相识一场。”阿列克斯坚持道。
玛格丽特感到很不好意思:“以后等我赚到钱了,有机会,一定到斯灵堡来……”
她原想说“到斯灵堡来送礼物给殿下”,却说不下去了,对方以后可是在王宫里啊,不是说见面就能见面的啊。心中微感惆怅。
“这是质量最好的一本,也是本店里面最贵的,已经给你们包好了哟!还赠送一支鹅毛笔和一瓶墨水。”
店长也许是难得有生意做,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们,眼前人衣装高贵光鲜,少年俊雅,少女甜美,俨然一对般配的贵族情侣,忍不住半开玩笑道:“少爷很喜欢小姐你呢。”
玛格丽特闻言的瞬间一个激灵,忙说:“不是的,他只是对朋友特别好……”她用眼角偷偷看他,害怕他会生气。但是阿列克斯沉默地结账,完全没有更正的意思。
“朋友?我看不止这样简单呢。”店长促狭地笑了。
玛格丽特觉得越描越黑,索性不再说了。走到店外的时候她一直在道谢。也许对于王子来说,这真的是偶尔兴起的恩赐,算不了什么,但对于玛格丽特来说,完全不是小事。
许多小小的恩惠累积起来,足以汇集成深刻的感动。
“去那里坐吗?试试你的新本子。”阿列克斯指住街心的花岗岩石桌椅。
两人并肩坐在石桌前,阿列克斯把弓箭和剑卸下来。玛格丽特把本子从包装盒里拆出来,留空第一页。把本子放在石桌上,挺直腰背,她用崭新的鹅毛笔蘸了墨水,在第二页写道:
——“骑士会议一个月举行一次。圆形的桌子,象征平等的权利。王国骑士法修订,平民未来也可能有机会宫廷里当白蔷薇骑士。”
看她写下这些,阿列克斯显得有点意外。
“我想把向你们学到的知识都记录下来。”玛格丽特认真地说,“向您学习,平时勤做笔记。”
“如果你感兴趣,我随时可以跟你多说一些。”他温柔地说,“对了,你的字迹很漂亮,学习过羽毛笔书法吗?”
“当然没有,”她家连羽毛笔都没有,只有从集市上淘来的别人不要的芦苇杆笔,“但我妈妈是抄写员,她说,无论是什么笔,用什么纸,只要把书写视为一种仪式,把呼吸放慢,心中像敬拜上帝般虔诚,就能写出优美的字迹。”
阿列克斯闻言动容,他暗暗记下这句话,不由得说:“你妈妈修养真好,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在真正的贵族当中恐怕也是不多的。”
“等妈妈病好了,我就把您的话告诉她。”玛格丽特很高兴,“王子殿下,您的字也很好,您肯定是羽毛笔书法的行家吧!”
“行家说不上,有过几年练习的经验吧。”
“您那么谦虚,说只有几年,那就是有差不多十年,”玛格丽特把崭新的本子和笔放到他跟前,“请您露一手吧,在本子上签个名,我以后好做纪念。”
阿列克斯拿起笔,没有签名,只一气呵成地写了一段话:
“学问家著书立说,只要王国和文字还在,一个世纪以后,还会有读者受学问家的思想启发,得到心灵的净化。而战士和君王的功勋只是一时的,战胜如何,战败又如何?大卫王说那都是虚空、捕风。所罗门王在他最荣耀的时候,所穿戴的还不如野花中的一朵呢。”
玛格丽特愣住了,完全地愣住了,她没想到王子居然把她的话记得一字不落。看到他用漂亮有力的字,书写出自己曾说过的话,内心荡漾起一股甜蜜的情愫。她抬头,期期艾艾地说:“这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您居然记……”
阿列克斯微微一笑:“我天生记忆力不错。我记得整本《圣经》和法典,你那段话让我很感动,不知不觉也记下来了。”
玛格丽特骇然地喃喃:“记得整本《圣经》和法典……”
妈妈和艾略特太太曾说她功课好,天资聪颖,加上从小练习格斗强身健体,作为平民以后过上温饱日子是不难的。但是人外有人,王子文武全才,记忆力超绝,勤勉聪慧,实在比她厉害百倍。
“我在那段话里用了《圣经》里大卫王和所罗门王的故事,当时还自以为有安慰到您,现在看来,真是班门弄斧、让您贻笑大方了。”玛格丽特捏了把冷汗说。
“你有安慰我啊。每个人都读过《圣经》,王宫里却没有一个人对我说出这样的话,父王要我学习兵书,只有西蒙会鼓励我……”阿列克斯停了停,玛格丽特没有忽略他眼里一闪而逝的哀伤,“唉,不说了。”
王子的叹息里咽下了某些东西,玛格丽特敏感地捕捉到了。她内心忽然有一种渴望,如果自己能代替西蒙陪在王子身边,那该多好啊。
两个人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玛格丽特低下头,轻轻摩挲莎草纸本子上王子的字迹。阿列克斯凝视着少□□美无暇的侧脸,轻轻地伸出手,触碰她金色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