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见闻》肥丘瓜皮

10、第十章 仲夏夜之梦

　　这一幕落到前来寻找他们的夏洛特和安德鲁眼里。夏洛特一惊，抓紧了安德鲁的手腕：“他们才认识一个月，不至于吧？”

　　“夏洛特，这不是时间的问题。”安德鲁轻轻地说。

　　看到夏洛特脸上又欢喜、又苦恼的神情，安德鲁感到奇怪：“你没办法接受他们在一起吗？看你们刚才跳舞，我以为你挺喜欢玛格丽特的呢。”

　　“我怎么会不接受他们，但王宫里那些臣子勋爵就不好搞了。贵族平民若是那么容易在一起，父王当时又怎会放弃奥利维亚女士而娶了母后，导致三个人都伤心痛苦。我虽然很欢喜他们对彼此有意，但我很担心他们受苦啊。”

　　夏洛特平时任性，有时候却也很细心。安德鲁心想，他就是喜欢她这一点。

　　“如果我早日登基成为女王就好了，赐婚是区区小事，但问题是我离登基还有好远啊。”她叹口气，语气中微含惋惜。

　　安德鲁摇摇头道：“你说这些都太早了。当事人可能谁都还没有意识到呢。再说，我觉得弟弟和玛格丽特都是聪明人，他们会想办法解决一切难题的。”

　　夏洛特认真一想，随即点头：“你说得是。平时都是我事事依赖弟弟，现在何时轮到我来操心他的婚事呢。”说罢，已是笑逐颜开，“说不定，我应该帮他们捅破这层窗户纸。就弟弟那温吞样，还不知什么时候表白呢！”

　　安德鲁看她这副天真烂漫、毫无城府的模样，忽然有个隐忧，不由皱起了眉。

　　“夏洛特，你不应该事事依赖弟弟……我作为你的未婚夫和臣子，说句不应该的，弟弟将来若是变成敌人会非常可怕。”他意有所指地说。

　　夏洛特当然明白他在说什么，粲然一笑：“不会的！弟弟无意王位，他一早就告诉过我啦。”

　　安德鲁一愣：“我说你……你就一点威胁感也没有么？没有产生过一点点的怀疑？”

　　夏洛特坦然说道：“我没有威胁感，可能是因为从小弟弟帮我度过了不少难关。但我有想过，万一他背叛我怎么办，就我那点可怜的脑袋瓜，肯定毫无招架之力。后来我想通了，弟弟背叛我，我就认了，反正我怎么也斗不过他，我一开始就投降好了——但是，在这件事发生以前，我决定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安德鲁细细品味未婚妻的话，突然觉得好有道理。他笑起来，伸出手，把她拥在怀里：“夏洛特，正是因为你这种看问题的方式，让我们大家都好喜欢你！”

　　夏洛特猝不及防，跌入他的怀里，羞得满脸通红：“哎，这是在大街上啊！”

　　夏日晚霞余晖漫漫，温暖地照耀着这两对少年男女，洒落遍地玫瑰色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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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吃晚饭的地方叫“仲夏夜庄园”，是个宛如丛林仙境般的餐馆。天花板上有细而交错的木架，吊着浅紫和水蓝的绣球花，一簇簇花团锦簇地垂落，如梦似幻。墙壁上挂着小幅的贵族少女肖像，画上的少女各有神态，穿着不同颜色的袍子。画与画之间的空白处有缠绕的墨绿藤蔓，贵族家眷在绣有金色叶子图案的波斯地毯上用餐、碰杯。

　　“这居然是南安佐郡最豪华的餐馆，”夏洛特抱怨，“乡下地方就是——”

　　阿列克斯瞪夏洛特一眼，然后看向玛格丽特。然而她好像没有听见。

　　到这种高贵的餐馆玛格丽特是第一次，她轻手轻脚，生怕失礼人前。两个少年把骏马牵到马厩。隔着玻璃窗，玛格丽特看到阿列克斯走开了，消失在夜色里。

　　“王子殿下去哪里了？”她心中一动，问。

　　夏洛特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膀，显然也不关心，眼睛注视水池里的小美人鱼雕像，似乎被吸引住了。她从怀里取出金币，抛到小美人鱼那满是钱币的手里。

　　餐馆里的食客多是上了年纪的贵妇，有年轻漂亮的姑娘站在门口，不免多看两眼，对她们评头论足。玛格丽特真不明白，她们的嗓门为什么会大得连被议论的人也听得见。

　　“要我说，还是穿浅绿色裙子的姑娘好些，那么甜美温顺，哪个男人不对她动心呢？”

　　“穿粉红色裙子的姑娘虽然美但看起来也强悍，娶回家了一定不——”

　　这时喷泉启动了，哗啦啦地涌起来，玛格丽特庆幸水流声覆盖了贵妇人的讨论声。一条肥大的贵妇狗来到她的足边。这时阿列克斯回来了，他卸下弓箭，轻轻一拍大狗的脑袋，让它到另一边玩。

　　“您刚刚去了哪里？”她轻声问。

　　“没什么，是王子号的事……”阿列克斯漫不经心地说，忽然，他抬起头，似乎从她的语气里察觉到了某些微妙的情愫，冷不防问，“你……你一直在看着我？”

　　玛格丽特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感到脸颊发热。耳边的水流声好像变大了，喷泉涌动的水溅到了她的皮肤上。

　　他蓝色的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她着了魔般地移不开视线。就在这时，夏洛特气呼呼地从喷泉另一边走过来：“这里的食客真无礼！”

　　两人都被她吓了一跳，如梦初醒。玛格丽特连忙侧过脸，退后一步。

　　这时候适应生迎上前来，接过姑娘们的斗篷，招呼他们到窗边的四人餐桌前。夏洛特把心爱的鞭子放在餐布旁边，阿列克斯要了篮筐放兵刃，收到桌底下。

　　旁边两个贵妇人见状笑道：“看他们服饰品味不俗，没想到举止不得体——哪有人来餐厅还带兵刃的？肯定是某个下等的男爵子女，恐怕连封地都没有呢。”

　　夏洛特看上去更生气了，眼看着就要发作。玛格丽特本想把右手肘放在桌上，托住发热的脸颊，但看到其余三人都正襟危坐，脊背挺直，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二，她心想贵族果然无论何时都保持着端庄，忙挺直了腰杆。

　　侍者为他们递来浅水盘和毛巾。玛格丽特左手不能动，把右手往水里浸去。

　　“听说贵族餐桌礼仪很讲究，每上一道菜，都要洗一次手吗？”她不确定地问夏洛特。

　　“是啊，”夏洛特点头，“但你左手不方便，我叫他们不用这样做了。”

　　玛格丽特问起贵族餐桌礼仪，夏洛特说了一些，细节繁琐，她记不下来，刚想拿出笔记本，阿列克斯就说：“你别在意餐桌礼仪。你左手有伤，我会为你切菜的，你右手用叉子吃就好。”

　　今晚与他们吃饭真是大开眼界。菜肴全是她没见过的，不仅有热气腾腾的烤火鸡、还有烤得香脆的惠灵顿牛排、慢炖鸡配瓦伦西亚米饭、奶油烤意面、约克郡布丁……

　　阿列克斯拿过玛格丽特的盘子，先切一块分量较大的惠灵顿牛排给她，用银色的小餐刀将牛排切成小块。惠灵顿牛排外面的脆皮像饼干一样易碎，里面裹着肉酱，玛格丽特觉得如果由她自己来切，肉酱和脆皮碎屑肯定会洒得到处都是，但阿列克斯不知怎么切的，碎屑酱汁几乎半点没洒。而且他动作特别优雅。

　　阿列克斯切好牛排后，对上玛格丽特赞叹的目光：“怎么啦？”

　　“我觉得你各方面都好厉害。”玛格丽特发现自己在他面前只会讲这一句。

　　“……”阿列克斯完全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令她觉得厉害，但心里还是很高兴，揉了揉她的头发，“快吃吧，这牛排冷了就不好吃了。”

　　夏洛特看到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互动，不由扬起眉，和安德鲁交换一个眼神。

　　玛格丽特一直在观察他们是怎么吃饭的。他们都挺直脊背，慢条斯理地吃，吃完一碟菜后将刀叉平行在边沿，让侍者收走空碟子。

　　在餐馆吃饭就如此讲究了，在王宫会怎么样呢？玛格丽特想着，就听到阿列克斯问她：“看你没怎么吃，光顾着看我们，你不喜欢吃这里的菜吗？”

　　“不是啦，我只是觉得你们吃饭好优雅。我从来不知道贵族吃饭这么有讲究。你们会的，我都不会……”玛格丽特不好意思地说。

　　“没关系啊，”阿列克斯说，“你有你的吃法。我们这样吃，有时候是吃不饱的。”

　　他忽然想到自己在王宫里吃饭的情形。他们在宫殿里那张大餐桌前慢条斯理地进食，属于亨利国王的那个座位总是空的，他去陪别人吃饭去了。还有舞会，佳肴甜品应有尽有，但他却不敢在舞会上吃任何东西了……

　　几人吃完饭就买酒来喝。菜单上那些名字，玛格丽特几乎都不认识，于是打定主意他们喝什么，她就喝什么。

　　夏洛特点了威士忌：“今晚我们彻夜喝酒聊天、不醉不归！”

　　“别喝得太醉，回去有一大堆公文要处理呢。”阿列克斯理智地说。安德鲁已经在吩咐侍者用羊肚和药草做醒酒汤。

　　当提琴手拉起小夜曲时，玛格丽特有种胸口发热、飘飘然的幸福感。穿着美丽的仙女裙子，在像丛林花园一样的餐馆和公主、王子吃晚饭，是玛格丽特会铭记一生的情景，属于她的仲夏夜之梦。就算今天十二点以后她会变回灰姑娘，她也满足了。

　　玛格丽特不停给自己倒酒喝。阿列克斯看她有点醉了，倾过身，轻轻夺走她手里的酒杯：“你不许喝了。”

　　“哎，殿下，我难得和你们像朋友一样喝酒，你们回王宫后我就没机会了，你让我多喝一点嘛……”玛格丽特撒娇般地说，语气娇嗔。

　　阿列克斯心荡神驰，几乎要伸手触摸她的脸颊，但是忍住了，只抚摸她鬓旁的发丝。浅金色的长发如缎子般淌过掌心，他声音沙哑地说：“傻瓜，谁说你没有机会了……”

　　夏洛特和安德鲁拿酒精饮料回来，远远看到这一幕，她拉一拉安德鲁的衣袖，疑惑地说：“我看他们都……”

　　“他们还没有交往。”安德鲁干脆地说，“王子殿下说，他不认为贸然告白是好的，玛格丽特不见得会接受他，所以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好好解释。”

　　“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机。”夏洛特狡黠地笑了，眨眨眼睛，好像难得找到什么好玩的东西，“我来推他们一把好了。我今晚就要他们成为一对。”

　　“最好不要。”安德鲁劝道，“这是王子殿下的私事。你插手搞不好会帮倒忙。”

　　夏洛特哪里听得进去，露出狡黠的笑容，说：“既然大家都在喝香槟，不如我们来玩真话游戏吧！”

　　男孩子们都瞪着公主。玛格丽特又拿起香槟酒瓶，倒到空了的酒杯里，一饮而下。

　　“姐姐，你没打坏主意吧。”阿列克斯不信任地说。

　　夏洛特清了清嗓子，说：“我们边唱歌，边传递巧克力糖，一个段落结束后，巧克力糖在谁手里，谁就要如实说自己的恋爱感情史！要说故事，有细节的那种！”

　　玛格丽特这时正在喝香槟，闻言噗嗤一声，差点噎着。阿列克斯和安德鲁神色如常，玛格丽特怀疑他们是不是常年接受夏洛特的“洗礼”，所以对她的把戏早就免疫了。

　　“不说会怎么样？”阿列克斯不经意地问，边扭过头看向玛格丽特。两人目光相碰，又赶紧移开视线。

　　“不说也没问题，自罚一杯香槟。”夏洛特笑眯眯地说。

　　她唱起一首小曲来，巧克力糖从她开始传递。其他食客不悦地看向她，但是她歌声清亮，倒也不算困扰，食客们只道是少年人喝醉酒胡闹，就不计较了。

　　歌声停止时，巧克力糖在安德鲁手中。

　　安德鲁慢慢地说：“我第一位女友就是夏洛特。当时，是在一个舞会上，许多小姐都和我搭话，其中一位就是我们的公主。”

　　玛格丽特和阿列克斯都聚精会神地倾听。夏洛特害羞地搓着桌布。

　　“许多贵族小姐都是因为我父亲来亲近我的。我父亲是边防将军总督，我刚当上白蔷薇骑士，小姐们以为我将来也会是个军官。她们跟我说话时总会问和军队有关的事，只有夏洛特问我，以后想做个什么样的医生？”

　　“原来，夏洛特在宫里面见过我向戴维斯医生学习。从那以后，我对夏洛特另眼相看了，她也常来找我说话，我那时仰慕她，却不敢追求，毕竟她是公主，我只是个医生的学徒。有一天，夏洛特向我借白袍，第二天还给我时，我看到了那上面绣着的我的名字……于是，我就向夏洛特告白了。”

　　这是个动人的故事。玛格丽特听得出安德鲁的声音里充满柔情。“祝你们幸福。”她由衷说。

　　阿列克斯扬起眉：“我还以为是姐姐对你死缠烂打呢。”

　　“弟弟！”夏洛特打了他肩膀一下。

　　“死缠烂打？是我向夏洛特告白的吧？”安德鲁困惑。

　　“才不是！她天天找你，就是在追你。她把你白袍拿回房间绣名字时说，她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要是你再不对她告白，她就把你从王宫的的医院里除名。”

　　夏洛特拼命捂住阿列克斯的口。

　　“喂，喂……”安德鲁仿佛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一旁的玛格丽特忍不住笑起来。

　　“游戏继续！”夏洛特狼狈地咳嗽一声，继续唱起歌来。

　　巧克力糖又开始传递了。歌声停止时，拿到巧克力糖的是阿列克斯。他什么也没说，自己端了香槟一饮而尽。

　　“你不说，那我说啦？伊娜丽公主——”夏洛特咯咯直笑。

　　“你烦不烦，我和伊娜丽公主又没什么。再多说一句，我就不帮你准备骑士会议的发言。”

　　这句话显然很有威慑力。“好啦，不说。”夏洛特吐了吐舌头。

　　玛格丽特早就猜到阿列克斯和伊娜丽公主之间有故事，具体细节如何，她并不想知道，于是倒了香槟到酒杯里，正打算一饮而尽，杯子却被阿列克斯抢过了。

　　“不要喝那么多。”阿列克斯关切地说，“你的手还有伤——”

　　“少爷你不要管我。”玛格丽特倔强地说，起身，从他手里一把抢过酒杯。阿列克斯没料到平常乖巧的她会突然发作，怔住了。夏洛特和安德鲁交换了一个眼神。

　　“对不起……”玛格丽特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了，忙说，“大家继续玩游戏吧。”

　　她主动接着夏洛特的小曲儿唱下去。传递巧克力糖。一个段落结束了，巧克力糖就落在她自己手里。

　　玛格丽特原本打定主意不说的，她和在座人毕竟身份有别，在贵族面前倾诉心事显然是不得体的。但此时，她的嘴巴像是自己打开了：

　　“很久很久以前，我……可能是喜欢过我的剑术老师。他是个雇佣骑士——不是效忠王室的白蔷薇骑士——就是由地方教会、地主雇佣的骑士游侠儿。他在南安佐郡很有名气。”

　　夏洛特凝视她，似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阿列克斯低头，拿餐刀切冷掉的牛排。

　　“我和另外几个孩子都向他学习剑术。他这个人不太好，常常做奇怪的事，说过许多可恶的话……后来，我发现他欺骗了我们几个孩子。为了保护其他孩子，我反抗了，最终逃脱他的控制。”玛格丽特说，尽量挑些温和的词汇。

　　一阵尴尬的沉默。夏洛特看上去非常困惑。阿列克斯放下餐刀。他切好了牛排，却没有拿叉子吃。

　　然而，年长的、有丰富医学经验的安德鲁从她隐晦的言辞里感觉到了端倪。他皱紧眉头，手指叩着桌布，语气担忧：“玛格丽特，你当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吧？”

　　玛格丽特得知他听懂了。安德鲁不愧是医生。

　　她说：“没有。我这个人性格较强，不容易受到摆布，勉强逃过一劫。但是，其他孩子有。”

　　安德鲁的表情稍稍缓和，但还是严峻：“这样的事情在南方发生得多么？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

　　“我听说，还挺多的。那个人后来没有收到任何惩罚，因为没有人出来指控他。”

　　“我明白。”安德鲁微一点头。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夏洛特看上去依然一头雾水。阿列克斯没有问一句话，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观察他们。

　　“都过去了。”玛格丽特说，“不重要。”

　　“我看今天差不多了。”安德鲁说，“都回去吧。”

　　“我们搭王子号回去。”阿列克斯说，看他的表情，仿佛还在思考他们刚刚打哑谜似的对话，“我明天派人取回马车。”

　　“王子号怎么会过来？！”夏洛特大声问。这时几人都起身，适应生给他们取来斗篷，阿列克斯从桌子底下取出兵器。

　　经过水池的时候，玛格丽特忍不住问：“王子号是什么？”

　　“就是弟弟那艘破船。”夏洛特没好气地说，“在北方的时候，每当我们去到哪里，弟弟就让船夫把王子号开到哪里。好像我们随时会被偷袭，需要在水上逃难似的。我还以为那艘幽灵船没有跟过来南方呢。”

　　“王子号一个礼拜前从王宫出发，今天傍晚到的南安佐郡。”阿列克斯不悦地说，“什么幽灵船，你没必要讲得这么难听。玛格丽特也许没在船上看过国王运河的夜景，搭船不好吗？”

　　“这是真的，我从来没游览过国王运河。”玛格丽特连忙打圆场，“不过，一个礼拜就从斯灵堡到了南安佐郡，这好快啊。”

　　“的确是快，因为只有经过王室成员的批准才能在国王运河上开船。”阿列克斯说，将众人领去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