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见闻》肥丘瓜皮

21、一 法官学徒佐伊

　　一

　　在斯灵堡王宫不远处，有一幢巍峨的、有半圆穹顶的砖红色建筑，就是王室法院。

　　法院的台阶上立着一尊正义女神的雕像。正义女神一手拿天平，一手拿长剑。女神雕像脚下有高台，高台上栽满国花白蔷薇，远远看上去就像正义女神脚踏白蔷薇冷静地俯视苍生似的。

　　佐伊每天都要在这尊雕像底下走去法院工作。在正义女神脚下的高台上，有一个中央凸起的心脏石雕。那是在法院成立的时候，雕刻家献给亨利国王的“王国之心”——心脏被中间的凸起物分成两半，一半象征军事，一半象征律法。

　　辛西娅王后曾经对佐伊说，每个人的心都是分裂的“王国之心”。

　　“佐伊，有时候实在过不下去了，我们只能当另外半边心死了。”王后温柔地说，语气中有幽然意，“让那些往事随半边心一起死了，那样子我们就可以假装一直活在光明里，说不定能找到活着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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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打了一场漂亮的官司，将一个犯了故意杀人罪的伯爵送上断头台后，佐伊和其他少年学徒在法院的酒馆里喝酒。她喝多了，就说出“每个人的心都是王国之心”这言论。

　　“佐伊，你这样说，是有什么往事吗？”对面那个活泼的贵族男孩子问她。佐伊笑而不答，喝了一口血腥玛丽。

　　佐伊今年十九岁，去年，她考到了全国法学笔试的第一名，也是平民能参加考试以来获得的最高分。在历届考生之中，唯一比她成绩好的是王子殿下。王室成员所接受的精英教育与平民大不一样，佐伊对自己的考试结果颇满意。

　　凭借这优秀的成绩，还有辛西娅王后亲笔所写的推荐信，佐伊赢得了到王室法院做法官学徒的机会。

　　在王室法庭里，几乎所有的职员都是本地的贵族。只有佐伊出身平民，她的学历是辛西娅王后慈善中学，和动辄出身某某公学的贵族子弟大不一样。

　　佐伊刚入职时，以为会受到贵族的歧视，但实际上并没有。

　　“佐伊，你是凭借实力赢得认可的，你的笔试分数比我们贵族的子弟都高出一大截，你的推荐信又是王后陛下亲笔写的。别人想歧视你的出身，那也得比你考得好才有资格。”与她共事的贵族男孩说。

　　这个男孩是尤恩·埃文斯，金发碧眼，长得漂亮英俊。佐伊刚入职的时候，并没有忽略他的姓氏——和王国最高大法官埃文斯公爵的姓氏是一样的。他在家族中排行第四，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人生中最大的不幸，就是拥有三个过于优秀的哥哥姐姐。”

　　大法官说他学艺不精，既没法通过律法笔试，也没有资格继承王室骑士团的头衔，尤恩自己也说，“是家族里可有可无的存在”。尤恩无心向学，从王室公学退学后，被埃文斯大法官说服来到法院打杂，希望他以后不能成为法官，至少能成为一名律法顾问。

　　“我们贵族最瞧不起什么平民呢，就是用下三滥的手段勾搭贵族的女人，比如说，王子殿下的女友。”一个贵族学徒说。

　　在酒馆里，法庭的学徒都卸下了精英的面具，在酒精的刺激下说起贵族和法庭内部的香艳故事。亨利国王与情妇的故事已经被扒烂了。而最近，阿列克斯王子在骑士团南巡时迷恋平民少女，已经沸沸扬扬地传遍了王宫的每一个角落，成为好事者茶余饭后的谈资。

　　“殿下南巡时和漂亮姑娘随便玩玩，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另一个贵族学徒说。

　　“但别人都说王子殿下是认真的，真想把她带进宫里。”尤恩说。

　　佐伊没说话，一直静静地听着。她也不是说有多讨厌在别人背后说是非，而是觉得没必要参与他们这群孩子。她年长，思想比较成熟，比起八卦还是更关心工作上的事。

　　“这不是开玩笑吗，那宫里善妒的贵族小姐不得对付死梅布尔！”索菲亚吃惊地说。

　　“梅布尔？”没说过话的佐伊忽然重复这个名字。

　　“佐伊，你怎么啦？”尤恩奇怪地说。

　　“没有，可能是我想多了。”佐伊笑自己的敏感，微微摇了摇杯中的血腥玛丽。

　　尤恩一直注视着佐伊。

　　平心而论，佐伊虽然是个不太注重修饰外表的工作狂，却也是个颇有异域风情的美人。佐伊五官深邃，颧骨明显，棕色及肩发卷曲，皮肤偏巧克力色。此刻的她戴细金属环状耳饰，穿着领子上绣有桔梗花的紫色短外衣，里面搭一件黑裙，脚踏牛皮短靴，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索菲亚坐在一起，另有一种大气而神秘的美。

　　尤恩突然发现，佐伊对王子的恋情根本不感兴趣，那她对什么才感兴趣呢？和她共事一年、私下约她出来好几回，尤恩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佐伊跟他们这些贵族学徒坐在一起，总是淡而疏离地笑着，何时才会看到她真实的表情呢？

　　“据说是因为威尔森少爷当初骑马踩断了这女的手，才让她有机会到城堡里接近王子殿下。”一个贵族学徒说。

　　“哈！她故意的吧！要是我能借此接近殿下当王妃，我也愿意被马踩成重伤！”索菲亚愤慨地说，手里的酒溅出来不少。

　　“索菲亚，你是除了公主殿下以外身份最高贵的小姐，怎地比平民还没出息！见到梅布尔不是刚好，你要想办法跟她较量，从她手里抢回王子殿下啊！”尤恩借着酒劲，一个劲地拍桌子大声嚷嚷。

　　“尤恩，你说得好听，你有出息，那你怎么不——”索菲亚说到一半，瞥了佐伊一眼。尤恩警告地瞪索菲亚一眼。然而佐伊依旧淡漠地笑着。

　　她根本没在听。尤恩感到泄气。

　　大家乱聊一通，结账后都散了。佐伊住在王室法院旁边的一幢学徒平房里，走几步路就能到。但是每次尤恩都要送她回去。佐伊拒绝多次，尤恩都不听。

　　佐伊不是看不懂尤恩的目光。她委婉地说：“尤恩，我比你大四岁，我出身平民，配不上你这法官之子。”

　　“佐伊，至少在你找到对的那个人之前，让我跟着你，无论是学习你的工作态度也好，什么都好，总之你让我跟着你。”

　　尤恩在工作上没追求，却对追求她异常执着。佐伊只好由他去了。

　　佐伊从来不在意同事在酒馆放纵时说的八卦，但是今天，“梅布尔”这个姓却像在她脑海里生了根，萦绕不停，让她头痛。

　　佐伊忽然停住了脚步，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的尤恩吓了一跳。

　　“我要回法院里看个档案。你先回去吧。”

　　“你要看什么档案——”尤恩想说“我帮你找”，却被此时佐伊苍白而严肃的脸色震住了。

　　“你回去吧！”佐伊加重了语气，“你再跟着我，我会很困扰的！”

　　尤恩没听过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心里顿时很受伤，跑走了。

　　佐伊知道她应该对尤恩感到抱歉，但她现在没有办法照顾他的心情。她裹紧身上的袍子，独自走回王室法院。正义女神的雕像在地上投落阴影，覆盖了宏伟的楼梯，她一个人走在上面，像个幽灵。

　　佐伊在门前的守卫人处拿到一盏夜灯，往里面点亮烛火，然后给他出示证件，说要回去看档案。守卫人没有阻拦她。守卫人认得这个女子，她平日非常勤奋工作，常常到深夜才离开法院。

　　佐伊拿着夜灯走向档案陈列馆，开启了门。一排排书架上，成千上万的羊皮纸档案林立，最早的律法档案甚至可追溯到一百年前啊。而最近一个月的档案，都会被固定放在离门口最近的书架上，按照被告人姓氏的首字母排列。

　　佐伊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威尔森的案子。受害人是——玛格丽特·梅布尔。

　　手里的羊皮纸从佐伊手上飘落。尽管之前已经有所预感，但是在亲眼确认这个名字的时候，佐伊还是感觉到大受冲击，眼前的世界仿佛在一块一块地剥落。

　　——玛格丽特，我要以什么样的面目来面对你，还有我不堪的过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