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的见闻》肥丘瓜皮

13、第十三章 追逐

　　南安佐郡城堡。骑士厅。

　　早上八点半，骑士会议马上就要召开，阿列克斯捧着几卷羊皮纸和地图推开骑士厅的大门。有五名白蔷薇骑士已经到达，坐在那张巨大的圆桌前。

　　夏洛特没到，她有赖床的坏习惯，每次开会总是最后一个到的。

　　阿列克斯今天本来准备提早跟夏洛特复习。今天的主题是修订王国骑士法和南部劳工法，一条一条的法例非常琐碎。阿列克斯草拟了全部可修正的小点，汇总在发言稿中。他怕夏洛特说错任何一个地方，被反对派揪住漏洞，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

　　骑士陆陆续续地进来了。他们手里都拿着羊皮纸和羽毛笔，身穿银白长袍、腰戴佩剑，见到阿列克斯都向他行鞠躬礼：“王子殿下。”阿列克斯也回礼。

　　长者和位高权重的都在圆桌前坐下，年轻的拉椅子在旁边。骑士团成员不少，一张圆桌也坐不下——圆桌到底是象征的成分比较大些。

　　阿列克斯把地图用图钉固定在木板上。一条狭长的像是伤口一样的褐色长方形，横亘在雪白的高原城市之中，把这座名叫“月姗”的冰雪城市一分为二。这就是他们国家与维兰国的国境城墙。在这座城墙边，前天又发生了流血事件——是“又”发生，阿列克斯想。

　　夏洛特怎么还没到？

　　阿列克斯走到窗边眺望。对面的塔楼就是公主的房间，窗帘挽了起来，她起床了，可是人还没出现。

　　他的视线慢慢往下移，看到城堡下方的马厩。那里停着一辆拉稻草的牛车。

　　牛车旁边有两名少女，那穿雪白缎子长袍和骑装的正是夏洛特，她神色焦急，手里捏着三封信，嘴巴一张一合地像是在说什么。另外一个美丽的少女身穿红白女仆服，背着一个包裹，浅金色的长发像瀑布般流泻，这不是玛格丽特吗？

　　阿列克斯呼吸一滞，那天在楼道里，她的泪水历历在目。

　　他站在窗边看着玛格丽特，脑海里还在思考着骑士会议庞杂的法例条文、还有那像伤口一样的褐色边境城墙……慢慢地，他发觉他不能集中注意力了，他的脑海里只剩下玛格丽特的脸。一想起她身上的甜香，花瓣般的嘴唇，他就胸口发热。

　　他已经想好要跟玛格丽特说什么了。等这个会议结束后，他就要再跟她告白一次。他一定要说服她和他交往。

　　不知不觉，到达骑士厅的人越来越多，椅子挤到窗边去了。阿列克斯还站在那里。有人问：“殿下，你不坐到圆桌前吗？”阿列克斯说：“等等过去，”眼睛还注视着窗外。

　　夏洛特意识到时间很晚了，转过身一路小跑。阿列克斯看少女最后一眼，也回到圆桌前。

　　五分钟后，夏洛特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骑士厅门口，手里还捏着信。安德鲁走过去和她说：“王子殿下等你半个小时了。”

　　阿列克斯瞪她一眼，手一扬写得密密麻麻的羊皮纸，意思是怪她没有提早过来准备。

　　还不等阿列克斯说话，夏洛特就把手里那三封信推到他面前，说：“玛格丽特走了！”

　　阿列克斯看着那几封写着“感谢信”的小卡片，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什么，心一下子凉了半截。他登时站起，一个箭步到窗边。几个骑士忙起身让他。

　　楼下，玛格丽特坐在牛车的稻草上，牛车缓缓启动，驶出马厩，沿着道路向城堡大门驶去。

　　“她要去哪？”阿列克斯吃惊地问夏洛特。

　　“我不知道啊！她没告诉我，只说感谢我——”

　　阿列克斯心想，说感谢是什么意思，她要去哪，她出城堡了还会回来吗？

　　他拆开玛格丽特写给他的感谢信，拆得太快，信封都破了。里面只有一首十四行诗：“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你不独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落……”

　　感谢信从他手里落下。阿列克斯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窗外，有种一脚踏空的感觉。怎么办，他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她这一走，他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殿下你在看——”有些骑士追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那个平民女孩——”

　　对上夏洛特锐利的目光，他们不敢说下去了，但是，骑士厅里近百双眼睛都注意到了王子的异样。

　　“殿下？”雷顿公爵也开口了，他关切地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孩子，你没有事吧？”

　　这时王后走了进来。所有人都站起，把手按在胸前，向王后行鞠躬礼。阿列克斯也回过头来向母亲行礼，礼毕后仍望向窗外。

　　牛车驶过城堡的吊桥。坐在车上的稻草里面的金发少女，慢慢地成了一个模糊的金色影子。

　　“阿列克斯，回到座位上吧。”王后温和地提醒道，“会议要开始了。”

　　他一动不动，仍看着窗外。那个金色的影子在山路上转了个弯，消失了……

　　——这么多年来，他兢兢业业地扮演着“王子”的角色，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难道今天，他要为了这个会议，与心上人一辈子擦肩而过吗？

　　“母后。”阿列克斯缓缓地攒住手指，低声说，“我不舒服，不参加会议了。”

　　话一说出口，语惊四座，白蔷薇骑士骚动起来。他们都看到王子半小时前还好好地待在圆桌前，都看到了他是因为谁而突然“不舒服”的。

　　“阿列克斯？”王后喊一声，语气威严，“你知道这个会议有多重要吧？我们将要表决修订法例。”

　　“我知道，很抱歉，我不能参与了。”阿列克斯清晰地重复一遍。

　　这连夏洛特也感到意外了。他这个弟弟平时最是得体沉稳，但今天……

　　“弟弟，这里有上百人——”夏洛特扯了扯阿列克斯的衣袖，不安地小声说，“——后果很严重，你和她的事马上会传遍王宫的，父王他们都会知道，还有外国的使臣也……”

　　居然轮到她提醒弟弟不要莽撞，这感觉太古怪了。

　　然而夏洛特不知道，阿列克斯平时不动声色，却是个相当固执的人。他这辈子很少一定要得到什么，但他一旦下定决心，就会想方设法完成。

　　他原想在会后找玛格丽特再告白一次，万万没想到她不给他这机会。他下定决心要得到玛格丽特，就没预设过放她走的情况。玛格丽特不告而别，这恰好刺激了他。她要走，他偏不放她走。不仅不放她走，他非得把她带去王宫不可。

　　雷顿公爵仿佛也知道他想做什么，咳嗽一声，小声提醒道：“孩子，大伙儿都在这看着呢，有什么人等开完会再找也不晚哈。”

　　“我把要说的都写下来了。”阿列克斯置若罔闻，就把一大叠羊皮纸推到夏洛特面前，拍了拍桌子，“姐姐，你照着念。有我没我都一样。”

　　夏洛特慌了神：“哎，等一下，那边境的事？”

　　“我都在地图上写下来了，你照着念！”阿列克斯说，穿起长袍，就要离开圆桌。

　　“只要照着念就好？”夏洛特慌乱地说，拿起羊皮纸，辨认他密密麻麻的字迹。

　　“阿列克斯，你是真的不舒服？”王后疑惑地问。

　　阿列克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王后陛下，殿下确实不舒服。他这个礼拜胃痛，我开过胃药，有药单为证。”安德鲁在这时开口，“就让殿下去休息吧。”

　　骑士看着他们年轻的王子公然翘了修法会议，惊愕地议论纷纷。阿列克斯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穿过半个骑士厅，一把推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我们开始吧！”夏洛特朗声说，走到最前方，“我今天要和各位讨论的是王国骑士制度法修订，还有南巡中我们注意到的要事，包括王国南部劳工征税率过高、南部雇佣兵缺乏管制，还有前天发生的边境冲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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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堡外的山路上。

　　“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你不独比他可爱也比他温婉；夏天出赁的期限又未免太短……但你的长夏将永远不会凋落……”

　　牛车颠簸，玛格丽特穿着红白相间的女仆裙子，哼着歌儿。夏日刺眼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在旧裙子上映出寂寞花影。她望着慢慢远去的城堡伸出手。这个美丽的梦只有一个夏天，足够她回味一生。

　　玛格丽特疲倦地半躺在牛车的稻草上。昨晚她没怎么睡，一下子沉入梦乡。

　　梦境里有一个像是古书房那样的房间，她推开铁门。在黑暗中，她看到他，他微微一笑。她忍不住，扑到他怀里：“我爱你……”

　　“玛格丽特！”他忽然喊她。

　　她睁开眼睛，看见头顶上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的花叶和树影。远远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像他的声音：“玛格丽特！”

　　天哪，她把梦境带到现实来了？

　　“小姐，是不是有人在喊你？”牛车的车夫回头。

　　不是幻觉？不是幻觉！

　　玛格丽特从牛车上坐起来，果然是阿列克斯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

　　车夫把牛车停在路旁，玛格丽特跳下车子，向城堡的方向张望，不一会儿后就看到了穿银白长袍骑马的阿列克斯。

　　玛格丽特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全身都战栗了，惊喜又慌张，但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燃烧的渴望，向他跑了过去。

　　阿列克斯看到她，也赶快下马，向她跑过去。两人在山路上抱在一起。

　　梦里的情景成真了，玛格丽特有种眩晕的不真实感。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还好追上了你！”他气喘吁吁地说。

　　“对不起！”玛格丽特说，想伸手擦他脸上的汗水。然而，脑海里那股理智的力量又回来了。她的手抬到半空，又垂了下来。

　　她退开一步，看着阿列克斯，他深蓝色的眼睛背后有股陌生的情绪，好像在……生气？玛格丽特想，一定是她看错了。

　　她把手背在身后，定了定神，看着他身上被汗水打湿的缎子白袍和正装，觉得不对劲，“咦，殿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不是在开会吗？”

　　阿列克斯没有回答。他松开她，对牛车车夫说，“你走吧，我会送她的。”

　　牛车驶远了。山路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玛格丽特抱住包裹站在那里。阿列克斯走近她，但没有抱她，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

　　“这么急着走，去哪？”他轻轻地问，语气酸涩。

　　玛格丽特小声说：“妈妈出院了，王后陛下给她安排了回家的船……”

　　“你要回家，你家在哪？”他急切地问。

　　玛格丽特听出他就是为这个来的，她想回答，但那股力量挡住了她。她没说话。

　　阿列克斯心里又凉几分。她说不跟他谈，就真的是不跟他谈。

　　既然她不愿意开口，那么就由他来说好了。

　　“对不起，那晚我告白得太仓促了，有很多事情没讲清楚。”阿列克斯开门见山地说，“最近我太忙了，我要准备我和姐姐的两份讲稿，加上我胃痛……那天见到你又没能讲清楚，让你难过了，很对不起。”

　　他一连说了两个“对不起”，让玛格丽特既惊讶、又心疼。她着急地问：“你胃痛？现在还痛吗？”

　　阿列克斯看她关心他，大喜，哪管胃痛不痛的，全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下面这些话，原本是要等到会议结束后跟你说的，可是你不给我机会，我只好追出来了。拜托你一定要听我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