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试阅》鱼尽欢

9、《山河知道我》

　　「本文根据真实人物经历改编，谨以此文，向为缉毒事业做出奉献的军人、武警、公安干警等致敬」

　　这是齐凌军校大三下连队的第一天，原以为进入一个全新的环境，他会需要时间适应，却没想到在踏入营区的一瞬间，某些搁置在记忆角落中的碎片被唤醒。
　　他环视四周，那些原以为不重要的片段愈加清晰。他知道面前这个办公楼是重建的，因为楼后的绿化带没有变动。接下来看到的是食堂，没等指导员说他已经知道，穿过这里就能找到卫生队。
　　是归属感。
　　这里的归属感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对一草一木的熟悉，让他意识到他和这里仿佛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哪怕他是第一次到来。
　　如果要追溯原因，大概是那些时不时出现的梦境。
　　至于梦境因何而来？
　　他不知道，也一直在找寻答案。
　　“齐凌！”
　　“到！”
　　“你即将加入的连队，承载着革命先辈的无畏付出，连同战友们的英勇奉献，这是一支承前人英雄意志，启后人爱国意志的英雄连队，你准备好加入了吗？”
　　“我准备好了！”

　　「1」
　　烈日下的操场，在灼烧下蒸腾着热气。齐凌看到和梦中高度重合的场景，不由想起了那个梦。梦中，刚进行完拉练的军人们，带着满身黄泥走进练习区。
　　这是一支特种部队，好多习惯和其他连队不同，其中一条便是：练习场上没大小，只要是自由搏击时间，任何人可以挑任何人为对手。
　　梦中的他和高壮的汉子比，身型要单薄些，从教官说自由练习的一瞬间，不少人就打算和他来一场。只是有人速度更快，没等他选择，就直接几大步跨到他面前。
　　“来一场？”大个子说着撸起袖子，脸上的黄泥被汗水冲刷出一道道深壑。
　　他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对手，并没有退缩，点点头同意应战。
　　没有规则，只以胜负为准则，这里进行的每一场训练都是以实战化为目标。面对穷凶极恶之人，没有人会讲规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大概是基于这一条，大个子攻势凌厉，丝毫没因为他是新来的就手下留情。大个子出拳的力道很大，擦着他的侧脸而过，甚至能感受到拳风。围观的战友看着那重重一拳不由担心，而他不但没有躲闪，还在大个子抬手的间隙直接往侧向肋骨抬起一脚，这一脚来的精准又出其不意，大个子向后退了几步，捂着侧腰直不起身。
　　“这小子，可以啊……”
　　“还以为他撑不过三招。”

　　这一瞬间，齐凌恍然意识到，梦中出现过的地方和相似的场景让他又不自觉想起了那个人。那个总是带来具体梦境，却看不真切的陌生人。
　　说陌生也不太恰当，因为从六年前齐凌第一次梦见他时，齐凌就对梦中人起了好奇。他在向往军营的高中时期，因为梦中这个最强的战士的出现，更加坚定加入特种部队的人生目标。
　　梦中，那个人和战友们笑着调侃，在班里打成一片。那个人在枪林弹雨里匍匐前行，最终以一人之力端了对方的老巢。
　　那个人叫什么，长什么样，齐凌一直没能捕捉到信息。倒是经过这几年的一些细碎片段，让齐凌非常确定，那个人的能力相当出众，逐渐成为他渴望达到的高度。
　　几经努力他终于来到这里，他一直向往的地方，也是他梦中出现频率最多的地方。
　　齐凌在看训练场，陪他报道的指导员，将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几秒，虽然短短一瞬，却似有深意。
　　“咱们这里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心高气傲不说，有一些刺儿头和你军校里的同学不太一样，准备好了吗？”
　　和入连时的严肃相比，此刻的指导员多了几分亲切，他带着齐凌往前，一步接着一步。
　　“准备好了。”他从不做没准备的事，挑战自然是极大的，梦中那人已经向他展现出不少次。
　　相比于怎么才能被接纳的当下，齐凌心里更羡慕经历过考验的战友情，铁血铮铮的汉子之间，感情深重又简单——‘我信你，可以把后背交给你’。
　　才结束圆木训练的战士们在教官的口令下集合，他们无一不满头大汗。今天的训练要比往常久，连睡午觉的时间都没给他们留。
　　人在炎热的环境之中再加上些困倦，心里的燥就会成倍增长。当他们看到跟在指导员身后的书生气新人，打量里带着几分抗拒。
　　不是谁都有能力加入他们这支连队。
　　“这位，是本年度加入咱们连队的新战友，将从今天起担任一排排长。”
　　指导员说完，把时间交给齐凌。
　　齐凌面对着战友们，高声进行自我介绍：“我叫齐凌，来自云南，很高兴能和大家成为战友。”
　　战士们背对着太阳，他们的表情齐凌看不真切，可就算这样，他还是能感觉到，战士们对他并不是特别欢迎。
　　介绍完毕，齐凌在教官的指示下入队，他站在队尾，孤零零。
　　指导员走后，训练继续。齐凌没有参加五人组队练习，安静站在教官身边看眼前这些默契搭档的战友。
　　有些默契，除了信任还有日积月累的感情，他在他们眼中空降而来，没能在第一时间被接纳也是自然。
　　“小子，身手怎么样？”教官看过齐凌的成绩评定，全优的分数令他记忆深刻。只是他不知道，在这些精英面前，他的成绩能不能撑住他即将承担的责任。
　　齐凌没有犹豫地点点头：“可以试试。”
　　“集合！”各小组完成训练，教官带所有人去练习场。齐凌跟在队伍末端，不知不觉将一切细节和梦中的那段契合在一起。
　　太阳好像是同一轮太阳，而他也即将面临和那人同样的情况。
　　“最后一项，自由搏击练习，老规矩，趴下的人没饭吃。”
　　教练吹哨，所有人自由组合。一个身材魁梧的战士直接站在齐凌面前。
　　“这位小……同志，来一场？”
　　齐凌摘下帽子，点点头。
　　对手是个大块头，身手却格外灵活，一开始齐凌没有跟上他的速度，腹部挨了两下。对方的力道收敛了些，只是袭击时，一点都不给他留面子。
　　眼看对方的攻势越来越快，齐凌向后退，他想起梦里的那一脚，毫不犹豫使出同样的角度和力度，这一脚，令大块头往后退去，并且捂着侧腰躬身在地。
　　齐凌真正试过才知道，这一脚的威力到底有多大。无论是进攻角度还是进攻时机都缺一不可。
　　这一脚，让质疑齐凌的人变少了，同时，教官脸上闪过几丝怀疑。

　　「2」
　　齐凌是第二周才明白，为什么总有那么几个人对他的不配合直接摆在台面上。无论是训练安排，还是日常日程，总有几个人反复提出质疑。面对这些，齐凌不是没有耐心去了解情况，只是那几名战士的态度油盐不进，着实让他有些头疼。
　　这天，在结束一天的训练后，齐凌没着急去休息。他一个人徒手攀上用于训练绳索速降的高台，对着满天星辰思考。
　　说实话，他并不是没有预设过什么时候才能融入大家，只是眼前的情况要比他想象中的复杂。他是真心喜欢才想尽办法融入，比想象中要艰难，却也没什么可抱怨。
　　精英荟萃的地方，每个人都是焦点，他要怎么做，才能让那几个人配合呢？
　　夜幕低垂，一般没人会到训练场安排自由时间，齐凌躺在高台上，呼吸渐轻。
　　他想问那个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班长，我们就是不服气那小子，你劝了也没用。”
　　对话从下方清晰传上来，齐凌睁开眼。他没急着去看，而是一动不动听每句话。
　　“本来你都是代理排长了，凭什么空降的菜鸟一来，就让你从排长变回班长。”
　　原来是这样。
　　齐凌根据声音大概判断出对象，现下又知道问题出在哪，心里了然一片。
　　“你们几个，别再给我搞事情。”二班班长说话的语气有些急，“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他说完，在原地走了几步，脚步里透着股烦躁。
　　“咱们都知道，要经历多少考验才能加入连队，既然选他当排长，肯定是有原因的。”眼看自己的兵成了公然和新排长对着干的中坚分子，二班长急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舒服一开始自然是有的，只是这两周过去，齐凌的实力如何，高下立判。
　　齐凌年轻不假，但是思考问题的方式却并不稚嫩。他面对问题总是从容淡定，从不焦虑。反观他自己，现下怎么都找不出个头绪。
　　“班长，明天咱们组间对抗，他只要赢了，我们愿意给他个机会。”战士们也不愿看班长为难，到底作出让步。
　　他们离开后，齐凌坐起身。明天的攻守对抗，他是处于山坡下的进攻方。山上有狙击手以及比进攻方多一倍的兵力，要想取胜，并非易事。
　　但这个能更进一步的机会，他又怎么会放过？

　　「3」
　　凌晨3时许，四下安静到连虫鸣都显得稀少。组间对抗从进攻方入场的这一瞬就已经开始。齐凌带着两个队员匍匐在草木间，任由蚊虫肆意侵袭却始终保持趴卧一动不动。
　　“日出大概在5点40分左右，在这之前会起雾。”齐凌特意查过天气状况，这令他决定采用和别的组从一开始就选择主动进攻的不同方式，相比于硬碰硬，他更倾向于对天时地利的应用。
　　“那我们就一直趴着？”跟着他的两个人本就不情不愿，一听齐凌的决定是等，更不高兴了。
　　这也太怂了。
　　“你们可以闭目养神，或者在心里复盘地图。”他没再多说什么，拿起望远镜观察四周。他们抽签选择的地方并不理想，是整座山最陡峭并且掩体最少的一条线。也就是说，他们的任何举动都可能吸引到狙击手的注意。和别的组比，他们相当于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队员们见齐凌连解释都不想解释，干脆闭眼休息，反正跟着菜鸟输了也不丢人，不过又是多少公里的加训和没饭吃。
　　齐凌耐心十足，等候的过程里除了时不时观察，几乎没怎么动过。他在学校最拔尖的课程是狙击，耐心他最不缺。
　　时不时传来枪声，是别的组在进行作战。天色一点点有了变化，云朵的四散仿佛在为日出做准备。
　　5点30分，齐凌叫醒队友，他们揉揉眼睛，当真看到雾气正在聚集。
　　“我们的时间有限，1分30秒到两分钟之间，必须到达距离高地两公里的那个掩体下，如果有人失败也不要等，机会只有一次。”
　　说完，齐凌竖起手指，随着雾气不断聚集，他缓缓减少，5、4、3——「走！」
　　齐凌背着装备，机敏地跨过雷区，越是看起来平坦的路径就越是可疑。队友们见他如此灵活，心里不免有些讶异：本以为菜鸟只会纸上谈兵，但现在看起来好像并非如此。
　　或许是有其他组在吸引火力，齐凌三人顺利到达位于高地下方的唯一掩体。他们即将面对的，又将是一轮漫长的等待。
　　太阳出来，齐凌将脸埋在地上。泥土的味道窜入鼻腔，荒草蹭在脸上。他闭上眼专注，脑海里出现的是那个画面——
　　那人好像也面对过相同情况，他躲在山林里的野草间。锋利的草叶划破他的皮肤，可他却始终一动不动。
　　他们同样在等，但又有些不同——齐凌知道这场比试他们拥有胜率，而梦中人却好像怀揣着破釜沉舟的情绪。
　　你到底遇见了什么危险？

　　时至正午，又有组别开始进攻，齐凌观察过，深知这就是他们目前深入高地的绝佳机会。
　　原本对他抱有怀疑态度的战士，此刻的注意力都在他打出的手势上。简单的沟通后，齐凌率先向前翻滚，接着一路狂奔。
　　他耳边是猎猎风声，眼前是高地边缘，他知道距离成功不远，却也明白谨慎的重要。
　　曾经有一度，大概几个月的时间，齐凌没再梦见过那个人。暂停梦境之前的最后一个梦里，依旧是那片棘草。
　　那人好像受了伤，趴卧的地方被血染红。顺着他的视线向下，齐凌甚至能分辨出，他拿着的是真枪实弹。
　　眼看他攥紧的手背上青筋凸起，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齐凌感受到了怕。
　　攻占高地的过程中，齐凌的团队折损一员，在和狙击手以及侦查人员的博弈中，齐凌带着另一位队员险胜。电台最后是由他们夺取到的，胜利自然也是他们的。
　　对抗结束，齐凌躺在地上气喘吁吁。汗水模糊视线的同时眼睛微微刺痛。
　　他曾以同样的角度看过梦中人看的那片天，迷蒙之中是红色的。
　　教官让所有人集合，宣布成绩的时候多看了齐凌一眼：“这次胜组的奖品是——”
　　包括齐凌在内的两位队友都在屏息听着，纷纷在预测这份奖励是否会和理想中的相符。
　　“一人五块压缩饼干。”
　　这一句，让所有人忍不住爆笑出声。他们对于压缩饼干又爱又怕，却也没有谁真的喜欢这种挨饿时必备，但是吃多了又有些难受的饼干。
　　教官送上赢家奖励时，齐凌的眼里透出欣喜，浓眉之下的大眼里亮晶晶一片。
　　“这么喜欢？”
　　教官问的时候，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些。
　　“小口小口吃，还挺有滋味。”齐凌接过放进口袋，计划着什么时候吃一块。他低头时，错过了教练眼里的惊诧。
　　回程的路上，齐凌一个人走在最后。大家都累极了，很少有人说话。眼看要进入营区，有几个人磨磨蹭蹭走到他身边。
　　“你表现不错。”首先说话的人，是狙击手里的一员，齐凌亲手解决他，神出鬼没。齐凌好像特别懂狙击手的思路，两强相争之下，他输在了小瞧齐凌。
　　“你刚刚的进攻方式还有进攻路径，都显得很不菜……不是，我是说很不新人，是学校里教的？”
　　负责侦查的成员，无论怎么复盘都不得不承认，齐凌确定的路径是当时那种情况下最省时且安全系数最高的。
　　很老练，甚至于让人觉得他实战过。
　　齐凌笑笑，没有否认却也没有多做解释，而是拿出一块胜利者压缩饼干：“谢谢，你们要吃吗？”
　　“滚滚滚……”
　　到现在还感觉饼干压在胃里的战士满脸嫌弃，却也在这一刻和齐凌之间的距离近了些。
　　这里，终究是实力说话的地方。

　　「4」
　　又是一天繁重的训练，齐凌把沾满泥水的衣服脱下来放进水池。这些日子以来的训练，让他的皮肤颜色变深了些。他走进浴室，碰见二班长。
　　“排长，你背上的疤，很不一般啊。”二班长原本只是随意一瞥，却在看到齐凌肩膀后侧的伤时神情严肃。
　　那并非一般的伤口，类似的形状他只在照片中见过。有一种匕首带着倒刺，刺入再拔出会留下独特的伤。入口伤处平整，但当匕首拔出，想想就毛骨悚然。
　　这种特制的刀具并不常见，二班长忽然意识到什么。齐凌绝对不止是一个空降而来的军校生，在学校里，他根本不会受这样的伤。
　　齐凌笑笑，含糊一句：“我也觉得挺酷，有棱有角。”
　　他不愿说，二班长便没再问。他看着年轻的背影目光深重，看着看着，仿佛在那道背影上又加了一道。

　　几个月过去，齐凌终于达成了融入连队的目标。每天和大家同进同出，时不时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生活简单又快乐。
　　曾经被他踹过的人，是自由搏击的一把好手。齐凌没少向他请教，只是对方暂时还没破解齐凌那一脚的化解方法。二班长在侦查上特别有一套，除了组间对抗那一次让齐凌钻了空子，之后的训练上齐凌也没少吃亏。
　　齐凌在这期间很少梦见他，他有时候只是出现一会儿，要么笑着和战友讨论什么军校是他的梦想，要么就是几个人在野外为了一只苹果彼此谦让。这些梦齐凌做过，也是他的梦想，激发了齐凌更想要考上那所军校的强烈愿望。
　　他说：“那所学校从地理位置到课程方向，都是我的梦想。等结束任务，我一定要去考。”
　　齐凌考上那所学校，第一个愿望就是去找他，他那么一个有毅力有能力的人，应该多少会留下些痕迹。只是在校期间，齐凌想了很多办法都未见其踪。
　　他擅长的除了各类训练，还有紧急救助以及泅渡。梦里他曾在水里潜过很久，让齐凌一度以为他是一条鱼。

　　“我有预感，我们一定会在某地相遇。”
　　睡着前，齐凌自言自语了句。

　　「5」
　　二班长是所有战士中人气最高的，齐凌特地向他请教带兵的问题。二班长和很重视这场对谈，甚至提前在本子上做了提纲。
　　“和战士们相处，有时候必须做到共情，你得知道大家什么想法。”
　　“比如在遇见低潮的时候，可以让大家知道所有人都一样。比如，我们有一次在野外训练，饥饿又疲劳，我就问大家，等结束训练最想吃什么。”
　　接地气的想法，最容易让大家产生共鸣，齐凌对二班长接下来的话越来越感兴趣。
　　“还有呀，你得看到每个人的特点。有的是天赋型，有的是靠毅力。到这里我就不得不感慨一句了，既有天赋又有毅力的人最不容小觑。”
　　“我有一位战友，我到现在都在佩服他。”话题不知不觉进入到身边的人这个环节。
　　“他当时为了准备军校考试，浑身上下的口袋里，都装着背题的小纸条。”
　　小纸条？
　　齐凌听见这三个字，就又想到了那个人。那个人平日训练繁重，却还是会抓紧每一分钟看书。有时候来不及誊抄，索性直接撕书装进口袋。
　　“有一次我们野外训练，中途遇见大雨。急行军后大家纷纷在避雨处收拾自己，只有他第一时间拿出湿透的纸片拼在一起背题。”
　　如果只有一个巧合，齐凌只当学习方法一致。但当二班长说起这第二句，齐凌觉得不止是巧合。梦里的他，就这么做过。题目经过口袋的摩擦，有些字迹已然看不清了，可他依旧看着，专心致志。
　　齐凌忍不住问：“这位战友的名字，方便说吗？”
　　问题一出，二班长微顿，“巧了不是。”
　　他语气轻松，可眼里复杂的情绪涌动，“他和你同名同姓。”
　　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存在某种奇妙的连接吗？
　　齐凌跟着又问：“那和我同名同姓的他，现在怎么样？”
　　二班长沉默着，在那一瞬间，眼里隐隐泛出泪光。
　　“等你有一天有机会去荣誉墙看看，你会知道他的近况。”
　　他看着齐凌，意味深长地说：“期待你这个齐凌走的更高更远。”
　　那个齐凌去了更高更远的地方？
　　这句话齐凌没有听懂，姑且当作更优秀的齐凌去了更厉害的队伍，正在做更厉害的事。
　　虽然没能相识，但他依旧坚信，他一定能见到他。

　　「6」
　　半年后的军区竞技，齐凌和其他几位战友作为代表参加。这一次的名额是公开选拔，考验一关接着一关。齐凌的能力大家看在眼里，这一次对于他作为代表，没有人质疑。
　　和他同去的还有二班长，他的侦查能力始终拔尖。只是齐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二班长在演习开始后，情绪始终处于一个低谷的状态。他憨厚的笑容不见了，总是蹙着眉。
　　这一次的演习，是联合作战演习，他们作为陆上攻防部队，需要守在这里三天。第一天和第二天都特别顺利，直到第三天，突如其来的袭击，将驻守在驻防点的二班长带走了。
　　第三天，齐凌和其余成员顺利完成任务，完成交接后，他却并没有选择离开。规则里并没有说不能救回队友，他带组出来，也要完整带回。
　　齐凌单枪匹马摸进敌方防区，暗下去的天色为他提供了不少便利，只是突然而至的急雨将他淋到湿透。
　　趴在泥水之中，长时间没有休息的齐凌不知不觉睡着。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并不好受，不知过了多久，齐凌只觉得鼻息间变得滚烫。
　　那个人趴在高大的树上，虫蚁爬过他的皮肤，他一动不动，手里举着狙击枪。人在生死关头，全身的肌肉都会紧绷，他受伤的手臂肌肉鼓起，伤口撕裂。
　　齐凌跟着他的视线，从瞄准镜里看到远处，那些人的重型机枪比齐凌手里这把还要高级。
　　齐凌的手，在看到战友受到殴打时不由紧握，平稳的呼吸起了波动。
　　他要救出战友。
　　齐凌在这时醒来，耳边仿佛还残留着子弹飞驰而过的声音。又一次，梦里的齐凌和他面对同样的情景。不同的是，齐凌知道梦中攸关生死，梦外只关乎胜负。
　　出了一身汗，齐凌虽然有点体能不足，好在额上的灼烧变凉。他借着夜色爬上树，从高处能看到二班长。
　　二班长被捆着，正被拷打。这是他们训练的一部分，却让齐凌咬紧牙关。
　　他必须救他出来。
　　抱紧树枝，齐凌撕开压缩饼干，细细咀嚼间，味蕾感受到淡淡的甜味，齐凌顾不上喝水，艰难吞咽。就这么吃着趴着，体力缓缓回升，他在等，等凌晨几点，人最疲惫的那个时刻。

　　二班长的额头在争斗间受了伤，粘稠的血糊在脸上。这些逼真度极高的训练，他并不放在眼里，他经历过更加残忍的拷打，要他命的那种。
　　放空间，二班长在想，这时候齐排长是不是已经很好完成了任务，是不是已经去休息。不知大这一次演习，齐凌又学到了什么。
　　思绪跑远，二班长想起自己曾经的班长齐凌，他平时少言，却总会在每一场训练后作出详细复盘，他多角度的分析，让他跟着学到好多东西。
　　只是……从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机会听到了。
　　胳膊长时间捆绑，血液倒流得不到充分循环，蚂蚁爬似的发麻。二班长垂下头，闭上眼补充体力。他还有机会，还不能放弃，说不定还能搏一搏。
　　齐凌就是这时候破窗而入的，一进来就和守着二班长的人缠斗在一起。二班长眼眶酸湿：齐凌和齐凌果然一样。
　　他们从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战友，却也因为这样让他忍不住心疼。
　　齐凌出手，招招用力，力争用最少的招数起到最大的效果。解决完这些人，齐凌赶紧拿出匕首为二班长松绑。
　　这里不能久留，他们需要快速撤离。
　　二班长悬吊的时间过久，腿部暂时没有恢复知觉，他趴在齐凌肩头，摇摇头说：“你快走，还来得及。”
　　齐凌背起他，不顾胳膊上的伤，他坚定地摇头：“既然来了，就不会一个人离开。”
　　这句话，他听梦里的齐凌说过，他们果然是一类人，面对同样的情景都会选择同样的方式。
　　二班长因为受伤，意识有些不受控制，他趴在齐凌肩头，一直低声唱着一首歌：“战友战友亲如兄弟……”

　　“班长，那天如果我没受伤就好了。”二班长用头撞撞齐凌，“这样我可能就不会一直后悔，为什么没能帮到你。”
　　齐凌闻言，不由站住，片段重组，他心里传出一阵钝痛——
　　那个齐凌班长，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那些茂盛的雨林植物，那片被血染红的泥土，那个仰躺在地的视角。
　　红，是热血的颜色。
　　那个全能战士，长眠在那次艰难万分的任务之中。这些细节在梦里虽然零碎，但是到了此刻，齐凌却还是将它们穿凑起来。
　　眼角的眼泪齐凌顾不上擦，他背起二班长一直往前跑。
　　再有一公里不到，就是他们的防区，他们很快就安全了。

　　「7」
　　“准备好了吗？”
　　又是这个问题，同样被指导员问出。
　　齐凌捧着奖牌，郑重点头。
　　“一会儿进去，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问他。”二班长吊着胳膊，脸上露出淡淡笑容。
　　这一次，他没有成为齐凌的累赘，心里始终跨不过的坎儿，终于消弭了一部分。
　　“有什么需要我带话的吗？”齐凌低头看着荣誉，心里的激动胜过忐忑。
　　虽然和预想之中的见面不同，但是即将揭晓谜底的感觉，让他明明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小子赶紧进去吧。”二班长轻轻推了齐凌一把，冲他摆摆手。
　　推开荣誉室的门，齐凌从这支部队的前身历史开始看起，无数个挥洒过热血的人，将英雄的称号冠以这支队伍。
　　齐凌仔细记下这些前辈，从最初到最末，终于，他看见了他。
　　照片上的人浓眉大眼，和他确实有相似。生平简单列举，一串数字将他年轻的一生划定出具体区间。
　　他生命画下休止符的日期，以及在梦中出现的那些带着地域特色的植被，让齐凌的神情变得沉重。
　　那一场缉毒案，发生在云南某地。
　　他，是在缉毒行动中牺牲的，梦中那些穷凶极恶之人，都是绝不可能被轻易饶恕的毒贩。
　　齐凌看着他，梦境带来的回忆越来越清晰，那些模糊的场景变得具象。
　　他看过梦中的齐凌哭，也看过他笑，他的一生他和其有幸看见。
　　“终于见面了，虽然是这种场景。”齐凌喉间酸涩，顿了顿。
　　“也许我们之间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谁能想到，你牺牲之日就是我梦到你的开端。”
　　那些无序的梦境，齐凌并不是都记得。一开始，他只把梦境当作高中繁重学习之中的消遣，直到后来，他开始将梦中人作为努力的目标。
　　毫不夸张的说，他对未来的迷茫，就是由照片中的齐凌打破的。
　　“很高兴认识你，齐凌同志。”
　　齐凌红着眼，朝着照片敬出一个标准的军礼。
　　“你的过去，一直引导着我。”
　　“你的战友，始终记挂着你。”
　　“我们都没忘记，而你始终活着。”
　　齐凌终于明白，教官若有似无的怀疑从何而来，也明白二班长对他的信任和配合是基于什么。
　　他和齐凌在某一刻如同一个共同体。
　　只是，相比将一切定格在最美年华的齐凌，他多了几份幸运，他完成了齐凌没有机会实现的梦想。
　　“齐凌同志，我亲爱的战友，愿你安息。之后的路，我会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而继续奋斗。”
　　“我是你，我也不是你。”
　　有幸相识，此生不忘。
　　齐凌离开荣誉室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照片上的齐凌笑容如阳光般耀眼。

---

作者有话要说：　　已于2021.05.31于围脖发表，现更新于短篇文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