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从此逝》薛神医

5、玉寒

　　药王走到床前，挂起纱帐，便摆手叫我过去。我走到床前，看着那昏睡中的人，他清瘦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青紫。只见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对周围事务浑然不觉，竟如死去一样。我不禁热泪盈眶，叫了一声：“玉哥哥”。
　　就是在这个院子里，紫色的玉兰花盛开，我初次见到了玉寒。那年我六岁，初次离开父母，和一个古怪的老头来到深山中，满怀的孤苦无依。站在玉兰树下看落英飞舞，不禁满颊是泪。玉寒正是在那时从门外走近来，他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可是只着一袭简单的白衣，就已经玉树临风。他走过来，眼中满是关怀，掏出一方丝帕为我拭泪。他的手冰凉，擦在我的脸上，却给我带来丝丝暖意。那一刻起，他便是我的兄长，我的师父，我的亲人。
　　药王见我认出玉寒，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没有让玉寒白疼你。”我回答他：“那药王师父你是不是觉得白疼我了，因为我只是记起和玉寒小时候的事，别的还是不记得。”药王只是笑笑：“别着急，会记起来的。”过了一会，药王又说：“我还有事，你先在这里照顾，我去把小叶叫来。”我连忙拦住他：“师父你去忙吧，有我在就可以了，不用叫小叶了。”药王想了想，便点头出去了。
　　我在玉寒的床前坐下，握住他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只手。他的手还是一样的冰凉，瘦得皮包骨头，手背凸现出几道青色的血管。我慢慢展开他的手掌，不自觉地用手指在上面涂画。画着画着，一滴泪不自觉地滴到了他的手心上。忽然感觉他手臂一颤，连忙抬头看他的脸。只见他的眼睛正看着我，脸上的笑容胜似窗外三月明媚的春光。这么对望了一会，他虚弱的声音响起：“画的好一朵玉兰花，竟让泪给弄湿了。”我对他一笑：“玉哥哥想要多少朵，我都画在你手上。”玉寒忽然一怔，说道：“怎么又叫我玉哥哥，不是说好了叫我玉寒吗？”我也呆住了，只好把自己失忆的情形讲了一遍，然后又补充道：“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了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可是对近几年的事，还是一点也没有头绪。我记得自己一直叫你玉哥哥呀，为什么要改？”玉寒张开嘴，想说什么，可是迟疑了片刻，只是说：“叫什么都是一样的。见到你，真高兴。”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冲他甜甜一笑。
　　我们聊起小时候的事情，都是些快乐的日子。小时候的玉寒有时也会顽皮，带着我溜出谷外去山里玩。可是大多时候，他都会象一个严厉的老师，监督我完成药王留下的功课。聊着聊着，我忽然心意一起，把手覆在玉寒的手腕上，说：“让我看看我还能不能读脉象。”玉寒脸色大变，想抽回手，可是他身体过于虚弱，手腕还是被我擒住。我一号之下顿时大惊失色：玉寒的脉搏动得极其虚弱又杂乱无章，竟是将死之人的脉象。玉寒看着我，脸色变得更加煞白。我心里不禁柔肠寸断，脸上还是强忍着悲伤，说：“玉哥哥，瞧我，脑子变笨，连脉象也看不好了。”可是说着说着，却忍不住掉下泪来。玉寒冲我笑一笑，说：“以后没有我监督，你又要天天玩了。”我再也忍不住，大声哭起来，一边说：“是谁干的？是谁把你害成这样？是谁烧毁了汪宅？我一定要亲手把他碎尸万段！”玉寒看我伤心，急得嘴唇忽然抽搐起来。我吓坏了，连忙从床边的桌上取来银针，几针下去，玉寒才恢复过来。我一脸歉疚地看着他，只见他气息渐渐平和，才慢慢地和我说：“那已经不重要了。我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能看到你，已经很快乐了。”稍停，又说：“凌儿，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我连忙点头：“就是一百件，一千件，我也答应！”玉寒笑笑，说：“我只求一件事，希望你能做到。”我连忙把手举起来，发了一个誓。我发誓的样子逗笑了玉寒，他片刻就止住笑，严肃地说：“我要你不管发生了什么，知道了什么，都不要给我报仇。”我万万没料到他的要求竟然是这个，一下子愣在那里。他又是一笑：“你这样子，象极了小时候被我耍了又没办法去师父那里告状。”说完又正色道：“我知道你是守信之人，发过的誓一定会遵守。”我没有办法，只得垂下头。
　　正和玉寒说话，听见外屋门响，回头一看，是药王师父和宛夫人，后面跟着端着个托盘的小叶。托盘之上是一个药罐，一个小碗，还有一条细长的管子。想来以前玉寒终日昏睡，药就是这么喂进去的。他们轻手轻脚地进来，看到玉寒醒了，都大吃一惊。宛夫人第一个说话：“还是凌儿，一来就能把玉寒的睡虫赶跑。我们其他人加在一起也没法办到。”几个人都笑起来。药王说：“凌儿，玉寒要吃药了。你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快去吃晚饭，早些休息吧。”我知道玉寒体弱，也要休息了，冲玉寒笑一笑：“我明天再来看你。”便跟着宛夫人走出门去。
　　一边走我一边问道：“玉寒他…”没等我问完，宛夫人就说道：“你也看出来了？玉寒本来身体就差，调养这些年有了起色，谁知他从不涉足江湖，却遭此劫难。”说着便滴下泪来。停了一会，她又开口道：“我家相公把他从火中救出来的时候，他就似在血泊里浸了一回，已经没了生气。可是他不愿讲是谁烧了汪家，又是谁一剑穿胸，几乎刺死了他。他不愿意讲，我们也没有办法。”我此时目瞪口呆，如万箭穿心般难受。宛夫人看我这样，又说：“王老头既然有办法将他起死回生，自然能救他过这一关。”可是说话的语气却没什么信心。她看我不信，叹口气说：“王老头日以继夜赶制救玉寒的药，应当是快好了，我今儿个问他还缺什么，他说是只缺两味药引子了。”我连忙问：“是哪两味？”宛夫人急忙说道：“算了，你也帮不上忙，说了徒增烦恼。对了，不知你想起来没有，为防止人多口杂，这谷里头的下人不多，而且大都是在药王历年救助收留的老弱病残中挑老实能干，又愿意一辈子不出谷的。现在这会，年轻的女孩子就只有小叶一个。可是我因为她心细，派她照顾玉寒。你能不能和往年一样，一个人住在你的小院里，有事情了，就摇铃铛叫前院的吴大婶照顾。”我连忙说：“一切就照着以前办吧，宛姐姐你千万别客气。我还是那个凌儿，只是变傻了一点。”宛夫人笑起来，说：“我们的凌儿变傻了还是比平常人聪明百倍呢。”说着就把我带到离玉寒的院子不远的一个小院。
　　进了房门，就见一个老仆端进饭来。宛夫人陪我吃了饭，就嘱咐我早点休息，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