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转身以后》虫鸣

17、I

　　住在老房子里，夜晚四周极黑极静，只开一盏台灯，办公光线正好。书桌和椅子的设计宽大舒适，附带的书架方便随手取用，经常带工作回家的我倒是占了前主人的便宜。

　　在卧室里睡了十几个夜晚，晚晚安眠到天亮，甚少想起远在另一城市的那套房子。

　　那房子耗过我不少心血，买套合意的房子不易，装修更得日日守着，全按了自己的喜好布置，曾以为会喜爱它一辈子，却不想来上海才一个月就忘得干净。

　　到上海的第六个周末，初步的战略计划已拟成，呈交魏东阳后，开了一个长长的讨论会，对方还算满意，只是一部份细节在实施上可能还有些不易克服的困难。

　　略松一口气，周末能安心休息了。

　　从会议出来，我叫住张炜，“一起吃个饭，方便么？”

　　张炜的反应有些愕然，踟躅一会儿后，他脸红地说：“我约了人。”

　　我点点头，偌大的家财背景果然是年青人的依恃，想想自己，哪曾有胆量拒绝上司的邀约？

　　“那就下次吧。”我笑了笑，转身即走。

　　他追上来，“肖经理，我一直期待和您多聊聊，但这个约会是很早前就订下的，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带她一同去么？”

　　我在心里大笑，这么单纯，却也能活得这般顺风顺水，可见长一百个聪明脑袋不如投个好胎。

　　“不介意，你带来吧。”

　　宴请的不是一般下属，我便在市中心一家高档西餐厅订了位。餐厅位于刚投入使用的银座六层，视野颇好，环境也适于轻松谈话。

　　张炜比我早到，他带来的倒是个老熟人，正用手支着下巴正一脸慵懒地看着窗外。

　　这次她的打扮不及上次成熟华贵，简简单单的灰色大衣，全凭头上那顶绒线帽来添上几分娇俏，正合她年纪的打扮。真弄不懂她，在舅舅家吃顿家常便饭隆重得像是走台，来这样的餐厅里吃饭又这样随意。

　　我替张炜遗憾，为了不误她的约这般为难，却未受到她半点重视。

　　她显然没料到来者是我，当她的脸转向我时，慵懒和无奈霎时褪去，眼睛作惊异状瞪圆。

　　“对不起，来晚了！”我装作不认识她，同张炜说，“方便请介绍一下你的同伴。”

　　“明夏，我的同学兼十年的好友。”他微笑着说，我看出他望着明夏时眼睛里流露出了无限的崇拜和深爱。

　　然而对方却是冷冷清清的一张脸，清澈的眼睛里有着悔意，也许她同上次作一般想：早知道就不来了。

　　我恶意地笑，并恶意地同她说：“初次见面，很荣幸！”

　　她的神情略微轻松，但显然还有些不放心，连客套的笑容也无，草草地回我道：“也是我的荣幸。”说完忙着看窗外的风景。

　　我和张炜谈了些相关公司的事，张炜漫不经心，坐立不安，担心冷落了身旁的人。那个人却未曾因为他的不安将头转过来，体贴地给他一个安抚的神情。

　　服务员上菜，我暂停了谈话，张炜松了口气，赶忙转向同伴，问她菜可合胃口，或是还需要再加些什么。

　　她冷漠地摇头，那冷漠的脸色显然是丢给我的。

　　不甘示弱，我故意玩笑地说：“能这样体贴女朋友的年轻人不多了，可敬可叹！”

　　张炜脸一红，窘得仿佛连手都没处放了。他的同伴倒是气势汹汹地把刀钗一放，状似要替他出头，“您倒是挺关心别人的私事。”

　　“应该的。”我笑，瞥向张炜，他神色忧惧。

　　“那您的私事解决好了么？”

　　哗！个性还是跟六年前一样尖锐。

　　“快了！”我依然和善地笑。

　　她仿佛一时找不出话来说，有些败阵的语塞。隔了几秒钟，她又开口：“那恭喜了！”

　　“谢谢！”

　　这顿饭因为她的出现无功而返，回到住的地方又想，张炜的性格太单纯太善良，写字楼里的那些惯用伎俩他不熟，我也就不费这片心了。

　　天生劳碌命，有了个休息日突然不习惯。想到明后两天皆无事可做竟然睡不着。在床上滚了几个身，三番两次想拉亮床头灯来看文件，又担心这样下去会患上工作强迫症，于是起身又睡下，睡了又起身，把自己折腾得累了烦了，终于阖上了眼睛。

　　半夜做起了梦，被铺天盖地的文件埋了起来，有人将我从雪白的坟堆里拽出来，看了眼便僵硬地说：死了。被担至火葬场的焚尸炉旁边，汶希在那里等着，我想叫她救我，却叫不出声音。她只是看了我一眼，便冷漠地转开了脸。铁门大开，红彤彤的火雾，热气滚滚袭来，我惊恐地挣扎，手脚竟动也不能动一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送进炉子——

　　我知道这是梦，想醒却醒不过来。

　　待我睁开眼睛时，一个人站在床边，又被吓出一身汗。定了定神，一看竟然是她。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还有些哆嗦。

　　“这是我想问的，”她说，“这里原是我的家。”

　　“你的家？”我反问一句。后又想起是她舅舅的房子，也算得是她的，“是你舅舅安排我住这里的。”

　　我看得出她在努力克制怒气，然而不算成功，“他竟然说也不跟我说一声！”

　　“也许是他觉得太旧，你不需要了吧。”我替魏东阳辩护。

　　她脸上的怒气和惊讶未消散，却没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我抓住她闭嘴的这会儿功夫说：“你能先去一下客厅吗？”

　　她的视线把坐在床上的我扫了一遍，脸微红地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