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转身以后》虫鸣

15、II

　　这次负责的项目是一种新型消炎药品上市，我把资料掌握详尽后，确定这是款会为人类造福利的药品，但如今已不是奇货可居的时代，要抢占市场份额，被大众所接受，必然要来求助于我们这种专业的咨询公司。
　　我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产品，整整一个星期，还没有丝亳相关方案的头绪。
　　张炜虽然天真，但也本份，没有纨绔子弟的不良气息。也许是工作还没展开，他没有给我添麻烦的机会。
　　由于我们出差通常是长期的，日常上班也是在客户公司。与客户谈判时也会牵涉到差旅费用的各项问题，大部份是客户公司愿意承担我们的差旅费用，这次也一样，客户公司已经着手安排我的住所。想来又是一场旷日持久战，我倒是没有所谓，汶希怕是又要失望了。
　　我和汶希通电话向来是三言两语说清，再嘱咐两句“好好照顾自己”的体贴话就可以挂线了。周末晚上，她一反常态地说了很多话。
　　“上海天气如何？”她问。
　　“阴冷潮湿，毛衣能拧出水来。”我夸张地说。
　　她又说了一阵体贴的话，接着转了话题，“你去上海以后，我就开始看上海的电视节目。”
　　“看到什么有意思的节目了吗？”
　　“一个类似情感访谈的节目还不错，女主持人很漂亮，说话也幽默风趣。”
　　“女人也爱看漂亮的女人？”我笑说。
　　“不是爱看女人，这个节目选取的一些很具典型的情感故事，有让人感动的，匪夷所思的，发人深省的，总之，看了以后会让人觉得一份真情难能可贵。”
　　“太俗套了，如今的电视节目都是这样的，以挖掘隐私、揭人伤疤为噱头提高收视率——”
　　她一声不吭地听着我贬斥。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喜欢的节目却被我这样贬低，一定感到很难堪。我亡羊补牢，于是道歉。
　　“对不起——”
　　“肖越——”她温柔地打断我，“你爱我吗？”
　　“当然。”我说。
　　她又沉默了，气氛突然紧张起来，我感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嗓子有些痒痒的，却不敢咳嗽。
　　过了好一阵，她低柔地说：“我也爱你！”
　　这样的尴尬是我们之间从未有过的，汶希是很传统的女人，保留着现代女性难得一见的矜持，她的思想又相对独立自主，所以，即使感情再炽烈也只会表现得淡淡的。她从不会同别的女人一样，问我爱不爱她，有多爱，会爱多久这种无聊的问题。
　　既然都在一起了，怎么会不爱？我们所处的时代，科技还不够倡明，没有发明出能丈量爱情这种东西的工具。同样的，如果科技够发达，某天世上有种能存储爱情的产品横空出世，手指只需轻轻一按，便能设定爱情的期限，那女人们岂不是没有问题可问了？
　　“汶希，我们订婚吧。”我轻轻说，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的回应了。
　　等了许久，我听到她轻声说：“好，等你回来再详说吧。”
　　不知道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周末的下午，我头次见到了客户公司的直接负责人，一个有名气有魅力的中年男人，大约35岁左右，命运的巧妙再一次让我惊诧不已。
　　他的自我介绍，叫魏东阳。
　　身材修长硬朗，长得有些男生女相，过于斯文俊美，日记上的叙述没有夸大。
　　握着他的手，我半晌说不出话来，头脑混乱到了个相当的程度，霎时间分不清究竟是在现实里，还是穿越到了续写的日记当中。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像一部九流的文艺爱情小说，日记里被提及过人一个个鲜活地蹦哒到我眼前，有血有肉，形象个性分明。
　　我的头很昏沉，只听见一个声音问：“怎么了？肖经理？”
　　“没事！”
　　我抬起眼皮看向魏东阳。他的目光却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的张炜，语气熟络地跟他说：“自己找地方坐。”然后很礼貌地领我到单人沙发上坐下。
　　张炜在我左边坐下来，魏东阳坐我对面。至今我还怀疑眼前的景像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也许是因为走之前汶希把那些日记又翻出来，我想得过多导致产生的幻觉。
　　“肖经理，你的办公室已经安排好了，至于你的住所——是这样的，张炜在上海有住房，他的意愿也是住自己的房子。我呢，在上海多出了一套房子，家用设施一应俱全，地点离公司近，就是房子旧了点。如果你不嫌弃，可否屈就一段时间？”
　　简直太好了！我在公司尽管不是什么大人物，然而多年以来，同行提起肖越，不免有几分忌惮。来到上海可好，首先像一脚踏进了某个解不开的谜局里，接着出现这些如同线索般的人物，受制于自己的好奇心，以致于个个都不敢轻易得罪。
　　跟没有经验的新人做拍档已经是种侮辱，客户竟然为了节省费用，要把我安置到一个不知道多破的房子里！
　　然而，我还是得忌惮他们。说不出原因，如同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住了，却不是身不由己地任其摆弄，而是被它牵引着，诱惑着。
　　退出？首先就过不了自己这关。
　　命运给我摆出了这盘谜局，唯一的逃脱方式只有解开这盘棋，肃清眼前这些挡路的骑士，抓到王后为止。
　　回到分公司，我直接进了陈总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问：“魏东阳跟张炜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我不知道，”陈总说，“但我听说这个项目是张炜拉来的，想想也不出奇，我们这么大的公司，太子爷亲自出马还能有受挫的道理？兴许别人就是卖他爹的面子呢？”
　　“是张炜拉来的项目？”我想到魏东阳很熟络地对待张炜那一幕。
　　“你当我们的大老板真昏头了？张炜回国好长时间都是在分公司当个普通员工，我们起初谁知道他是老板的独子？还不照样当新人招呼。后来他拉来了这个大项目，董事会上他的那些叔伯都举荐他，他的身份才在高层公开。想也想得到，你在公司的地位举足轻重，大老板再昏庸也不至于让你去带个不成器的儿子。”
　　这么说倒是我占了便宜，张炜签来的单我却要分酬劳？
　　多年来建立的自信溃成散沙，我的业绩多么傲人也枉然。在上海，在张炜、魏东阳面前，我只是个卑微的小人物。
　　肃清他们？谈何容易！

　　魏东阳派了他的秘书带我去看房子。
　　或许是我所怀的期望太低，看到那一栋被法国梧桐树团团抱住的旧楼并没有太意外，甚至庆幸因为破旧，这里成了市区里难得的闹中取静的宝地。房子位于二楼，走道光线阴暗，秘书打开门，我有些不敢置信。
　　客厅和卧室是开放式的，两个独立的房间没有用门隔起来，全套的铁艺家具和古典的流苏台灯，复原了旧时光的奢华宁静。最令我喜爱的是卧室通往阳台的那扇双开百叶门，洋味十足。阳台足有半个卧室大，摆放着藤桌藤椅，梧桐树的秃枝密集地伸到阳台上，料想得到，这阳台至夏天便会被隐藏在绿荫之中。
　　太妙了！魏东阳没有半句虚言，这房子“仅仅是有点旧”而已。
　　“肖经理可满意？”秘书在我身后问，“我已经跟酒店谈妥，如果您不满意，可以住去酒店。”
　　“不用了。”我连忙说，生怕他会硬拽着我去酒店。以往出手最阔绰的客户也只是安排在奢华的五星级酒店里一住半年，而魏东阳则阔绰到出让他的精心高贵的品味，给我坐享其成。
　　“满意就好，这是钥匙。”
　　总共就两把钥匙，我攥紧在手里，环顾整套房子，若不尽快做出成绩，在这样的房子里怕是住不塌实。
　　于情于理，我认为应该设宴来答谢魏东阳的慷慨。岂知得到回复，他对酒店的菜肴并无兴趣，还邀请我周末去他家品尝真正的美味。
　　仿佛天下的美好事物皆收于他的囊中。最让我悲愤莫名的是，这一切只是由他嘴里淡淡道出，恭近于礼，从未失过半点格调。
　　既然他敢说是真正的美味，那我便去分一杯羹。
　　捏着手抄的地址，开着分公司那辆即将退役的老本田，在陌生的城市街道上九迂十迴，总算找到了魏东阳所住的大厦。
　　复式楼的空间大得令我咂舌，现代化的装修风格一看便知出自名家之手，气派情调自是不缺，然而却并不如我来之前以为的眼熟，与之相比，旧楼的“老时光”则像是随兴涂鸦的一笔。但我还是固执地认为，旧楼的情调氛围更趋向于浓厚的个人风格，那般精心，置身于其中就仿佛是主人时刻在不经意地展露自己的高贵优雅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