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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I ...

  •   后来很多天我都没有翻过明夏的日记。我的工作并不总是那么充满挑战性,一些琐碎枯燥,需要反复验证的工作不得已地要去完成,并且会占用我很多的休息时间。何况,她那种独特的记录往事的手法也很容易勾起别人的记忆,而对于一个成熟的社会人士来说,记忆是最累赘多余的东西,人永远只能往前看。
      春节假期就这么到了。父母打来电话,今年的春节在杭州的爷爷家过。我收拾行李时也带上了她的那几本日记,十天的假期够我读完一大半了。
      除夕夜众多亲戚挤在爷爷的老房子里,事业有成的堂哥堂姐汇报他们的个人近况,堂弟堂妹过完年出国的出国,上学的上学,成为亲友们关注的对象。我提前回了家,冷清的二楼卧室窗外,开始有零散的礼花燃向夜空,不久,震耳欲聋的爆破声此起彼伏,我戴上耳机,拿出其中的一本日记来看。
      自从她和那两个男生成为朋友之后,这两人的出场率明显提高,我草略地看完一些连细节都仔细记录的琐碎篇幅,这样就会很快地翻完一本,她已经初三了。

      今天这样的节日即使没什么倾天覆地的大事也能使我记住,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除夕,给父母扫墓回来,家里没有热闹的气氛,表哥吃完饭跟朋友鬼混去了,姑妈在楼下打麻将。我很想知道顾言是怎么过节的,他的父母是否回家过年了,如果没有,只有他和八十岁的爷爷,那么年夜饭也许还要他亲自动手做。
      我的脚下像生了疮一样,突然在冷清的家里待不住了,想去看看他现在在做什么。我还说服自己这算不上唐突,以往的周末我也常去他家帮忙做家事。
      这时城里的店铺应该都关门了,在家里四处搜寻,捡了些好的水果,再有能拿得出手的礼物也只是一副对联,那是过年前姑妈采办年货时送的。
      去的一路上,亮白的雪色让夜不那么黑暗厚重。寒风中我站在了他的门前,仿佛知道我已经疲劳到体力不支,他跑来开门的脚步声非常急促,看到我吃力地喘着气,他连忙把我拉进了屋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半年来我特别容易感到疲乏,上了初三,我们的教室搬到了四楼,每天爬楼梯成了最痛苦的事,往往进到教室就趴在桌上一动不能动了。更让我害怕的是,已经有过一次晕倒的经历。
      “你是跑着过来的吗?”顾言看着倒在沙发上的我问,“脸色这么吓人,像是跑了一万米似的。”
      我费力地摇摇头,呼吸不均匀地说:“走过来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累。”艰难地抬起手腕看表,“啊,这么短的路程走了整整一个小时,应该是走得很慢的呀。”
      “你真的没问题?”他的眼神里有担忧。
      都问过多少遍了,我仍然摇摇头,“能有什么问题?我不是照样吃得好睡得安稳?”
      说了这么多废话,原本是预备着一见面就说出的话,到现在才有了适当的时机说:“新年快乐!”
      “你也是,新年快乐!”他微笑着说。
      我很喜欢看他的微笑,暖暖的,像被阳光照耀着。他的身材瘦削得令人心疼,性情却温柔细腻,仿佛软化心肠多冷硬的人都能被他软化。有时候我会想,真幸运能和他认识,能和他被分到同一个班,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小夏来啦?”
      这时我才看到坐在电视机前的爷爷,他的膝盖上覆着一张咖啡色的厚毯子,枯瘦的双手放在毯子上,笑容使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些。
      “爷爷好!”我说,“新年过得好吗?”
      “好,很好!”他说。
      “吃过年夜饭了吗?”我问。
      “吃过了,还是小言做的,弄了不少菜呢。”
      顾言的爷爷是个话痨,他常常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好拖累了年幼的孙子而自责,只要他开口说话,除了夸奖顾言,就是说一些愧疚的话,没完没了。
      无论他的话重复了多少次,我也会专心地聆听,因为我无法不佩服顾言,同样的年纪,他学习拔尖,生活上还能照顾老人,就连老师都会因为教到了这样的学生而感到骄傲。他在全校学生中就是个奇迹,有这样的孙子,当爷爷的不厌其烦地夸他也是自然而然的。
      顾言挨着爷爷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替老人家捶着膝盖,不时地问“好了一些没有?”相依为命听起来很辛酸,却也幸福,至少我现在找不到一个可以为我骄傲的人。
      晚了些,爷爷去睡了。顾言苍白的脸上也带着浓浓的倦意,我想我该离开了,便跟他告辞。
      “我送你吧。”他拿了外套同我一起出门,关灯前,我倚在门框看到他的脸格外苍白。
      在爆竹声中听不到任何声音,我低着头走路,没有仰头去看一眼夜空里绚烂的烟花。顾言把手揣在牛仔裤口袋里,漫不经心地走着看着,仿佛一个踯躅失意的人,然而他的脸上没有落寞,只有清晰的疲倦和苍白。
      这半年我们之间发生过多少事,如手指间漏掉的阳光那般多不胜计,似乎一生中我跟他的相处也只有这么多了,全耗在了这半年里,往后再没有了。我的鼻子泛起了酸意,眼眶开始潮湿,为何会陡然间生出伤感,我无法弄清,只是很老套地期待着回去的路能更远更远。
      转弯却到了小区门口。
      我想再在门口站上一会儿,可无力抵抗袭来的疲乏,只好说了谢谢,看着他的背影离开。上楼时我感到忧伤,尽管年纪轻轻,他却是个看不出喜怒的人。我总有个错觉,他的背后一定有对巨大无形的翅膀,以后他会飞得很高很远。
      他的城府心机注定了他不会是个泛泛之辈。
      若是以后的生活中再没有他会成什么样子?家里乌烟瘴气时,我没有一个可以逃避的地方;最令我难过的是,他不知道我需要他这个朋友。
      合上日记本之前,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来不及知道她作了什么决定,她依然琐琐碎碎,奇怪的是,后面倒没有再提起过那位男主角。我很快便察觉到后面一本是假日记,她写的内容都过于空泛华丽,像是为了试验把字拼在一起可以凑出多美丽的语言和多忧伤的情绪似的,矫揉造作得我看不下去,然而我太想知道那个决定是什么,仍是一篇一篇仔仔细细地往下看,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为满足好奇心真是受够了罪。
      她费心营造着一个梦幻的虚境,浪费着她真实的青春岁月。她总是假想着因为自己太优秀,被同学排挤;又因为她年幼失怙,势利的老师总为难她。作为读者的我颇觉索然无趣,许多天尽心尽力应酬着亲友,懒得去翻一翻,对那个所谓的决定也抛之脑后了。
      过完年回到西南,我的工作却遇到了前所有未的阻力,纵然鼓足了劲儿却使不出来。去年的努力颇具成效,眼看再过一个月就可以提前完成任务回总公司,领导却在这时对我的改变了态度,故意不安排给我工作,也不带我去参加应酬,他自己却早出晚归,一副要为公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感人样子。
      一个星期后,总经理过来了,我的上司这次没把我藏起来。饭局上,总经理大夸我的上司如何果敢精明,举措又如何地出奇制胜。尽管那其中不少功劳是我的,然而我却坐在一角压住心中的愤懑,不敢吭声。待到总经理终于想起还有我这个小角色时,他转向我说:“牛津商学院硕士,学历远远高过我,带你这样的下属压力大呀。”
      他笑呵呵地道出我被冷落的原因,于他是一句玩笑话,于我却是深切的无奈。我看向我的直属上司,他躲开了我的目光。
      上司汲汲忙忙,我闲着冷眼旁观,闲得发慌心里添堵了只好又拿出她的日记来看。
      看日记最大的心得是,勿去嘲笑别人的境遇,无论她用什么样的方式诉说,不能忽略了她的痛苦,处境对调,未必我就能表现得更冷静豁达。正如现在我的一样,愤愤不平足以使我说出多粗鲁难听的话来。
      翻到后页,我方知她是要诉说给另外一个人听,在她的日记里,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字迹。
      顿时我明白了她的用心,幼稚的心灵总期待向人展现出最富于情感的一面。她的决定是把日记给一个人看,那个人之于她是很重要的,重要到可以倾听她内心的声音,重要到使她为了这场倾诉每晚在灯下组织美丽的语言,重要到她掩藏起讥诮尖酸,只泄露出忧伤无助。
      我想起第一本日记扉页上的那句话:总有一天,会有人看到我切身经历过的故事,但愿那个人会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最关心我的人,因为我将要用这些痛苦的回忆去向他换取往后的幸福!
      原来是这样的,我并不是第一个有幸看到她日记的人。
      那个人不像我这般偷偷摸摸,他是正大光明地接过别人双手奉上来的日记本,心安理得地读着这些只为他勾勒的心情。
      我的心情忽然变得很糟糕,看着那些陌生的字迹莫名地起了一股妒意,几乎是嘴角带着恶意的嘲讽,却又咬牙切齿地读着那些字,我仿佛期待着即将读出的是一个漏洞百出的笑话,然而,字的主人很有文化涵养,语句顺畅,我甚至找不出一个错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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