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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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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有人叫我。
我看了看这个年轻人,没有印象。
他走近补充一句:“是我!”
这毫无线索性的两个字一点帮助也没有。我装作恍然大悟,哈哈笑着爽朗地拍他的肩膀——这动作费了点力气,我站在他身边,分明猫与老虎。“好久不见,好久不见,真是好久不见啊……”
“是呀。”他的眼睛在眼镜后面笑得眯缝起来,“其实你没认出我是谁吧?”
我不想在美男面前露出真相,于是虚伪地眨巴着大眼睛扮天真:“这正是‘好久不见’的真谛呀!你是红……”
“我不是你的表兄弟。”
“你是白……”
“我也不是。”他恶毒地看着我越来越窘,灿烂地笑着露出一口雪亮的牙。
他恶作剧式的快意激起我的反感。我冷冷地白他一眼,抱拳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下次再请教尊姓大名。”说着转身想走,他一声叹息,伸手将我的胳膊拉住:“斩梦的人,你一点点也想不起我?”
这称呼无异于五雷轰顶。
“你说什么?你说谁?你到底是谁?”我的音调越来越高。
“应华。”
我有点想起来了:“时事评论版块的毒舌应华?”
他再度笑:“做梦的人,应华。”
做梦的人——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名词。很普通的四个字,应该有极为普通的解释,可是江若茵和应华,分明两个绝不普通的存在。
我带着好奇和怀疑的目光看他时,应华正挑着眉毛看我的房间。
“没有想到,终于见到现实中的斩梦的人——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乱室佳人……”他说。
我咳一声:“注意你的措辞。女人毒舌是一种率真。男人不一样,嘴下留德才有风度。”
他怔了怔,想说什么。
“喂,你该不会以为你自己很幽默吧?”我的冷汗流下一滴。
貌似被我说中,他心虚地改变话题:“你的剑在哪里?”
“我没有剑。”我闷闷不乐地嘟囔:“难道你也梦到我提着剑砍你?”
“不。”应华的表情仿佛听到不可思议的事,期待我说下去。但我不想做主讲,我想听他的故事。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领会我的用心,开朗地微笑着说:“我在梦里常与人争执。”
有时是与一群人,有时是与一个人——面孔全部是陌生的,话题也让他不解。有时甚至看不到人,只听梦中有人忽然说一句:“喂,你觉得那件事怎么样呢?”
那件事?什么事?
“就是那样那样那样的一件事呀!”梦里的声音会详细介绍事情的本末。
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
他刚刚说一点自己的看法,立刻有若干个声音群起而攻之。
做梦真是吃力。他不得不绞尽脑汁,考虑那些声音所代表的观点是否合理,然后竭力完善自己的想法,让自己听起来更有说服力。
然后过不上两天,现实中便会真的出现“那样那样那样的一件事”……
很多人诧异应华在第一时间做出的评论,竟能够如此客观全面。包括我,也曾以为这男人有深度、有思想。
“原来真相是这样……”我对他仅有的一点点好印象,变成一团泡沫,啪啪地一个接一个破灭中。
应华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后颈,说:“你不要以为我喜欢这样的梦境。我曾看过好几个医生,希望解决这个问题。可是我的梦境好像并不是一种病。”
他依然做梦,即使厌倦,即使不想在梦里对话,那些声音还是叽叽喳喳。后来他甚至什么也不说,捂着耳朵不参与他们的谈话。梦境仍不放过他,如果他不说话,就无法从梦里醒来……
有天出现一个女孩儿,提着剑在他的梦里走来走去。应华一眼看得出她与梦中人的差别:他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喋喋不休地诱他说话,唯有她紧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他忽然想与她说话:“喂!你……”
“嘘!”提剑的女孩儿正色道:“我正在忙呢!”
她在梦中兜着圈子,应华完全无法注意别的人与别的声音。她的手灵活地玩弄那把剑,剑锋向四面八方呼呼旋转。不一会儿,应华梦中的声音渐渐平息。
“你是谁?”他问。
“你一次可将数十个,甚至数百个梦合并在一起,因此才会这么吵闹。”她如此回答。“我刚刚切断你与那些梦境的联系。我是斩梦的人,白莲。”
应华仿佛看见救星,立刻央求:“你可以让我不再做梦?那你是唯一可以帮我的人!”
白莲摇头说:“不行。即使在‘做梦的人’中,你也是个特例。你可以在一瞬滋生无数梦境,也可以让梦境源源不绝,斩断今日,又有明日。我不能夜夜守在你的梦中为你斩梦。”
应华有些失望:“那么你为什么要出现呢?”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你可将这视为上天的意志——我只斩你今夜的梦。因为上天不愿你想起。”她说。
应华对此无语,依然恳求:“算我求求你,如果你是上天的使者,请将我做梦的能力一起斩去。”
白莲似乎犹豫,最后还是摇摇头说:“不。红莲说不可以。”
“红莲又是哪个?”
“红莲说,当你失去梦境,会羡慕那些能做梦的人。”白莲说完,提着剑走入梦境深处的黑暗里。
“我该怎么办?”应华无助地追她,怎么也追不到。
“学着在梦中冷静。”她的声音遥遥地传来。
我听着这故事,渐渐痴迷:那个梦里竟然有我。
而真正的我却是个……
“我是个从来不做梦的人。”我嫉妒地看着应华,嘀咕一句。
应华看着我笑了笑,说:“不管怎么说,我想感谢你。后来我的梦境不再那么吵闹,现在只是很温和的几番对话。仔细想想看,我也的确无法想象没有梦的日子。”
“做梦的人,是否全都迷恋自己的梦境?”我想起了江若茵,甚至会找上门来恳求我留下她的梦。
“谁不会呢?”应华温和地看着我。
我只好再次摇头:“在现实中,我也是个没有梦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