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秋书》饴之

12、12

　　《星云之恋》第十二页第三话。
　　这一话，是青年李星君从烘焙店出来，抱着法棍面包回留学公寓的路上。

　　当话剧布景变幻，成为温哥华红枫成林的公园。
　　星君漫步街头，忽而听到一首老歌，细细聆听，是邓丽君的《初恋的地方》。
　　“我记得有一个地方，我永远永远不能忘，我和他在那里定下了情，共度好时光……”

　　这首歌是从一家中餐馆传来的。
　　她循声遥遥望去，目光倏然在招牌上停留。
　　中餐馆的名字叫：张崖云.云吞面。
　　以人名命名，和张记，李记没有什么区别。

　　青年星君忽然陷入了记忆混乱。
　　现实时间线里，她已垂垂老矣，最近却频繁穿梭在她的各个年纪阶层里。
　　一切恍如梦，走马灯一般温习一遍她的人生，却发现她该有个不为人知的初恋。

　　他叫张崖云。
　　她想，如果知道他深深喜欢着自己，她也会同样热烈地，去喜欢他的吧？

　　星君匆匆忙忙踏进店内，询问前台，张崖云却只是个包云吞手法麻利的憨善女人。
　　她怅然若失，在她真正的时间线上，张崖云现在在哪？国内还是国外？死亡还是健在？是否已经结婚生子、家庭美满、儿女膝下成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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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女主一段内心独白，没有台词，也没有和男主角的对手戏。

　　在邓丽君的靡靡之音里，沈书羽抱着法棍面包，两条麻花辫垂着胸前，寂静地站在枫林公园，完成了这段对青年李星君的演绎。
　　无声细腻，浑然天成。

　　梅川在观众席末席坐着，迟迟未语。
　　和他的爱人李歆的诠释方式截然不同。李歆对此处的处理，有遗憾有豁然，而她，是迷惘和怅然。

　　沈书羽有点儿没走出来，她下台时，方洲洲小跑过来接走她怀里的法棍。
　　她一语不发，木木站在原地。

　　如果非要用一个男人代入男主张崖云，沈书羽在表演台上，想到的是林初秋。

　　-

　　表演完，梅川没有第一时间给答复，让沈书羽去休息室等候。

　　沈书羽坐在化妆台前，埋头玩手机。
　　剧团的化妆兼造型师殷姐小心翼翼拆着她的麻花辫。

　　殷姐做造型时，逢人都喜欢聊上两句。
　　“你演得真好，谁说娱乐圈的演员不能驾驭得好话剧？看来都是偏见。这下梅导演应该心服口服了。”
　　“诶？”沈书羽放下手机，“怎么说？”

　　“你可能不清楚，梅导要停演，剧团其他小年轻不同意，和他吵架，要求继续巡演。但没人能驾驭女主角啊，倒是有一堆自告奋勇的，最后提议她们演一段，然后全组公平投票，但都否决了，无法达成李歆老师的高度，无疑自砸招牌。这时候，你的经纪人就打电话来了——”

　　沈书羽正听得津津有味，方洲洲兴奋跑进来，对着殷姐大喊，“妈！”
　　沈书羽“诶”了声，“你们是母女啊？”
　　“是啊，我全家都在这个话剧团工作，我爸爸是宣传组的！”

　　方洲洲嘿嘿笑了笑，“姐姐，要我帮忙拆你辫子吗？”
　　“随意。”
　　“好嘞。”

　　方洲洲拽起一边麻花辫，殷姐旋即拍掉她的手，没好气说，“一边玩去，你下手没轻没重的，团里多少遭殃的。”

　　方洲洲哼哼唧唧，“姐姐，你知道不？外面在说你坏话，酸你呢。”

　　殷姐有点尴尬，正欲呵斥她，却听到沈书羽凑过去，饶有兴趣地问：“说我什么呀？”
　　“绿茶婊，白莲花，来演话剧为洗白做准备。”

　　殷姐挽尊：“当实力没得黑的时候，只有说这些了。”
　　“也说姐姐演技烂，靠给大导当小三，硬捧才红的。”
　　“方洲洲！”殷姐沉脸，这口无遮拦的丫头。

　　沈书羽笑眯眯问方洲洲：“你相信吗？”
　　方洲洲：“姐姐挺好的呀！不像网上说的那样。”
　　“谢谢你。”沈书羽由衷回。
　　方洲洲两眼弯弯，“不客气。”

　　“她们明明要你来救场的，也可以给自己出场和表演机会，还能利用你的名气给话剧宣传草热度，非要梅导演选你当女主角是她们，酸的也是她们……”
　　方洲洲嘀咕着，梅以泽进来，带上休息室的门。
　　“看到比自己有天赋还努力的人，嫉妒呗。”

　　方洲洲见到来人，指着他就说：“就是他背地里怂恿剧组其他演员给自己亲爹施压的，让你演女主角，这个蔫坏的——”
　　“闭嘴。”梅以泽往她嘴里塞了一根棒棒糖，“什么都往外说的傻蛋。”

　　“你骂谁？”方洲洲捏住棒棒糖，含糊瞪他。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梅以泽把她拽出了休息室。

　　殷姐头疼，“我家这个姑娘……”
　　沈书羽毫不介意地摇摇头，说：“她很直率，很可爱。”

　　-

　　拆完辫子，沈书羽从休息室出来。
　　梅以泽跑来，笑嘻嘻说：“梅老师叫你过去。”
　　指了指老地方，观众席最末席。

　　沈书羽穿过一排排座椅走过去。

　　梅川给她一份时间排练表，问她：“你时间充裕吗？明天开始排演，你没和大家磨合过，更要多练习。如果做不到，我还是建议沈小姐再考虑考虑。”
　　“我考虑好了，会专心话剧上的。”

　　梅川似乎笑了下，“希望你不辜负期待。”
　　“谢谢。”沈书羽当他是夸奖。
　　“明天见。”
　　“明天见。”

　　和梅川聊完，沈书羽拿着时间表离开大剧院。
　　正往大剧院偏门走，她忽然想起，这事需得和迟玥说一声，刚摸出手机，等会……迟玥不是说，梅川回绝她了吗。
　　怎么又在昨天改变主意，一通电话直接打到她这里了呢？

　　回到家，沈书羽给迟玥打了一个电话，把这事和她讲了。
　　她稍有吃惊，但很快接受。
　　“去吧，挺好的。”

　　沈书羽的唇角缓缓扬起，去吧，她又可以好好站在舞台上表演了。

　　第二天，沈书羽如约赶到剧团。

　　刚进偏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喊。
　　“姐姐！”

　　沈书羽转头，方洲洲和梅以泽就站在她旁边。

　　“早上好。”沈书羽稍顿，“你叫什么名字？”
　　“方洲洲！”女孩拽着Doughnut的甜甜圈双肩包背带，弯着笑眼答。

　　梅以泽接话：“我叫梅以泽，姐姐可以叫我小泽。”

　　三个人一起走去剧团，沈书羽就开始了一天的排演。
　　陵市的巡演在即，又因为梅川任性要停演，耽误不少时间，排演时间安排得很紧凑。

　　沈书羽不是没有话剧经验，在沪城电影学院，她参演过不少校内表演剧，毕业晚会也是话剧。
　　但到底需要适应话剧节奏，走位，台词，现场把控力，还需和剧团其他演员磨合。

　　一天下来，实在够呛。
　　下午的休息间隙，方洲洲和梅以泽帮忙把道具搬进休息室，沈书羽正歪在沙发里放空自己。

　　“我走啦，下午我还有课。”
　　“什么课？林老师公选课你不是没选上吗？”
　　“我可以去旁听啊。”

　　沈书羽趴在沙发椅背上，百无聊赖地问：“你们哪个学校的啊？”

　　方洲洲和梅以泽吓了一跳。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没声没气的啊，吓死我了。”
　　“哦，抱歉。”

　　方洲洲这次回：“我们读陵大呀，正好来陵市巡演，就来打打杂。”

　　陵大……
　　沈书羽托腮，趴在沙发椅背上随口问，“我可以问下，你们口里频繁出现的林老师，叫什么名字吗？”
　　梅以泽嘿嘿一笑：“林初秋。”
　　“……”沈书羽沉默。

　　十分凑巧的，沈书羽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林初秋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林初秋：晚上可能下雨，你要是先回来，把阳台的衣服收了。

　　沈书羽输入：林老师。
　　林初秋秒回：？
　　沈书羽：如果不下雨呢？
　　林初秋：……

　　林初秋要笑不笑，发来一条语音：“那烦请沈书羽小姐，不管下不下雨，都把衣服收进来。”

　　沈书羽发誓没有点到这条语音，它无师自通地就播放了出来。

　　空荡的休息室里寂静了一秒。
　　梅以泽疑惑的眼神望过来，“为什么这么像林老师的声音？”

　　沈书羽：“……”

　　幸好，梅以泽没当回事，反而随口说起：“其实是我们林老师特意要我帮忙，劝我老爸选你当女主角的。”
　　“……啊？”沈书羽懵住。
　　方洲洲好奇，“为什么啊？”
　　梅以泽耸肩，嘿嘿笑：“不清楚，我猜沈书羽是他的梦中女神吧。”

　　-

　　当晚，沈书羽回到家。
　　在玄关换完鞋进来，得亏她还记得林初秋的嘱咐，直奔阳台。

　　刚打开阳台的玻璃拉门，一场秋雨就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她赶忙抄起角落里的晾衣叉杆，把挂在头顶的衣服陆续收进了室内。

　　做完这一切，沈书羽去阳台关门，发觉雨势渐大，她不由操心起林初秋待会儿怎么回来，有没有带伞，要不要去送伞……

　　沈书羽还在纠结着要不要打电话过去，稍稍关怀一下他，门口响起开锁的声音。

　　林初秋进屋来，也第一时间往阳台去。
　　透过玻璃门，他瞥见手里捏着衣架，傻不愣登站在阳台的沈书羽，雨丝飘落在她的肩头，她似乎毫无所觉。
　　他当下拧了下眉，“傻站着干嘛？快进来啊。”

　　拉开门，就朝沈书羽走去。

　　“林初秋。”
　　沈书羽竖起手里的衣架，蓦地一下指向他。

　　林初秋脚步一顿，扬眉，“怎么？”

　　“我问你。”女人拔高了一点嗓音，往前走了一步。
　　林初秋瞧了一眼地上，“等会——”

　　沈书羽打断他：“你为什么要帮我进梅川的话剧团？”

　　她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不是质问，不是感激，也不像感动。
　　林初秋微微愕然，她怎么知道的？

　　“快说。”沈书羽板着脸，让语气凶巴巴，继续朝他走来。
　　“你先等会——”
　　“别打岔，回答我！”

　　“沈书羽你先别动行吗？”林初秋语速很快。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下一秒，沈书羽就被横地上的晾衣叉杆绊了一下，直直朝林初秋扑了过来。

　　林初秋连忙兜拦住女人的后腰，整个人不受控制往后退，后背结结实实撞上玻璃拉门。
　　他吃痛闷哼一声，扬起脖颈，有气无力地说：“沈书羽，你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沈书羽羞窘难当。
　　当自己是鸵鸟，热意烧上双颊耳廓，把头埋在他身上装死。

　　夜雨淅沥，飘进阳台。
　　林初秋靠着玻璃门，是一个拥着沈书羽的姿势，他无奈叹气，“你要我说什么？”

　　沈书羽蓦地抬起头，举起衣架往上一戳，挟持林初秋的下巴，“说你为什么帮我进话剧团，你是不是对我，嗯，我……我是你梦中女神？”
　　妈的，她在说什么。

　　空气凝滞须臾。
　　林初秋倏地笑了，唇角扬起一个舒朗的弧度。

　　沈书羽挪开视线，心跳加速，有些惊慌失措。
　　但依旧虚张声势地问：“是不是？”

　　“嗯是，是，女神大人。”
　　男人漫不经心地应着，哄逗小孩儿似的，抬手拨开下巴上的衣架。然后揽了下她的腰，搡着她的后背离开阳台。

　　沈书羽的脑子“轰”地一下，蓦地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