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梅》十七五芒星

6、第六节

　　人——为什么要活着？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神明从来不给予人们公平的待遇，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算是公平。
　　她——已经不再企求什么了。
　　快乐、自由，她已经得到过了，尽管很短暂，但，却占据了她所有的记忆。
　　躺在地牢里，闻着地上的腥臭味，桑免儿直想呕，尽管这潮湿的地上也流有自己的鲜血，但她依然想呕。
　　跟齐师傅回来后，她才知道，其实，她还是很害怕遭到惩罚的，因为，很脏。
　　她不怕被火鞭鞭打，也不怕被丈罚，她讨厌的是那些粘粘的蚁虫爬在身上一口口咬噬她的痛苦，更讨厌那一条条看起来直起鸡皮疙瘩的细长小蛇在身上慢慢爬过的恶心，当那些蚁虫从她的伤口钻入她的身体里时，她恨不得一剑了结了性命，不再受苦，死得也痛快些。
　　然，她全身的穴道已被齐师傅封住，地牢的门大大开着，她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从门外折射进来的一丝光线。
　　那光线，已不再象征所谓的希望了。

　　“就这点痛苦，也受不住？”，齐师傅那沙哑难听的声音慢慢传来，桑免儿不出声，仿佛当门口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根本就不存在。
　　“哼！”，齐师傅冷笑，身影一闪，已到了桑免儿身边，他垂眼望着她，很是不屑，“同你姐姐一样，明明很害怕，可却总装得不以为然”
　　桑免儿眉头微微蹙起，姐姐？她有姐姐？
　　齐师傅知道她在想什么，失声笑道：“如果你要是完成我给你的任务，我就告诉你那小子的下落和……”，他微微弯下腰，笑得很是诡异，“那全村的人到底是谁人所杀”
　　桑免儿瞪大眼，村里的人，不是齐师傅杀的？
　　“很诧异？”，齐师傅妖娆地笑起，“还有让你更诧异的呢！”，他冷哼一声站直身子，不屑地俯视着她道：“十日后，去苏州会见冷无颜，找准机会，杀了他”
　　冷无颜？桑免儿可真是大大吃了一惊，这冷无颜是她能杀害的人？他可是杀手楼第一人呀！要她去暗杀他？虽然很清楚这杀手楼是弱肉强食的地方，但齐师傅让她去暗杀冷无颜，那不是拿鸡蛋去撞石头么？齐师傅如此谨慎的人，会犯这种错？
　　齐师傅一手负背转过身往地牢大门走去，临走前，冷冷地道：“杀了他，就放你去见远随诛”
　　远随诛？桑免儿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还有命，去见远随诛么？
　　闭上眼，想起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不知怎地，有了些安慰，多了丝担心，不知他——过得可好？
　　远随诛随陆雪衣下了江南后，第一时间就暗杀了江南山庄庄主，随后就去了苏州，躲在苏州一处密林中，开始了修炼。

　　十日后，桑免儿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赶到苏州，跟着前来接见她的青衫人见到了大名鼎鼎的一剑问秋——冷无颜。
　　他的样貌气质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以为，冷无颜该是个冷漠邪魅的人，但真正的他却是个右手残废笑容亲切的温柔男子。他坐在竹椅上，腿上搭着一床墨绿色的毯子，早春的苏州还微含冷意，而他却只是一件薄衫。
　　见他独自吃茶着棋，有些落寞的身影仿佛勾起了桑免儿久远的回忆，她微微蹙眉偏头想了想，可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童年的记忆里——有他这么一个人么？为什么会觉得他的身影如此的熟悉？
　　“来了？”，冷无颜声音轻柔，如同问候一位许久不见的亲友，他放下手中的棋子儿，慢慢扭过头，“许久不见，变样儿了呀！”
　　桑免儿身后的青衫人赶紧上去给他添满热茶，极是小心地把茶杯放去他左手给他端着，他笑道：“主子，这不叫变样儿，这叫长大，女大十八变，以前是小女孩儿，现在可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呵呵！”，冷无颜露齿一笑，不再说话。
　　桑免儿被他们这些没头没脑的对话弄得摸不着边儿，“我们见过？以前”，她望着温文儒雅的人问。
　　冷无颜望着她，面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慢慢消失，许久，他冷笑一声，别开视线笑道：“是啊！她封了你对我的所有记忆”
　　“谁？”，桑免儿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握紧剑，一咬牙向他走去。
　　青衫人见她过来，为她倒了杯热茶放在小桌上，后站去一旁，然目光却一刻也不离开她，因为知道她此次来的目的，所以他得盯紧了她，虽然凭她那点本事是伤不了主子的，但还是多留意些好，毕竟这丫头，已经不再是多年前那个天真的孩童了，稍微一大意，也许她手中的剑将会带来血灾也说不定。
　　冷无颜端着茶浅押一口，白净的脸上露出暖暖的笑意。
　　“我们认识？”，桑免儿站在他身侧道：“或者，你认识我姐姐？”
　　笑容，在那张白净得过于惨淡的脸上褪去，嘴角微微弯着，也不似笑。“坐”，他的声音轻冷，柔和之中带着一丝不可抗拒。
　　桑免儿时刻紧张着，一双眼紧盯着他慢慢坐下。
　　“成风，你先出去”，冷无颜望着窗外的景色道。
　　青衫人微微一怔：“可是主子……”
　　“我要和桑丫头叙叙旧”，他放下茶杯，笑意叵测地望向桑免儿，“选择是你的，我尊重你”
　　桑免儿蹙眉，完全不懂得他的意思。但她可以猜想到一点，他也许已经知道齐师傅允许她来见他的目的了。
　　“你也许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见你？”，冷无颜慢慢道，“齐老怪自从七年前败战于我后，就一直找机会复仇，他深知，我的弱点就是你……但有一点他是想不到的…………”
　　——屋内，茶香弥漫，淡淡的温暖怎也暖不住桑免儿愈来愈冷的身与心。

　　早春虽然气温转升，但还是乍暖乍寒，空气仿佛也总是湿湿的。
　　成风一人立在门外，他没去听屋内人究竟在说些什么，但他预感得出，今日，定会见血。
　　也许主子会对桑免儿的刺杀无动于衷，由于心里内疚，他甘心死在她剑下，也也许主子会残忍地废去的她的功夫并把她强留在身边，然后用自己的下半生换取她的原谅。
　　以主子的性格，两种都有可能。他平日虽然总是笑脸吟吟，但是有几人知道，他内心的挣扎与痛苦？
　　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女人，亲手挑断好友的手筋脚筋，八年前那个总是默默地守侯着最爱、能为朋友赴汤蹈火的男人，如今，只是一个背负着满心内疚在噩梦中挣扎徘徊的孤独人。
　　值得吗？他曾几次问过主子，但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苦到心里的微笑。值不值得又有何用？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回忆本就是如此的无奈揪心，唯有往前走往前看，努力去追寻那个‘原谅’，那颗心才能得到救赎。

　　两柱香的时间过去，屋里，茶已凉，连空气，仿佛也变冷了。
　　成风望着遥远的天空，静静发着呆，屋里静得太久，导致他暂时失了神，唤回他神智的是剑静静出鞘的声音，尽管走神，耳朵依然灵敏，正准备推门而入，桑免儿那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凄冷地传入耳中，只听她嘶哑地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一直不停，剑劈坏木桌木椅，‘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成风微微一怔，明明知道是这种结果，但还是怔住了。
　　“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猛地推门而入，而正在此时，冷无颜一抬左掌，一记执神软掌击向桑免儿右肩，她手中剑落地，整个身体被弹去门口正被成风接住。
　　成风吃了一惊，第一反应就是往桑免儿的百会穴望去。果然，桑免儿的百会穴插着一根银针，而她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被他接住后，不动也不闹，整个人像活死人般静得让人害怕，只是，眼角静静地流下一滴泪。
　　“桑姑娘——”，望向主子，只见他目光冰凉，黑瞳深得望不着底，“主子……”
　　“送她回去”，冷无颜冰凉的眼神里隐藏着淡淡的苦痛，虽然齐老怪深知他的弱点是桑丫头，但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竟会亲手伤害她。

　　“主子……”，成风轻唤一声，自从桑免儿离开后，主子就一直坐在窗户边，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发着呆，不再像以前一样自个儿喝茶着棋，自个儿享受着孤独的生活，现在的他，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眉目之间，隐藏着一种执着。
　　“您……真的要去？”。主子本可不接受齐老怪的挑战，但因桑免儿一事，他最终选择了接受。
　　冷无颜紧闭的唇微微一张，“因为我要赎罪”
　　赎罪？成风心里暗叹一口气，主子，要什么时候才能从罪恶中逃脱出来呀！齐老怪利用桑免儿来下战书挑战主子，逼得主子要因为‘赎罪’二字去做一些他已经厌烦的事情，若不是因为桑丫头，也许主子早已经退出江湖隐住在乡村小乡了，然，人生总是有诸多不如意，总逼着人们去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总是，要把人弄得伤痕累累才肯罢休。
　　“剑已备好了”，微微鞠身，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