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麻圯的条件 ...
-
有人跟我说，那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前……
高高的山顶。
这里的空气很好。冰凉清冽，水一样的温柔。四周云山雾海，奇石仙松，一廓金轮正跃海而出。
繁兮显然很喜欢这里，从一向谨慎他略为放松的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但此刻立刻恢复了警惕，眼睛向通往山下的小路看去，显然发现有什么人上来了。
过一会，一个身影出现在路上，朦胧的晨雾勾勒出一个少女的身影。
‘麻圯？‘繁兮脱口而出，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紧张地看了我一眼，瞬间恢复了冷静。
‘繁兮，你去一边等我。‘我对繁兮道。
‘是。大人。‘行了礼，眨眼消失在乳白色的薄雾中。
不多时，少女就行至我背后。
‘为什么?‘麻圯道，声音平静中恨意毕露，好象压在山岩中的刀戟，嗡嗡作响，欲战却不能。
我突然觉得麻圯竟也是难缠的人。不过，我没有义务向她解释任何事情。
何况是战争。
‘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你。‘对于这样没有意义的对话，没有什么好感。明明是已经决定的事情，为什么还要这样发泄似的讨论一翻。争论难道是人的天性吗?
‘不愿意?!哼，麻家怎么办?因家的人难道会放过我们吗?‘麻圯冷笑一声，高声道。
不用看我也能知道这个少女现在激动的情绪。觉得有些无聊，我淡淡的说:‘你决定了，再来找我。‘转身跨步向山下走去。繁兮应该会在百步之遥等我，因为那是他听力的极限——既能感觉到我的状况，又却又听不见我的声音。他是个懂得分寸的人，作为一个奴隶，这是很难得的，并且他以前也并不是贵族。
麻圯双肩战抖，她紧握拳，控制自己的情绪。在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突然放松了下来，低声吐出一句话:‘我有个条件!‘
停了脚步，道:‘说。‘
麻圯斜颐望着山涧，口中道:‘我要你的神髓。‘
我略有些惊讶，看向她。
麻圯看着我，讽刺道:‘真是稀罕，你的脸上竟然还会出现人类的表情!‘
我垂了下眼帘，思考麻圯会有什么样不利于因城的举动。各种最坏的设想在脑中演绎了千万种——无所谓，只要我活着，我就会叫她什么阴谋也成不了。
“好。”我答应道。
麻圯愣了一愣，没有想到我答应的这么快，眼睛在我脸上走了走，努力想看出我心中打算的痕迹，最终失望，神色古怪的盯着我的眼睛，一边大笑一边咬牙道：“好，好，因加！你好的很！！！对自己，竟也能做得这么绝！因家，呵，呵呵，因家——”她抬头长恨叫着，笑笑咳咳，咳咳笑笑，黝黑的眸色中似有无限的愤怒与仇怨，跌跌撞撞地沿着山路走了。
行了百步，繁兮正在路上等我。
只是失了往日的冷静，眼睛想看我又不敢，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想说什么？”我不喜欢他这个样子，直接叫他说出来。
“大人——”他咬了咬唇，终于还是下了决心，“大人真要答应麻圯吗？”
我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繁兮立刻跪了下来，无视地上尖石沙砾刺入肉中：“繁兮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那麻圯素来爱与大人作对。这个时候来找大人，我担心她对大人不利。而且，而且，恕繁兮多一句嘴，麻家并不只麻圯一个人。大人没有必要——”
“繁兮。”我叫了一声。他立刻闭嘴，聪明如他自然知道在我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有什么样的决定和判断，也绝不是一个奴隶能能够得上插嘴的。繁兮自十岁跟着我，就从来没有犯过这样低级的错误，如今却是——
想了想，眼下我也没有什么合适的人代替他。算了，且饶了他这一回吧。
既要留他在我身边，还是先让他脑袋清醒一点。我淡淡道：“麻叶死后，麻家就以麻圯为首。麻圯虽是女人，却并不软弱。你可曾见过西家与白家的家主有对麻叶有过什么好颜色，如今对上了麻圯，倒是处处受制。并且，说到祭器的制作，麻家目前还没有一个人能及她七分。这次因城随王出征，与巴交战。那巴人与秦人关系密切，从他们那里学来了不少技术与本事。我方要提高自己的作战力，短时间内是无法做到，唯一可望的就是我的力量。所以对玉器的要求必须是最高的。”
虽然我本身能够搜集天地灵气为用，可是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世界上最通灵的物质便是玉石。将玉石加工制成祭器，在玉器上绘制雕刻繁复精准的聚灵纹，是麻家世代子弟从事的工作，被称为玉祭师，因城中没有人能比他们更精通这一行，而麻圯更是玉祭师中的佼佼者。
“可是，可是，神髓对于大人——”繁兮惶然道。
我自然知道神髓对于自己的重要。不过，那也是我死后的事情了。没有人能在我活着的时候拿走它。死了之后，我的尸体会消失，那是每个经过神沐的祭祀必须付出的代价，只留下神髓保护我的灵魂重生，或选择消散，都是我自己的自由——普通人的亡灵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不过一旦有人控制了我的神髓，我就无法控制这一点。那人可以选择我的重生或者消散。若是重生还可以选择我重生的方法和地点，也许是作为一只蚂蚁，甚至是一颗小草也行，全凭那人的喜好。不过，我抬起头，那已经无所谓了。真的。
“这件事情不可对任何人说起。”我道，因为繁兮的反常，我特别强调了一句。
繁兮苦闷着脸点点头。
走到山脚下的时候，看见了六工，一副急得团团转的样子。一见我，马上迎了上来，扑下我脚下：“因加大人，首苍大人他——”声音哽咽，快要哭出来了的样子。
我的心骤然紧了一下。没有问他首苍的所在，合上眼，六识水银泻地般向四周涌开，很快，我找到那熟悉的神思，感觉上已经很衰弱了。
竟然这样快！
我心中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我原记得他总可以撑到这次交战结束，先看来，恐怕没有可能了。我的心此刻居然不安抖了一下，丝丝的刺痛荆棘样缠绕在那里——已经好几年没有这样的感觉，皱了下眉头，看来最近我的修为需要再好好的提高一下了。
双手在胸口迅速结了个印，我必须马上赶过去。也许首苍会在这个时候交代我什么。
到了百鸟厅，已经看见许多的人集在外面。有人看见我突然出现在空气中，连忙叫道：“因加大人来了，大家快让开！”
众人见真的是我，立刻分开两行。白剌和猩立刻贴上来，一边随我快步赶进去，一边向我交代首苍最近的情况。
我忽视了他。首苍的身体并不是今天才开始坏掉了。我一直都知道，却是很少过问。上一次看他已经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走上墨玉台阶，两个祭祀自动退了下去。首苍的卧室，没有他本人传唤，原则上，即使是我父亲也没有资格进入的，更不用说这些小祭祀。当然，我除外。
“你终于来了。”那苍老的声音道，竟然还带明显的喜悦，作为一名神祭，真不知道这么多年的心境修为都到哪里去了？或者，马上要死去的人都比较特殊？
“我原以为，你是不会来的。”衰败的身体并没有破坏他一向给我的那种温煦的、干净到极点的气息，这让我略略产生了一丝近似于欣慰的情绪。
我走近他的床榻，将他的枕头垫高了一点，道：“我本是不打算来的。只是与巴人的交战马上就到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首苍满是皱纹的脸对着我，似有一丝笑意：“你没有把握？”
我点点头。
首苍笑开了。
有什么好笑的？我暗想，口中道：“根据斥候传来的消息，巴人从秦那里得到了不少的帮助，武器还有作战技艺上。不过，军队的力量不是光凭这个就能够取胜的，我所担心的是，战胜后，秦会以此为借口向我们宣战。因城，他们已经垂涎很久了。”
“秦人地处中原，民风强横，常修军备，粮草充足，东征西伐，军队威猛。若是来犯的话，以上的不提，光人数上，我们就不利。何况楚人一时在一边虎视眈眈。两路夹击，只恐蜀覆灭在即。”我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发动战争？”首苍明知顾问。
我没有说话。
见我如此，首苍失望的转过头去：“我原以为是我放不开，原实际上，你比我更固执。”
我当然反对战争，可是无人相信我的话。与巴数次交手，总是赢多输少，差不多所有的人已经被冲昏头脑了，即使是西王和白犁也认为并无不可。而且这次杜宇的命令很明显是非要因城出战不可，也算是上命不可违吧。
“你应该已经看见了，不是吗？”首苍转过来，看着我，“这样，你还要坚持。”
我合上眼睛。
看见了。我早就看见了。
那——又能怎么样呢？
首苍看着这个一身白色的青年跪坐在他面前，白色是祭祀中最高的等级，以前是自己，现在是他。他是自己唯一的弟子，能够继承自己的，自己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不该——”声音悲怅，没有说下去。
他想起那一年，他站在白色的祭坛上，为死去的人做祈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麻圯的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