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纵天下》听雨的森林

36、故事

　　第六章
　　司徒东翎见柳茗思睡了，自然是安心的。他想着早些带茗思回去，便下令天光刚亮的时候就准备启程。
　　挥退了跟在身后的侍卫，东翎独自踏上通往船舱顶部的阶梯。夜深沉，寒风萧萧，原本也不是个该赏景的时候。可是，东翎觉得思绪有点乱，想吹吹冷风清醒一下头脑。
　　当他踩到船舱顶部的甲板时，讶异地发现还有个人比他更早到了这里。
　　“轩景泽？”东翎不太确定的念出这个名字，要不是对方拎着一只灯笼任由那烛光洒在自己的脸上，东翎还真的不会相信会是他。

　　“呵——”轩景泽笑了起来，提着灯笼的手微微一抖，灯笼便落了地，灭了。
　　东翎皱眉，仿佛瞬间想清楚这个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立即脸色大变，扭头便要喊人。只可惜，轩景泽来得太快，在被点穴以前，东翎根本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
　　景泽生就一张妖异美丽的脸，不笑的时候透着冷艳，笑的时候又透着蔑视万物的高傲。一件白色的狐皮大氅拖拽到地，为他的身躯遮挡所有风寒。
　　这样的男人，只要看一眼，怕是终生也难忘吧。东翎看着景泽，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华青泠，你真的敢说你不在乎他吗？

　　“今夜，在下想说个故事给三皇子听。”轩景泽往后退开，看着不能言语也不能动弹的东翎，微微扬了一下眉。
　　东翎冷冷的看着他，明白这只是一种拖延战术。彼端的柳茗思和华青泠怕是已经被轩景泽的人接走了。
　　望着陷在黑暗里的景泽，东翎陡生出一阵悲哀。他知道莫尚尘的死讯肯定被轩景泽带到，柳茗思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一定决绝的离开了。可是，莫尚尘，的的确确没有死啊！
　　“七年前，有个公主和敌国的皇子相爱了。公主的父皇知道以后，提前了攻打敌国的时间。公主为了阻止她的父皇，一声不吭的离开了皇子。”景泽顿了顿，轻轻笑了两声。
　　“三皇子，如果故事只到这里结束，也算是个凄凉却完美的结局。偏偏，故事里的人都是死脑经，不看着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便决计不肯放弃。”

　　东翎起初是愤怒的，可是景泽的语气过于讥讽，反而让他冷静下来细细聆听。
　　轩景泽靠在护栏上，望着一江黑暗的波流，缓缓讲述了七年前的变故。
　　原来，七年前的东方涪云是没有机会出逃的。她的母后在皇宫里勾心斗角草菅人命无数，她的亲弟被派往战场急等援兵。
　　如果，东方涪云面对水国的求亲说一个“不”字。不仅是她肚里的孩子要死，连同她的母后弟弟也得一块儿死。
　　在东翎躺在床上养心病的时候，她必须鼓起莫大的勇气，孤身去面对人生里最艰难的时刻。

　　在轩景泽的帮助下，刚嫁作水国贵妃的东方涪云以重病未愈为由，将水国明延帝拒之门外。保住了清白，却没有保住她肚里的孩子。
　　难产，血崩，经历三天两夜生下的孩子没活过两个时辰就被皇后发现，活生生摔死在涪云床前。
　　皇后只以为东方涪云生下的是明延帝的孩子，恐惧于自己的位置会被掠夺，才下了狠手。而涪云正因为这不是明延帝的孩子，状告无门只能吞下所有委屈和血泪装出表面的安宁。
　　可是，孩子死了，涪云背叛东翎嫁给明延帝的理由不存在了，她有什么脸再回到东翎的身边？
　　既然横竖是不能回去了，那便给她的孩子报仇吧。

　　东方涪云自小习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即便是男儿也难以解释清楚的治国之道，她也能侃侃而谈说出不俗的见解。
　　根本不需要刻意讨好，明延帝便开始宠爱这个大病初愈的贵妃。为所爱之人保有的纯洁没有了，为所恨之人设下的陷阱一个接一个。
　　皇后，没有勇气等到死的那一刻，悬梁自缢了。
　　东方涪云在皇后的尸体前又笑又哭，疯了一般，明延帝受了惊吓将她打进冷宫。
　　其实，对于一个憎恶明延帝的女人来说，冷宫未必不是个好归宿。涪云在里面悠闲了一段岁月，抱着华青泠从战场上捡回来的遗孤悉心养育。
　　后来等到这个孩子会冲着她叫娘的时候，她才想起给这孩子起名。只叫灵歌，没有姓。

　　轩景泽说到这里的时候，东翎已经流了一脸的泪水。那些曾经隐藏在心底的伤疤一下子被揭开，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没办法掩饰。
　　可是，东翎依旧是愤怒的。
　　“呵呵，你是想质问她为什么不在失去孩子后回到你身边？还是想质问她向明延帝投怀送抱？或者，你只是单纯的怨恨她对你不够信任，爱得不够深？”
　　轩景泽看着东翎眼里的火苗，满面讥讽。转头望向墨蓝的天空幽幽地说：
　　“也对，你并不知道这世上会有一种迷药，能让男人产生与人交欢的错觉。可是，为了得到这种迷药，青泠甘愿雌伏于我的身下。只可惜皇后那个蠢女人根本经不住东方涪云的折腾，竟死得那么早！”
　　东翎张开唇想说什么，嗓子里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他的脸上滑过一丝颓丧。

　　轩景泽又接下去讲故事。
　　住在冷宫的涪云被养得很好，身子一点一点圆润，气色一点一点泛粉。竟比之前做贵妃的时候美上三分。
　　一个不爱帝君的美人住在深宫里是危险的，她最终还是被明延帝再度发掘，重新做回了贵妃。只是，她再也不肯同明延帝同塌而眠了。
　　华青泠对她的依恋过于明显，惹怒了明延帝。在几次重罚二人未果的情况下，明延帝想出了极为恶毒的主意——
　　——将东方涪云脱光了，扔到军营的红帐里，只一个昼夜便毁了她所有的骄傲。
　　军人长年孤寂，太久没有见过这样鲜丽的尤物。完全不懂节制，一个接一个蹂躏她的身体。待到华青泠闻讯赶到的时候，她已是奄奄一息。

　　轩景泽忽然抿住唇深深吸了口气，猛地转身揪住东翎的衣领，大吼：“你有什么资格说恨她？她活到现在容易吗？青泠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流了那么多眼泪，凭什么要把她让给你？”
　　东翎呆住，景泽所说的事实太过残酷，他根本无法接受。
　　“她从军营回来后，整整昏迷了一个月才醒。虽然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却落下了心病。她怕黑，极度的怕。睡觉多梦，一根针掉地上都能把她惊醒。纵使如此辛苦，她依旧挺过来了。她对青泠说她不能死，因为她死了你连恨的人都没有了一定会很寂寞。”
　　轩景泽狠狠推开东翎，厌恶的皱眉，“你和她都是怪物！”
　　东翎因为没有站稳，在急速往后退的时候跌坐在甲板上。他仰头看着景泽，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如他所说，像个怪物。

　　“青泠不爱我，但是我爱他。”轩景泽慢慢走过东翎的身边，踏上一层梯板站定。
　　“如果今生注定我不能拥有他，那么至少我要让他拥有他爱的女人。你的孩子死了，莫尚尘死了，东方涪云这辈子决不会再回头的。你死心吧。”景泽淡淡的说完便踏着阶梯走下去了。
　　司徒东翎慢慢往后仰，待到整个身体都躺在甲板上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脚是可以动的。
　　轩景泽在他没察觉的情况下解开了他的穴道。
　　东翎躺在甲板上仰头看着墨蓝的天空，没有月亮，星光迷蒙。这个夜，黑得出奇。
　　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呜呜作响。东翎静默了很久，缓缓侧过身子，一点一点蜷缩起四肢。直到膝盖顶到了胸门前，直到他把自己抱得喘不过来气，他才开始哭。
　　开始还不敢发出声音，渐渐的，呜咽声大了起来，到了最后，他索性大声嚎啕。大概这一辈子他都没有似今夜这般伤心过。
　　所以，除了哭，他什么也做不了。

作者有话说

　　瓦需要留言，瓦需要动力……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