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见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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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如丝细雨飘零，马蹄声声落在幽静空旷的青石路上，偶有早起准备开铺的店家打开了门户望去，可见一辆黑漆楠木的马车幽幽驶过。
青瓦灰墙的宽敞街道里，隐隐浮动着一缕暗香。
子潼驾着马车，一路张望，终是在觅见了一处朱门大宅后自脸上流露出一抹释然来。
“主子，”子潼回首压低了头，隔着门帘朝车厢里传话，“到了。”
铺了白色羊毛绒毯的车厢内，一席红木方案上散乱摆放着几本书籍，倚坐在车窗软榻边的东翎抬手掀起遮在窗上的帘子，凝视着朱门上挂的牌匾没有出声。
子潼拉了拉快要滑下肩头的蓑衣，侧头遥望着那蹲在朱门前的石狮，陪着车内静默的主子一同等待。
晨曦的光，被漫天的云层遮着，微微透出些许亮光，给洛城带来又一个阴郁的早晨。
天光再亮了些的时候，青石路上陆续有撑伞的行人往来，那紧闭的两扇朱门也终于发出“吱”的一声悠悠敞了开来。
东翎捏紧了手里提起的帘布，望向窗外的双眸犹如深黑无底的寒潭，连带地为那温雅的五官增添了几分叫人不敢直视的森然。
“娘，娘，娘——”闪着一双灵动大眼的男童迈着短短肥肥的小腿从尚未完全开启的朱门里蹿了出来。
开门的家奴似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也不伸手阻拦，只管将门户完全打开顺带还笑着对正往前跑的小孩儿叫唤：
“灵歌儿，下了一夜的雨，路上可不好走，别叫主子看见你一身的泥水点子啊！”
灵歌抬头望了望屋檐外飘雨的天空，墨色的眼瞳溜溜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樱红的小嘴往上撅了撅收回了即将踏下石阶的脚。
“翼！”一个圆头圆脑的青年从门里跳出踹了开门的家奴一脚，怒声指责，“你又放灵歌儿出去撒野！”
翼摸着屁股跳开，扭头便冲着身后的人叫嚷，“每次轮到你守夜，这孩子总能野到前院来，敢情你是抄经书抄上瘾了昂！”
“哇，你不拦着那小魔头，你怪我？！”张瞪着圆眼睛跟着翼跳出了门外，手掌迅速翻开击了上去。
翼轻轻松松的侧过身避开，瞥了一眼立在檐下的灵歌，甩手便挥开了靠上前来的张一步跨到小孩儿面前。
“好不容易冲到前院来，怎么不撒丫子往前奔了？”翼摸了摸灵歌的头，神色里自然流露出一股疼惜来。
小男孩低头看了看脚上明黄的虎头小靴，才可怜兮兮的回头仰望着翼说：“娘不喜欢脏小孩。”
张从翼的身后探出脑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这魔头，除了主子再没人管教得住了。”
小灵歌不高兴的皱了皱鼻子，转过脸去巴巴地看着青石路，期望娘亲能早点带着热乎乎的糯米糕出现。
斜对面停着的黑色马车隐在渐大起来的雨阵里，灵歌一眼扫过去的时候，隐约瞥见了车窗里的人。
当视线滑到别处的时候，灵歌的脑子里还残留着那人深邃的眼眸。小孩儿伸手挠了挠头，觉着那双眼睛比自己那美人娘亲还要漂亮，忍不住又将视线扫了过去。
东翎通过车厢小小的窗口，深深凝望着立在石阶上的小男孩，眸里的冰寒悄然化了开，露出几分带着暖意的温柔来。
灵歌好奇的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在看清楚了对面马车里的人是朝自己看来时，忍不住咧开了嘴送上天真烂漫的笑容。
小孩儿想到了娘亲教的“混吃”守则——见人三分笑，糖果尽管要！
东翎看着对街笑得灿烂的孩子，微微怔了一下。
那样纯真的笑颜和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重合，盘踞在他心头的厚重血痂仿佛被悄然揭了道缝，让东翎觉得心口一阵抽疼。
“灵歌儿，傻笑什么呢，主子已经从路那头走过来啦！”翼在小孩儿头上轻敲了一记，伸手在他背上推了推，“还不快去？”
灵歌抬手摸着被敲过的头顶，哀哀地回头看了翼一眼，“鞋子弄湿了，娘会不高兴。”
小孩儿再转过头来看向青石路上撑伞的过往行人，语音更加委屈了，“上次的《礼记》还没有抄完……”
张从后面伸出手来，一把将灵歌拉在怀里，“怕什么！我抱你过去！”翼压根来不及伸手去拦，张已经抱着小孩儿冲进了雨幕里。
“张——”翼跳着脚跟在后面怒吼，“撑把伞你会死啊！”
灵歌伏在张的肩头看向跟着跑出来的翼，“咯咯”笑个不停，细密的雨丝飘洒下来，最先润泽了将孩子护在怀里的张。
东翎垂手放下了窗上的帘子，闭了闭眼，才沉声唤道：“子潼——”
原本安坐在车前的子潼扭头低低应了一声，便抬手扯下了身上的蓑衣，起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车厢上暗色的门帘由侧旁掀开，一袭银白色压纹锦袍从里露了出来。子潼从车座底下抽出一把伞来快速撑开，在车里的主子露出脸来的那一刹及时递了过去。
东翎抬眼望着青石路的尽头，淡声道：“在这里候着吧。”
子潼皱了皱眉，似有些不赞同主子独身前往，却又深知自己无力阻拦，只能朝旁退了开低低叹息。
雨势渐小了些，牛毛似的，淋在灵歌脸上的时候，小孩儿舒服得深深吸了口气。
“灵歌——”一声婉约动听的呼唤悠悠传来，青瓦灰墙的沉郁街面上，丛丛黑色雨伞里隐约浮现出一抹鲜嫩的鹅黄色彩。
张抱着小灵歌又往前蹿了蹿，小孩儿兴奋地伸出双手，在张的怀里扭动着意图往前靠，“娘！娘！”
一柄青灰色的雨伞在张的头顶轻轻晃过，着一身鹅黄色锦衣绣裙的柔美女子便立在了他面前。
“娘！抱——”小灵歌在张的怀里扭着屁股，朝她撒欢，“抱——”
翼一个箭步走上前来接过自家主子手里的雨伞，扭头看向张时，小孩儿已经被放在石板路上立着了。
灵歌仰着头，只觉面颊上被柔滑的布料蹭过，再眨眼的时候，美人娘亲已经蹲下拥住了他。
小孩儿闭着眼把脸埋在娘的怀里蹭了蹭，才满足的叹息，“娘，好香，好暖哦——”
东翎举着伞站在湿漉漉的青石路中间，静静的看着几步开外相拥的母子，视线只匆匆掠过灵歌的身躯便紧紧锁住了那抹鹅黄色的倩影。
莹白如玉的肌肤，妩媚明艳的双眸，柔顺黑亮的青丝只用一只翠玉带松松挽起。有稍短的几缕发丝垂下，靠在巴掌大的脸颊旁随风扬起。
一片青石灰墙的暗沉里，她的身上仿佛聚着淡淡的柔光，引得人无法移开眼。
柳茗思……东翎的心里反复翻滚着这个名字，眸色愈见幽深森寒，连握着伞柄的手也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
“小歌儿今天如此高兴，想必是将那《礼记》全数抄完，端正整齐地放在为娘的书案上了？”茗思弯着唇角，抬手极致温柔地拍了拍怀里的灵歌,凤目里滑过一抹捉狭。
忙着在娘亲怀里撒娇的小孩儿，瞬间僵直了小身板，慢慢自茗思的胸前抬起头来。
“娘啊——”灵歌哀哀地叫唤了一声，满脸愁苦地看着茗思，“可不可以……”
茗思摇了摇头，故做为难状的跟着一起发愁道：“为娘的也很辛苦啊，小歌儿总不能让娘把说过的话当个屁给放了吧？”
正痛苦着的小孩儿闻言一愣，想了又想才郑重其事的对茗思说：“娘，怎么会呢？你又没口臭。”
张和翼各自偏开头，咬着唇拼命忍住笑。柳茗思挑了挑眉，看着古灵精怪的儿子，唇边勾起了一抹冷笑。
“好啊，小歌儿想赖帐，娘也没法子。”茗思伸手推开窝在怀里的柔软身躯，摊开双手无奈的耸了耸肩，“只好另寻个乖宝带回家啦！”
茗思扬了扬下巴，视线随意的扫过四周街道，只等着小孩儿哭着扑回来投降。未曾想，看见了立在青石路中央的那抹身影。
银白色的衣袍随风轻摆，俊美的容颜上自带着优雅高贵的威仪，在一片灰蒙蒙的雨幕里，那个人犹如神邸。
终究……还是逃不开么……茗思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无声轻叹，拉开扑进怀里的灵歌，起身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清晨雨湿的街道虽无多少过往行人，却也有三五人驻足朝东翎的方向观望。
柳茗思轻皱了一下眉，看着面前俨然不觉自己有多引人注目的男子，终是压下了心头的千言万语，淡声道：
“你的行踪不宜暴露，先回了府里再说吧。”
东翎微微点了头，弯唇露出淡淡的笑容，“此地确实不适宜叙旧。”他的声音出奇平静，直教茗思生生忽略了那双深邃眼瞳中的涟漪。
“张——”茗思回过身去，看着张和翼明显露着担忧的脸，暗自在心底叹了口气才沉声道，“去府里知会一声，亲人到访，准备厢房。”
“娘！”小灵歌还处在方才被推开的惊吓中，眼见着茗思转过身来看也不看自己，忍着泪，哀哀的叫唤：“娘——”
翼弯了腰将小孩儿抱进怀里轻哄，却不见效用，灵歌眼里的泪越聚越多，却始终偷瞄着茗思的方向不敢哭出来。
柳茗思看了不忍，正要举步走过去，却被身后的人抓住了手臂。
“他，是不是灵歌？”东翎握紧了掌里纤细的皓腕，紧紧盯着茗思不肯转身的背影，面色上的温雅气息渐渐消弭。
柳茗思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乍然疼起来的太阳穴，闭了闭眼睛，才扭过头去笑着问道：“这样站在大马路上，引得探子知道了你来洛城的消息，真的好吗？”
“你只需答我！是，或，不是。”东翎加重了掌上的力，幽暗双眸的底部正有一抹怒意悄然滋生。
茗思咬着牙，咽下了滑到嘴边的痛呼声，视线快速扫过周围越聚越多的路人，面上终是露出妥协之色。
“翼，把孩子抱过来。”茗思转了头朝翼招手，眼里闪过一丝犹疑。
“娘！”小孩儿见自己终于被重视，委屈地扁扁嘴，张唇便要嚎。
“嘘——”茗思伸出手指按在小孩儿的唇上，摇了摇头，“现在不是哭闹的时候。”
灵歌从来没有见过美人娘亲露出那么严肃阴沉的表情，一时吓傻，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呢，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小歌儿，告诉娘身后的人，你叫什么名字。”柳茗思摸着小孩儿泪湿的冰凉面颊，语音轻柔，神情黯然。
小孩儿抬头望向东翎，困惑的眨巴了两下眼睛，脆生生的开了口，“叔叔，我随娘姓，名为灵歌。”他大张着圆溜的眼睛，骨碌碌在东翎脸上扫了一圈，又跟着加上了几句：
“舅舅一直说我这个名字像女孩子，不好，可是娘不给我改，你千万不要像舅舅那样，笑话我有个女孩子的名字哦！”
“灵歌！”柳茗思抽着冷气，厉喝了一声。转过脸便朝东翎愤然道：“可以放开我了么！”
东翎垂了眼睫，眉宇间含着让人心酸的悲切，“叔叔？”他朝着茗思轻轻笑了出来，“呵呵，我竟然是叔叔么？”
柳茗思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他满目苍凉，胸口一阵抽痛，转身想要伸手去抚开那揪起的眉心，却被东翎偏头避开了。
“柳茗思，你总是这么狠！”东翎收敛了唇边的笑容，满布凄色的双眸陡生狠戾之色，掌下的力不受控制地猛烈加重，“教我怎能不恨你！”
咯——咔——
空气里震荡出一声轻微的脆响，是柳茗思手骨断开的声音。
蓦然袭来的巨大疼痛，让她几乎来不及张嘴发出哀号，便眼前一黑昏倒了下去。
东翎的面上闪过一抹惊慌，快速伸出手去抱住了茗思，再弯下腰撑臂将她整个身子横抱进了怀里。
刚回府邸通报完快步折回来的张，看清楚了自家主子被欺负的景象。
只见他猛地发出一声暴喝，纵身上前，翻手便将一枚薄如蝉翼的银刀架在了东翎的颈动脉上。
青灰色的天际，豆大的雨滴忽然砸下，击在石板路上发出嘈杂的声响。
风擦着耳际穿过时，东翎听见了有如困兽一般的嘶鸣。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见君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