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风，满河星》夭零

10、投奔·约定再见

　　这家“天堂电影院”是宁歆中学时无意发现的一个小小的乌托邦。
　　门口复古的招牌上，只有“电影院”三个字。走进门，踩着嵌着胶卷的地面，绕过一座古老的放映机，沿墨绿色台阶，下到负一层。
　　墙上绘满经典荧幕角色，铺陈开去，凌乱而有序。小小的三间放映厅，没有爆米花，也没有可乐，悠闲地郑重地播放着一部小众片，或者那些让人念念不忘的经典影片。
　　这里，不必买电影票，只需要在预约的时候，留下一个你来看电影的理由。就像，宁歆手里的这张票根，在“你为什么来”这一栏里，上头写着——“向她服软”。
　　黑漆漆的放映厅里，坐满了人。纪易一副严肃的表情，认真地看着前面的屏幕。蓦的凑近宁歆耳边，低声问：“不好看？”
　　闻到他的呼吸，小心脏不争气地漏了一拍，宁歆微微侧着脸，喃喃道：“好看。”
　　低沉的声音仍在骚扰赤红的耳，“是我好看？还是电影好看？”
　　不等宁歆拿出个输人不输阵的对策来，纪易捏了捏她的下巴，一声轻笑，“也是，你都在看我了，电影好不好看，你怕是不知道的……”
　　宁歆作势去咬擒住自己的那只手，纪易一面躲着，一面仍不撒手。一来二去，宁歆一个用劲儿，“吧唧”一口亲在了他的手背上。
　　纪易还眷恋着那柔软的触感，宁歆早就趁机逃出他的掌心，佯作乖巧地靠在椅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的屏幕。等她缓过神儿来，愤愤地扭头，却瞧见纪易的耳垂在闪烁的荧幕光线中，泛着不同寻常的红。
　　果然啊，虽然大铁门长进了，从冷面书生化作腹黑硬汉，却仍是纯情得很。宁歆勾起一抹笑，拉着他的手臂，把他拽向自己，“我们……换个地方吧。”
　　酥骨惑耳，纪易轻声一咳，压制住上涌的冲动。牵起宁歆，脚步略略匆忙地拉着她出了电影院。
　　站在街上，冷风化解了几分躁意，纪易搓了搓手，恨恨地捧着宁歆的小脸儿，气急败坏地道：“公共场所，咱们得注意着点儿……”
　　遭到宁歆不满的面部抗议，双手握在她的肩膀上，感觉下一秒就要把她提起来。纪易盯着宁歆，一本正经又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开心，沉声对她说：“我们，一步步来，太快了对你不好。”
　　怕她误会自己的意思，纪易一双长目含着柔情，低头轻声细语地哄：“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宁歆拼命忍着笑，瞪着无辜的眼睛，回答说：“什么快不快的？你们下午的飞机，爷爷说在家里给你们践行，让早点回去。所以我说，我们换个地方，回家吃饭呀。”
　　等纪易“嘶”得一声，反应过来自己被小丫头戏耍了时，宁歆已经得意地笑着跑开了……

　　回到家，刚进门，宁歆就被妈妈叫到了楼上。宁歆大概猜到了妈妈想说什么，方才她打量纪易的眼神可不怎么和蔼。
　　对宁歆来说，妈妈贺君瑶是个很强大的存在，像山、像海。
　　小时候，爸爸宁长玉忙工作，家里大事小事全由妈妈一手操持。他们两人都在密城大学教书，为了支持爸爸，妈妈放弃了许多进修机会，选择了人生的重心放在家庭上。
　　之后，爸爸患病，入京求治一路艰辛难言，是妈妈用坚强撑住了这个家。爸爸去世后，二伯因为贪污，趁着奶奶病重，夺了宁歆家的房子。心中的悲愤与生活的困苦交加，妈妈却不曾在宁歆面前指责过谁，一个人默默承受了所有的恶意。
　　直到后来，妈妈力排众议，顶着家人的反对嫁给了宁歆的表叔高奎昱，辞去工作搬到岛城，离开了那个带给她伤痛的城市。一切，才慢慢好了起来。
　　宁歆和妈妈长得很像，温婉高挑，有同样好看的丹凤眼，只是宁歆少了妈妈的那份气势。
　　对妈妈，宁歆是又敬又怕，妈妈的坚强让宁歆钦佩，但她的强势也让宁歆无法亲近。从小，妈妈就打着“为你好”的旗号，替宁歆下决定，也总有办法让宁歆屈服。
　　“星星，你打算跟纪易发展下去？”妈妈眼底清明，开门见山地问。
　　宁歆不说话，点点头。
　　“感情上你容易冲动，我希望你慎重。至少，要真正了解一个人，才能谈得上去爱他。”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贺君瑶忽然有些伤感。
　　别人都说宁歆像她，其实不然，这孩子骨子里是他爸爸的影子。心软又倔强，看着心思细腻其实颇为钝感，容易自苦。
　　贺君瑶这些年每一步都行得小心翼翼，把宁歆看得紧紧的。爸爸对宁歆来说太过重要，那是她性情的发蒙者，是她理想国的奠基人，也是她寻找慰藉的港湾。年少失怙，贺君瑶唯恐这孩子会一时想岔了，误入歧途，落得如她小姨那般田地……
　　宁歆有些猜不透妈妈的心思，但听这话，似乎也不是要反对。抿了抿嘴，回道：“我知道了，妈。”
　　妈妈站起来，眼里有宁歆看不懂的悲伤，神色淡然地说：“以后，去苏城不用再瞒着我了。”
　　闻言，宁歆错愕地抬起头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从小妈妈就不允许她去苏城，觉得她任性胡闹，因为宁歆一直有个痴念——要找到“雪人哥哥”。
　　无论多么幼稚荒唐，这么多年来，这个念头固执地压在心头。就像一个缠绕在心底的结，时不时就要试着去解一解，却总也没能解开。
　　事情还要从宁歆小时候说起。六、七岁的时候，宁歆随爸爸去苏城住了一段时间，在那里结识了一群有趣的小伙伴，和那个不能吹风的“雪人哥哥”。
　　他们一起疯，一起玩，一起逃课，一起受罚……他们约定，下个雪天还要一起堆雪人。
　　“月色凝辉似雪，半城飞花如星。言道海天无边，勿忘姑苏有崖。”
　　长大后，印象渐渐模糊，宁歆只记得他念的诗里有“星”，记得曾唤他“雪崖”，却不知该何处寻他。也问过爸爸，住的谁家、见的是谁，但爸爸只说忘记了。
　　于是，宁歆一次次跑去苏城，她想找到那个熟悉的院子，找到那个等了很久的人。
　　妈妈见宁歆神色恍惚，知道她又在想当年的事，不禁摇头，“好了，下去吃饭。”
　　吃完饭，一家人围坐闲谈，纪易有话想说，频频给宁歆眼神示意。宁歆正犹豫着如何开口，一旁的高延之实在看不下去，笑着说：“星星，我觉着咱家二楼阳台的风景很是别致。不如……你带纪易去欣赏一下？”。
　　中午，阴天，欣赏风景？宁歆瞪着眼无声地问他，“还能编个再拙劣一点的理由吗？”
　　那边的曹瑜受不住几个长辈轮流探讨婚嫁，不顾纪易阴沉的眼神，伸长脖子道：“既然如此，我也上楼一观吧。”
　　曹爷爷不想放过曹瑜，高爷爷不愿纵容纪易，两位爷爷都是一脸不赞同的神色。表叔向来通情达理，仗义解围，朝他们摆摆手道：“延之，你带表哥上去。年轻人嘛，总是有话要聊的。”
　　走到楼上，高延之拍拍曹瑜，摸着下巴故作高深地道：“表哥，我书房内有……有一稀世珍宝，不如随我前去……”
　　曹瑜心领神会点头应到：“哎呀，甚好！烦请表弟前面带路。”说着，挤眉弄眼地朝纪易和宁歆拱手道：“恕不相陪了。二位，请便。”
　　宁歆忍着笑，欠了欠身，一本正经地道：“多谢两位哥哥。”
　　果然是一家人。浑身都是戏，一颦一笑都是演技。纪易负手在一边暗叹。
　　宁歆带纪易去自己房间，到了门口，纪易皱着眉头不肯进去，“这是阳台？”
　　“这是我的房间。”
　　“不好吧。”
　　“你想去阳台挨冻？”宁歆说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纪易闻言眉一挑，从善如流地走进去。
　　房间设计简约，舒适的北欧风格，只是床上的一排玩偶暴露了主人的少女心。进来之前，纪易还以为，女孩的房间都会像纪慈的那样……让人眼花缭乱。
　　“随便坐。”话虽如此，即便是自己的房间，此刻宁歆也有些局促得不知该坐在哪里好了。两个人站在门口，突然有种初见般的羞赧。
　　纪易看着她笑了笑，“我下午回京城。”
　　宁歆点点头，仰着脸看他，“我知道。”
　　纪易顿了顿，神色认真地道：“我们之间还有一些问题要解决，但你知道我的心意，对吗？”
　　“嗯。”宁歆不由自主地红了脸。纪易觉得小丫头甚是可爱，牵起唇角捧着她的脸说：“我看你不明白。”
　　“嗯？”宁歆嘟着嘴挤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纪易眼神暗了暗，慢慢低头，一寸一寸靠近她……这么突然的吗？宁歆心里打着鼓，慌不择路，索性一下子抱住他，把头埋进他怀里。
　　再看，纪易眼里分明是得逞的神色，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三天后，我来找你，到时候有话跟你说。”
　　宁歆环住他的腰，乖顺地点点头。
　　用力抱了抱她，纪易拍拍她的头，“好了，下去吧。”
　　宁歆一脸不舍地松开。见状，纪易张开手凑到她脸前问：“再抱会儿？或者……”宁歆皱了皱鼻子，笑着推开他。
　　见二人含笑下来，妈妈跟表叔对视了一眼，问道：“你哥他们呢？”
　　宁歆眨眨眼，“两位哥哥还在看风景。”

　　高延之送曹爷爷一行去机场，晚饭之后，又送宁歆到山水居。
　　工作之后，宁歆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在公司附近的小区，租了一间两室的小房子。一来自由，二来上班便利，只在节假日的时候回家住。
　　“到啦。”高延之叫醒昏昏欲睡的宁歆。
　　“嗯。哥你回去慢点儿开。我上去啦。”刚要开车门，又听高延之说：“星星，这两天，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宁歆迷迷糊糊地笑他：“我能有什么事情。”
　　高延之眼里写着担忧，叹着气说：“你现在满心都是爱的小火花，等冷静下来之后，有些问题也就浮上来了。总之，别一个人瞎想。”说完，拍拍她，“快上去吧。”
　　宁歆洗完澡，躺在床上，头发没干，就把脑袋搭在床边儿。弯着笑眼，依依不舍地跟纪易互道晚安。
　　挂了电话，兴许是大脑供血充足，宁歆想起了哥哥刚才的话。
　　纪易的工作、家庭，还有跨年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倒可以慢慢了解，不急。但自己真的能对他无缘无故的消失毫无芥蒂吗？好，也先撇开这个不谈。纪易在京城，自己在岛城，异地恋的苦头宁歆可万万不想再尝一回了。
　　激情消退之后的现实，一个不慎，就会变成煮青蛙的温火，或者是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
　　宁歆朝天花板蹬着腿哀嚎，“太难了……”
　　努着劲儿连做了十几个仰卧起坐，“不怕，有问题就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宁歆斗志昂扬地给自己鼓劲儿。
　　首先，异地的问题，要么自己去京城，要么他来岛城。
　　去京城，这个选项之前倒是没想过。从前，自己只一心想着去苏城。大学没去成，毕业之后，又顺理成章留在了岛城，可苏城仍是心里抹不去的一点朱砂痣。
　　京城，首都，倒也不错。
　　宁歆用手卷着头发想，目前这份工作，自己谈不上喜欢。毕业之初，一心想着尽快经济独立，收到了第一份offer，薪资待遇都不错，就懵懵懂懂地入职了。如今看来，这两年也是有些过于安逸，朝九晚五，吃吃喝喝，日复一日。
　　去京城的话，做什么工作好呢？虽是软件工程专业毕业，但自己对软件开发这方面兴趣不大。说到爱好，自己恐怕更喜欢看看书、写写字、弹弹琴、做做饭、种种花……嘶，是不是有点提前退休的意思……
　　从前想着说，长大后要开一家书店，里面有书、有电影，有咖啡和茶。大家不时地坐在一起分享阅读心得，交流观影感悟，也致力于帮别人找到适合的书。
　　等等！宁歆猛地起来，盘腿坐在床上，皱着眉想：自己跟纪易算是在一起了吗？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这是没错。可是不是漏了哪个步骤，怎么觉得有点儿没名没分的……
　　“叮咚叮咚——”
　　“哐哐哐——”
　　“叮咚——”
　　宁歆正琢磨着人生大事呢，就听到一阵阵夺命连环叩门声袭来，看了眼手机，“快十点了，谁啊……”
　　“李惟肖，你有病吧，你看看现在是几点！”宁歆竖着眉毛，冲着站在门口，背着大包小包笑得欠揍的人大吼。
　　“宁歆，我太可怜了，我爸又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