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风，满河星》夭零

1、重逢·落荒而逃

　　2019.12.31，美国，拉城。
　　传说中的拉城啊！
　　飞机在璀璨的夜空下平稳落地。通过海关，机场大厅里摆放着各色□□机，屏幕上闪烁着绚丽的动画和灯光。圣诞节的余韵迎着新年的到来，入目皆是喜气洋洋的红色装饰，看上去热闹而温馨。
　　望向落地窗外的一片片霓虹，宁歆觉得呼吸里都是$的味道。
　　“行李稍后到酒店，waiter会送至各位的房间。明天参观完show之后，我们下午飞澳洲，详细行程发到邮箱了，大家check一下。时间不早了，旅途辛劳，大家早点休息吧。提前说一句，新年快乐！”负责接待的同事Jennifer是位华裔，一个满脸稚气的圆脸女孩，行事却十分妥帖利落。
　　宁歆在一家全球排名前五的美国□□游戏公司——Technology Game——岛城分公司做程序测试工程师。
　　博-彩-业每年都有show，展示新型机器和游戏，以期获得各大赌场更多的青睐。今年的show提前了，恰好撞上元旦假期，大家不得已临时加班出差。
　　宁歆工作尚不满两年，按说轮不到她上show。只是原本在计划中的副组长孕期反应强烈，去不成了，兼之宁歆工作能力强受到赏识，就被临时安排到这次出差中。虽说假期被占用，但到show上参观也算是美差。不会太累，之后去到赌场里，还可以小试手气。
　　踢掉鞋子，陷进酒店两米宽的大床，像在云朵上翻滚，宁歆揣好“高颜值”赞助的“小赌怡情临时基金”，决定明天纵情恣意地放飞一回。
　　今天可是新年夜，独自跨年，宁歆不打算亏待自己，行李箱里早备好了一小瓶起泡酒。先不等行李了，挣扎着离开可爱可亲的大床，去卸了妆。刚洗漱完，电话响了。
　　挂了电话的宁歆叹了口气，说是她的行李有损坏，请她到大厅里亲自签收一下。想着这副疲惫的素颜可不能在外头给祖国丢人，便找出口罩把自己包了个严实，披一件外套下楼去。
　　已经在前台待了十几分钟了，眼前这位东南亚裔的行李司机，过分啰嗦得惹人冒火。只是行李箱的外套跌破了，宁歆都说了没关系，他还偏要用让人听了头大的英语，从始至尾事无巨细翻来覆去地解释着。
　　宁歆被折磨得眼皮沉重，精神有些涣散，决定不再打断他，由着他说完。
　　新年夜，热闹如拉城，此刻的酒店大厅里人也不多。廊柱后的沙发上，似乎是一对情侣在吵架，宁歆饶有兴致地瞧热闹。远远看过去，女人性感摩登，拉裔面容更添几分妖冶。男人背对着宁歆，戴着顶渔夫帽，穿一件短夹克，身量颀长。
　　终于，宁歆用三个诚恳的“thank you”送走了那位行李司机，谢绝了侍者，自己推着行李箱乘电梯回房间。
　　看来那对情侣和好了，宁歆刚巧走在他们身后。身材曼妙的女人紧紧依偎在对方怀里，一派缱绻。
　　异国他乡的深夜，形单影只，看到这种画面，实在有些刺眼。宁歆快走几步，赶在他们之前走进电梯，状似无意地抬头瞥了一眼。可惜低低的帽檐和被竖起的衣领挡住了，没能看到那男人的脸，只隐隐觉得有些冷峻。
　　“真是……”宁歆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只见那两位情到深处旁若无人，索性面对面相拥着，女人的脸朝向宁歆，她只好尴尬地扭头避开视线。
　　宁歆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却不知怎的，像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扯着，要她转头去看。
　　就是这一眼，让宁歆后悔了很久，也庆幸了很久。
　　女人脸色惨白，眼里通红，在宁歆与她视线相接的瞬间，做出“help”的口形。
　　起初宁歆自然没看懂，但女人眼中流露出的急切和恐慌，却看得分明。等明白过来，一下子愣怔住，慌忙间低头错开眼去。宁歆握着行李箱的手指慢慢收紧，眼睛直直盯着地板，脑袋里一下子浮现出拐卖、强-暴、谋杀等一系列情节。
　　“叮——”电梯停在了16层，门打开的前一秒，宁歆鬼使神差地伸手，悄无声息地拿走了插在男人裤子口袋里的备用房卡。等他们走出去，电梯门缓缓合上，宁歆站在里面，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慌得一动不敢动。
　　电梯接着缓缓上升，宁歆才反应过来，方才自己进电梯时，手一抖按到了18层。一时间，心里乱糟糟的，迟迟没走出电梯。
　　电梯里的指示灯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宁歆觉得脑袋里像按了电影快进键一样，无数的想象片段飞快地闪现着。
　　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宁歆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仰面倒在床上，看着手里两张房卡，不禁苦笑，“1611、1612”，好巧不巧就是对面房间。
　　心上像是有爪子在挠，宁歆爬起来，透过猫眼暗戳戳地观察对面的情况。很好，没有任何动静。
　　“报警？”没凭没据的，拉城警察可是出了名的难缠，若是事情闹大……宁歆可不想被扣住护照。心神不宁地在房间里乱转，瞥见床头之前从包里拿出来的防狼喷雾，心底冒出了一个大胆且drama的想法。
　　慌乱和兴奋下仅存的理智，让她选择先给“高颜值”打个电话。没接，发信息给他，等了两分钟也没回。
　　“顾不得了，人命关天。”个人英雄主义情怀在这一时刻无畏地迸发，让宁歆理性的左脑宕机。
　　随身音响里，《vai tu sei libero》诡异高昂的音调倒是应景。简单收拾了一下，望着镜子里意志饱满的脸庞，宁歆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眼神，轻轻抿了一下嘴唇，“色号999，干大事儿吧！”
　　意乱情迷的乐声中，宁歆手握防狼喷雾和衣橱里的灰色棒球棍，义无反顾地走出了房间。
　　走廊里寂静无声，宁歆踟蹰地站在门前。“万一误会了呢？先敲敲门。”连按了三次门铃，按完就躲到门的一边。见没反应，避开猫眼躲在门边又按了三次，还是没有反应。
　　宁歆半沉着眼，攥紧手，心忖此时那个男人恐怕就站在门后。“呼！唯快不破……”暗暗给自己鼓劲儿，溜到门的另一侧，用门卡打开了房门。
　　门开的一瞬间，“呲——”宁歆拼了命地漫天转着圈儿地向前喷防狼喷雾。果然如她所料，门后之人一时不防，中招了。
　　看到对方手里也拿着一根棒球棍，宁歆再一次暗赞自己急中生智出门前抄了个家伙。
　　嚯，同款啊。宁歆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用她平生最快的反应，抡起手里的棒球棍。
　　“Bravo！”正中侧颈，高大的男人一下子摔倒在玄关柜上。
　　“咳咳，喷多了……”宁歆捂着鼻子，挥开面前雾蒙蒙的一片。刚走进客厅，就见之前向自己求助的女人，反着手在解绑在椅子上的绳子。Wow……宁歆看到她熟练的手法，心里不禁打起了鼓。
　　“Chloe”，女人边介绍自己边走到宁歆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楚楚可怜又风情万种地说了声，“Thank you。”宁歆一时怔住，看着她背影上飘逸的红色卷发，心底疑惑的种子在不安的风中摇摆，嗫嚅着回了句，“You're welcome”。
　　眼看Chloe慢慢走到自己面前，伏在地上的男人咬牙攥着一股劲儿，猛挥手里的棒球棍，击中她的脚踝。
　　Chloe吃痛扑倒，身子酸麻，之前被骗饮下的东西余劲儿尚在。她挣扎着艰难起身，但脚上似乎伤得颇重，有些站不稳。倚在柜子上的男人也因为肩颈的剧痛，低头喘着粗气，一时间再难出手。
　　情势不太妙啊……宁歆本能地冲过去抓住Chloe的手腕，“你先别走……”话还没说完就被Chloe一记手刀劈中腰侧。也就是Chloe还没恢复体力，不然就不只是疼出眼泪这么简单了。
　　吃痛弯腰的一瞬间，宁歆注意到了Chloe脚踝上的红色刺青，罂粟花？怕别这位才是反派吧……宁歆苦着脸，一面暗暗气恼自己莽撞，一面忍着痛去追踉跄而逃的Chloe。
　　就差一点，被她抢先关上了电梯门，宁歆看着电梯门缝里Chloe诡异的笑容，不由觉得脊背发凉。
　　“不会闯祸了吧……这掺和的是什么事儿啊！”宁歆狠狠闭了闭眼，正跺着脚犯愁，就见两名穿制服的警察和两三个男子朝刚才的房间而去。
　　理智回笼，宁歆赶忙跑过去，朝他们大喊，“那个女的刚刚坐电梯跑了！”
　　领头一人焦急地看着地上的男人，立刻组织封锁搜捕。“文斌，你留下看看老纪怎么样了。”被点名的年轻男子皱着眉头说：“酒店这么大，我们人手不够……”
　　正当此时，宁歆激发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二次高能反应，急切而真诚地道：“我照顾他，你们快去抓人！”
　　领头那人狐疑地看着她，又与地上的男人对视了一眼，拧着眉点点头，“麻烦了。”说着带人冲了出去。
　　宁歆长舒了口气，眼中像落起一场惊雨，关上门，静静地站在门边，试图理清纷繁的思路。可是左右两侧的大脑，像搞不清楚自己的分工一样手忙脚乱，制造出一阵让人愈加混乱不堪的“蹡蹡”声。
　　宁歆垂下眼帘，看着低头靠在柜边的那人，百感交集，只觉得方才的混乱和无措不及眼下之万一。
　　男人试探着转动身上的关节，扶着脖子目光落在宁歆的鞋子上，嗓音沙哑地问，“傻站着干嘛？”
　　宁歆神情微动，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心才没跳得那么快了。索性装傻吧。
　　“嗯，咳，对不住了。我这就帮你叫救护车。”说完一愣，发现自己并没带手机。
　　正犹豫着是回房间取，还是用这里的座机时，男人微微抬起头，唇角似有似无地勾起，轻声说，“不忙。先扶我起来，我半边身子有些麻。”
　　宁歆指间被攥得青白，咬紧着下唇，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咽下喉中的涩痛，勉力搀着他站起来，不可避免地扯到侧腰，疼出了眼泪。
　　晃晃悠悠，好歹把人安顿在床了上。宁歆局促不安地立在一边，看着他闭着眼躺在床上，与尘封在记忆中，三年前的一张脸明灭重合。
　　“你哭什么？”
　　声音变了一些，少了几分当年的那股冷淡，染上了时间的低沉。宁歆觉得自己惊世骇俗的临场反应能力，今日份已然用尽，不然怎么会问出一句——“你认出我了？”
　　宁歆眼底缠绕着雾气，用力抿着唇，把最后那个问号含在嘴里，好像这样就可以当无事发生过。
　　“当——当——当——”新年的钟声悠悠地响起，窗外瞬间升腾起一朵朵绚烂的烟花，流光溢彩像有意解围似的映照进来。
　　宁歆望向窗外，觉得这梦幻的火光犹如水晶球里的预言。上帝偶然记起当年河畔的金柳，随手拨动了一根指针，命运的齿轮就此俏俏转向另一个轨道。
　　“你说呢？”床上的人半眯着眼瞧她，又轻声问，“所以，到底在哭什么？”
　　“嗯？”宁歆讷讷转过头，以为他不会再问了。抬手摸了摸脸颊，好像是有点湿润，揉着侧腰说：“没事儿。”宁歆别开脸，被疼哭这种话，反正她是没脸说出口。
　　彼此都没有再说话，大概谁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漫长的沉默中，刚才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宁歆眼前回放，“我后面应该没有再补踹一脚吧……”宁歆越想越觉得小命休已，眼前这人可是很记仇啊！当年一时手痒在他碗底藏了枚煎蛋，之后，就被他逼着一连吃了半个月的纽伦堡香肠……
　　“我出去帮你叫下waiter，酒店里应该有应急的医疗措施。”宁歆不等说完，转身就走，然后听到他不容置喙带着霜色的声音，“乖乖待着，外头危险。”
　　宁歆恍若未闻。这儿更危险……
　　三年多来，她设想过无数种再次相见的情景，但生活总能让你意外。曾经预设的各种开头和情绪，此刻都像一块不合尺寸的积木，搭不成一句完整的话。留在这里，该生气还是该抱歉？或者用沉默折磨彼此？宁歆笑自己懦弱，却还是不争气地选择逃避。
　　于是，飘在她身后那句霜刀变雪刃的——“你回来！”也被她出于本能地忽略掉了。
　　宁歆屏着一口气走出房间。站在门口，觉得身后依然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索性把戏做足全套，假模假样地进电梯，上了18层，又悄悄从楼梯走下去。
　　一番折腾，回到自己房间，音响里还在循环播放那首《vai tu sei libero》，曲调却转悲凉。宁歆直奔卧室的大床，把自己仰面甩在上面，拿枕头盖在自己脸上，“蠢死你算了……”
　　“嘀——”宁歆伸手摸过手机，锁屏上显示有九个“高颜值”的未接来电。正头疼着，电话又响了，“嗯，第十个来了。”
　　“终于接电话了！你在搞什么？留下什么‘半小时后，报警救我’的信息……”
　　宁歆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打断他，“哥，我遇见纪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