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夕崖

7、第 7 章

　　花木城就在滨河区南边，雅安小区南门坐4路车，过六站，就到了植物园，植物园对面是农业大学，农业大学旁边几百米就有一个花木市场，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滨河花木城”。

　　苏菲下车时，还不到三点半。花木城里面建有一排一排低矮的门店，各个门店都被千姿百态生长旺盛的植物占据，入眼便是一大片葱郁的绿色。

　　大型卡车来来往往，拉着满车的盆栽，或者包着根系的大树，生意看起来十分繁忙。

　　像苏菲这样单独过来逛的比较少。

　　她来到一家生意没那么忙的花木店，老板正在电脑桌后面按着计算器算账。电风扇呼呼地吹着风，屋里面摆满了各种盆栽。后面还有一个隔间，地上摆着不少空盆、黑土，还有靠着墙根摆着的花木，根都用塑料薄膜包着，味道有点刺鼻。

　　“你好……”苏菲招呼了一声。

　　老板从电脑桌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看了苏菲一眼，又猫回去继续算账：“盆栽有五块钱的，也有十块钱的，自己随便挑。”

　　“我不买花，我想请你帮我个忙。”苏菲双手握着手机，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勇敢又大方。

　　老板又抬起眼皮，看着苏菲：“什么忙？”

　　“就是一棵枯树上长了棵嫩芽，我想让你帮我移植下来。”

　　老板乐了，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生意，多问了一句：“多长的嫩芽？”

　　“大概十几厘米。”苏菲见他感兴趣，以为有戏。

　　“在哪儿？”老板又开始敲计算器。

　　“就在天香公园。”苏菲见他又低下头忙活，心里生出不确定，强调一句，“我会付钱的。”

　　老板挺和气，摆了摆手：“我忙着呢，还得看店，你去隔壁农业大学看看，里面的学生娃应该有这份闲心帮你的忙。”

　　“去农业大学干嘛？这不是有现成的专业人士吗？”说话的是个男生，声音从里头的隔间传出来。

　　“臭小子，是不是想偷懒？”老板骂了一句，声音中没多少怒气，像是随口抱怨一句。

　　隔间走出来一个男生，他拍了拍手上的土，将身上的工作服脱下，里面穿着休闲T恤和休闲裤，脚上穿着拖鞋，十分随性的样子。

　　“你不知道里面多热！”男生冲老板没好气地说，“我出去透口气怎么了？昨天才考完试，你就不能让我缓缓？知道我损失了多少脑细胞吗？你看看别人家的老爸，一考完就准备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你呢？我一考完就沦为苦力，你这就是非法雇用童工你知道吗？”

　　“臭小子，赶紧滚吧！就你，十六岁的大小伙子，还非法童工？脸呢？”老板挥挥手，眼不见心不烦地让他赶紧滚蛋。

　　男生不慌不忙地转身。

　　“你……”男生看了苏菲一眼，“初中生？”

　　“嗯，怎么了？”苏菲疑惑地看着他。

　　男生瘦瘦高高的，皮肤晒得有点黑，眼睛十分灵活，见苏菲漂亮的眼睛看过来，他像是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我随便问问。”

　　他手上不干净，满头的汗，一抹鼻子，高挺的鼻梁上立刻出现了两团黑印子，像一只大猫。

　　“等我一下，我洗个手。”外面有个水管，他把两条胳膊放在水管下冲洗一遍，又把头凑过去，洗了洗。

　　完了，甩了甩头，一抹脸，对苏菲说：“走吧。”

　　鼻梁上的黑印子洗掉了，有点可惜。

　　苏菲回过神，迟疑地说：“你，真会移植？我听说挺难的。”

　　男生对她的质疑，没生气，淡定地说：“试试不就知道了？”

　　试试？就这一个小萌娃，给你试坏了，我找谁哭去？

　　苏菲心里吐槽，面上带着几分为难。

　　“放心吧，这小子从小就接触这些，不比隔壁农大的学生差。”老板这句话，让苏菲定了心。

　　“那就拜托你了。”苏菲立刻换了脸色，十分诚恳地对男生道了谢。

　　男生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没说啥，进屋拿了个装满黑土的塑料小花盆。

　　苏菲见他往外走，便跟上他。

　　门口放着一辆黄色的小电驴，苏菲见他坐上去，转头看着自己。

　　这……苏菲犹豫了一秒，侧身坐在了后座。

　　“拿着。”男生把小花盆递给她。

　　苏菲老老实实接过，捧在手里。

　　小电驴看着不起眼，速度贼快。风呼呼从耳边刮过，苏菲觉得这感觉挺棒。

　　大概十几分钟后，他们就到了天香公园。

　　这么快！

　　苏菲依依不舍地从小电驴上下来，这就是兜风吧，感觉太爽快了。

　　男生把车停在公园门口，滴的一声按了锁，回头看见苏菲两眼闪着光。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他心跳漏了一拍，说话打了个结巴：“在，在哪儿呢？”

　　“在里面，跟我来。”苏菲想起小树芽，立刻回神，把他领到那棵枯萎的垂丝海棠前。

　　“我去！”

　　苏菲回头，见他一脸震惊。

　　“怎么了？”

　　“这树枯了啊！”男生不敢相信，“几百年的老树，咋说枯就枯了呢？”

　　天香公园的这棵海棠树，确实挺有名的，滨河区的居民大多知道这棵树，特别是春游时，少不了在这棵树下拍照。

　　“这树枯了，咋没听到消息啊？”男生还是一脸懵逼。

　　“还没来得及吧，昨天枯的，今儿早上有专家过来看了，估计晚上地方台的新闻会播。”苏菲觉得今天把小树芽带走是明智的选择，再晚，可能就没那么方便了。

　　接下来，不用苏菲指，男生也发现了那棵小嫩芽，一边啧啧称奇，一边着手移植。

　　苏菲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将小树芽根部的枝干一起切了一片下来，栽进小花盆里，又在河边舀了水给小树芽底部浇透。

　　“这就行了？”苏菲不敢打扰他，但整个过程看起来，没什么技术含量，一时不免产生了怀疑。

　　“想什么呢？这才是开始，接下来的护理才是最关键的。”男生的话，让苏菲羞愧地低下头，怕自己把它养死了，苏菲不得不眨着眼睛，恳求地看着男生。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交给我吧，养好了再给你。”男生被她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胸中升起男子汉的豪情，十分仗义地接下了这份差事。

　　“太感谢了。”苏菲拿出手机，“我加你微信吧。”

　　男生心中一跳：“干嘛？我才初中毕业，我没打算……”

　　“我把钱转给你。”苏菲接着说。

　　男生一个趔趄，差点平地摔。

　　“你刚刚说什么？”苏菲没留神他刚刚嘀咕的话。

　　“没什么，没什么……”男生狂摇头，“你扫我微信。”他低头把手机掏出来，一张脸黑红黑红的，半天才调出微信二维码。

　　苏菲扫完，看到他的头像是一张酷帅的动漫人物，微信名是十分神秘的两个句号。

　　“你这头像，什么意思啊？”没等她问，男生已经指着她那张黑乎乎的头像，向她发出了疑问。

　　“没什么。”苏菲对着小树芽拍了张图，立刻将黑乎乎的头像换下来。

　　男生盯着她刚换上的头像，注意力全在捧着小花盆的那只手，那是自己的爪子。

　　这特么有点暧昧啊……真不是他想太多。

　　在句号男生纠结的这会儿功夫，苏菲把微信名也改了，以前是一堆无人能懂的乱码，现在换成“海棠”。

　　“你叫海棠？”男生也注意到了，别别扭扭地问她。

　　“我叫苏菲，你呢？”

　　“严琛。”

　　苏菲给他改了备注，犹豫了一下，“我该给你多少钱？”

　　“什么？”严琛没反应过来。

　　“你帮我移植，我不能让你白帮忙啊。”苏菲指了指小树芽。

　　“这个啊，不用。”严琛挠了挠头，“小事一桩，谈钱多伤感情啊。”

　　请问，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两个人，能有什么感情？

　　苏菲无语地看着他。

　　“你请我吃雪糕吧。”严琛提议。

　　于是，两人走到公园门口的小超市，买了两根雪糕。

　　两人站在树荫下，吃着雪糕，相对无语。

　　“一根雪糕，够吗？”苏菲问他。

　　严琛仗义地说：“足够了。”

　　交易完成，两人准备分道扬镳。

　　“需要我送你吗？”严琛客气地问一句。

　　“不用，我坐公交车。”苏菲当然拒绝，暗暗决定下回去他家店里多买些盆栽，重点照顾他家的生意，算是还人情。

　　“那回头见。”严琛对她点点头，骑着小电驴，一会儿功夫就跑远了。

　　苏菲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想着心事。

　　与人打交道，好像也没那么难。

　　印象中，与人交流是她永远都无法跨越的天堑鸿沟，连尝试都不敢的那种。

　　或者说，根本没想过，没在意。

　　她一直躲在一片阴影中，对外界不关心，也不感兴趣。

　　现在想起来，那好像都是很久远的事了。但其实，昨天落水之前，她都是那个样子。

　　她是在落水醒来之后，改变了想法。

　　无意识地变了。

　　莫名其妙地变了。

　　这件事，充满不合理的玄幻色彩。

　　但，其实不是坏事，不是吗？她问自己。

　　就像一直在一片泥沼中挣扎，忽然间醒来，发现自己身处春光明媚，鸟语花香的花园中，世界从绝望到充满希望，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勃勃生机，仿佛被注入了温暖又舒适的力量。

　　至于说，变得不像自己。

　　难道从前的自己就是好的吗？整天被不稳定的情绪掌控着，眼睁睁看着自己迷失在黑暗中，那种无力挣扎的绝望，她真的不想再体会。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走出来了，但能生活在阳光下，能开心地笑，能自如地与人交流，能坦荡地面对一切不愉快……她真心感恩。

　　感恩，那未知的力量，让自己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