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夕崖

4、第 4 章

　　“你真的知道哪里有吃的吗？”小姑娘睁着干净清澈的杏眼，抓着一个肥壮女人的裙角。

　　“当然！跟我走，保你吃香的喝辣的。”面目模糊的女人爽利地拍着胸脯，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十分有说服力。

　　小姑娘吞了吞口水：“可以给我阿娘和弟弟带些吗？我会少吃点。”她认真地保证道。

　　“放心吧，只要你乖乖的，什么都会有的。”肥壮女人也向她保证。

　　小姑娘跟着女人走进一栋宅院里，走过花园时，看见各种漂亮的鲜花，还有比鲜花还漂亮的姐姐们。

　　“以后乖乖听妈妈的话，你娘和弟弟，我会关照他们的。”肥壮女人指了指一个像仙女一样好看的女人，让她听话。

　　小姑娘乖乖点头，看着肥壮女人扭着腰，哼着曲儿走远了。

　　她意识到什么，心里的慌乱不断放大，开始追出去。

　　“等等我，等等我……”

　　她一直喊一直喊，那道肥壮的背影越来越远。她像跑在一条永无止境的路上，看不到前方的出路，回头，是一片模糊的繁花盛景。

　　“……幽态竟谁赏，岁华空与期，岛回香尽处，泉照艳浓时……”

　　婉转靡丽的歌声从花园后的阁楼传出，扫过锦绣缤纷的花丛，划过她的耳际，飘向更远的天空……

　　滴滴滴，滴滴滴……

　　苏菲恍惚地睁开眼睛，晨光照进眼睛，她反射性地把眼睛闭上，伸出瘦长的手，在床头一阵划拉，摸到手机，关掉闹铃。

　　房间瞬间恢复安静。

　　她闭着眼睛，心里默数三声，一二三，睁眼，坐起，下床，一气呵成。

　　刷牙时，她才想起来，今天不用上学。

　　举着牙刷，苏菲愣了两秒，既然不用上学，那就不用慌了。动作慢下来，一边刷着牙她一边看向洗脸台的镜子。

　　为了方便洗漱，她的头发用发网拢到了后面，整个面部清晰地投射在镜子里。

　　脸型是十分标准的瓜子脸，鬓角长着很多碎发，眉毛未经修剪，眼睛内双，眼角微微上扬，继承了妈妈王芳丹凤眼的影子，只是她的眼睛更大一点，少了妩媚，多了稚气。

　　老实说，她长得不难看，应该说，是个美人胚子，非常天然，虽然还没长开，但苏菲自己看得十分顺眼。

　　好像从没有认真打量过自己，苏菲反省了一会儿。

　　她认真地盯着镜子里的少女，白皙的脸庞带着水珠，眼睛清澈明亮，正探究地与她回视。苏菲微微一笑，镜子里的女孩也微微一笑，苏菲眨眨眼睛，对方也眨眨眼睛，永远不会怠慢她，永远与她同呼吸共喜乐。

　　苏菲盯着自己的镜像，看得出了神。

　　为什么想死呢？这么美好的生命，这么鲜活的面容，笑起来如此明媚，值得被善待吧？就算像隐形人一样存在于集体之中，被所有人忽视，自己也应该好好珍爱自己。

　　温暖舒服的感觉从心口弥漫到全身，好像被春天的阳光照射着，驱散了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此刻，苏菲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真切地感受到了源自内心的力量，充满积极的暗示，带着鼓励和赞美，指引着她重新审视这个世界，重新对待自己的人生。

　　苏菲不由自主地笑了。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妈妈王芳回来。

　　那时候，她根据手机搜索到的步骤，给自己煮好了粥，坐在桌前，慢慢喝完。

　　王芳进屋时，手里提着牛奶和小笼包，看到餐桌上摆着的玻璃碗，以及碗里所剩不多的白米粥，她惊讶地看着苏菲。

　　苏菲也在看她，昨夜她一晚没回，换了一身香槟色的无袖连衣裙，衬得身材越发玲珑有致，卷曲的头发盘成丸子，脸上化着淡妆，看起来比昨天淡雅清新，很难让人相信她有一个即将十六岁的女儿。

　　“你自己煮了粥？”王芳不敢置信。

　　“啊。”苏菲回应了一声，淡然地起身，收拾碗筷。

　　“哎，放着我来。”王芳回过神，飞快甩脱脚上的恨天高，穿上拖鞋，快步走进厨房，接过她手里的碗筷，“你去看会电视吧。”

　　苏菲没和她争，顺从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打开电视，切换着频道，最后被一档音乐节目吸引了注意力。

　　王芳回头看了两眼，快速洗好碗，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到客厅，站在沙发旁边，盯着苏菲看。

　　她的目光极具存在感，苏菲很难忽视，迎上她的视线，无声地询问。

　　王芳眼神闪了一下，坐在她旁边，神色有些犹豫，最后试探问道：“菲菲啊，你上午没什么事吧？”

　　“没事。”苏菲眼睛盯着电视，漫不经心地回答。

　　“我们一起去个地方，怎么样？”王芳有点紧张地看着女儿。

　　苏菲看向她：“什么地方？”

　　“就是一个……朋友那里，是一名医生，我这不是，担心你落下后遗症吗？去那里看看，我也放心。”王芳说顺溜了，神色从容了一些。

　　对上她期待的视线，苏菲可有可无地点头。

　　王芳看到她点头，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意识到女儿不止平和地与自己对话，还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她喜出望外地站起来，立刻拿出手机，生怕她反悔：“那就说定了，我这就给那边去个电话。”

　　看着妈妈拿着手机走进卧室，苏菲皱起眉头。

　　只过了两三分钟，王芳就从卧室走出来，高兴地提起包包，说：“约了上午9点，我们这就出发吧，在城阳区，路上得花半个多小时。”

　　到了地下车库，苏菲看到那辆蓝色的玛莎拉蒂，顺口问了一句：“咱家的车呢？”

　　“停在小区外面了。”王芳启动车子，很快开出车库，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要是个男人，估计也是个喜新厌旧抛弃糟糠的渣渣。苏菲心里想。

　　“这谁的车？”苏菲没想到自己问了出来。

　　说好的互不干涉，她竟然打破了约定。

　　王芳大约也没想到她会问，沉默了一会儿，支吾道：“就……一个朋友的。”

　　什么朋友，苏菲没问。

　　接下来，两人没再说话。

　　离九点还差一刻时，王芳把车开进了一座高档华丽的小区内，拐了几道弯，才找个位置停车。

　　“这……不是医院吧？”苏菲下车，看着眼前众多的门店。

　　这是个开放的小区，每栋楼下都开着门市，像一个小型的商业中心。

　　“是一家小诊所。”王芳把她带到一个门店前，苏菲只看见门店前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阳光小屋。

　　听起来像是休闲中心，或者宠物店。

　　苏菲怀着疑惑，跟着妈妈走进店里。里面的装潢以暖黄色为主调，布艺沙发还有窗帘都是淡绿色，简洁大方，看着眼睛很舒服，店里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让人忍不住想放松下来。

　　前台的小姐姐温柔地询问了她们是否有预约，王芳也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回答约了九点。

　　核对了姓名，前台的小姐姐把她们领进了一个房间，让她们稍等。

　　房间内布置温馨，米白色的布艺沙发前，摆着一个带着软垫的躺椅，苏菲觉得躺上去肯定很舒服。

　　没等一会儿，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走进来，他大概三十多岁，长得不算很英俊，但看着舒服，很和善。

　　“是林专家吧？我是王芳，这是我女儿苏菲。”王芳热情地与他寒暄起来。

　　苏菲看向妈妈，无力吐槽。说好的朋友呢？结果还需要自我介绍。

　　这位林专家简单和王芳说了几句话，就将目光移向苏菲，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你好，苏菲。我姓林，你妈妈跟我提过你。”

　　他没有把苏菲当做孩子，反而像对大人一样，给与充分的尊重。

　　苏菲觉得这地方不像诊所，但这个男人穿着白大褂，应该是医生。

　　对方的态度让她觉得舒服，所以对他点了点头，随后就移开了目光，打量着房间内的装饰，她对这个地方的配色十分感兴趣。

　　“你喜欢什么颜色？”林医生顺着她的视线，指了指淡绿色的窗帘，说，“淡绿色是一种充满希望的颜色，你喜欢吗？”

　　“喜欢。”苏菲点点头，“很像刚发芽的小草。”

　　林医生看了王芳一眼，感觉这孩子不像她妈妈所说的样子，有点意外，也有点惊喜，继续问道：“你喜欢植物？有没有喜欢的花？要是有时间可以养一点花，很有意思。”

　　花？

　　苏菲脑中闪过百花争艳的花园，轻笑嬉闹的漂亮姐姐们，眼中闪过瞬间的迷惘，嘴里不自觉说道：“我喜欢海棠花，很香。”

　　林医生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笑道：“海棠花确实很漂亮，是一种很温柔的花，传说中的‘解语花’，说的便是海棠。”

　　“是吗？”苏菲其实对花没什么研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喜欢上了海棠，听到林医生也这么推崇海棠，心里很高兴，起了谈兴，“你会养吗？海棠花好不好养？”

　　“我没养过，网上有教程，你搜一下，可以试试，应该不难。”林医生鼓励道。

　　王芳看到林医生向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出去。她见他们俩聊得愉快，十分佩服林医生，心想，专家果然不同凡响，从善如流地悄悄离开房间，坐在门口边的椅子上。

　　想起昨晚和晓曼说起女儿白天落水的事，晓曼凝重地建议她带女儿去看看心理医生，她说：“我看你闺女心思左得很，平时闷不吭声的，走路低头弯腰，完全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这一次又莫名其妙落水，指不定是……一时想不开，你可别大意了。”

　　“不能吧？”她心里七上八下，越想越心慌。

　　“你自己说呢？我看很悬，很像抑郁症，网上不是有专家说，现在青少年得抑郁症的概率正在逐年递增，学业压力重，再加上……摊上你这么个不靠谱的妈，心里有事也不说，憋也憋出病来了。”

　　王芳被她说得坐不住了，连夜联系了心理医生，又把女儿的情况和医生聊了聊，医生也说抑郁症的概率很高，建议她带女儿过去面诊。

　　她以为说服女儿就诊需要费很多口舌，或者干脆被女儿无视，没想到事情顺利得出乎意料。虽然一次看诊的费用高得让她心颤，但她觉得这钱花得值。

　　若不是这次听女儿说，她还不知道女儿喜欢海棠花。想一想，自己这个妈，当得是挺失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