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夕崖

2、第 2 章

　　死是什么感觉？死了之后，会看到什么？

　　估计每个活人都曾好奇过。

　　菲儿如今体会到了，可惜她不能告诉活人。

　　她如今，只是一个孤魂野鬼，身上的衣服血红血红的。

　　传说中的厉鬼。

　　生前的一切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尤其是死前的一幕幕，不断地在眼前上演，逼着她疯狂，逼着她赶紧做点什么。

　　比如说，复仇。

　　她每天在湖心亭徘徊，在这里绕圈圈，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

　　有时，她会怨恨地嚎哭，痛苦地嘶吼。

　　究竟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为什么这么傻！好恨啊！

　　*****

　　深夜，蓝丰煜站在湖边，远远看着那座湖心亭。

　　路过的丫鬟提着灯笼，看到湖边立着一个黑影，吓得尖叫一声，那黑影转身，枯槁的面容在黑夜中若隐若现，丫鬟直接吓晕了过去。

　　蓝丰煜面无表情地捡起灯笼，慢慢走远。

　　*****

　　菲儿听到了诵经声，她心中生出烦躁，朝着虚空大喊：“别唱了！停下来！”

　　然而，没人听她的，诵经声依旧。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如今已经习惯了，听着诵经声亦能酣然入睡。不知不觉中，她身上的衣服渐渐褪了颜色，她不再深夜嚎哭，不再咒骂蓝丰煜那个负心汉。

　　待在湖心亭中，菲儿对时间的流逝没有感觉。

　　忽然有一天，她发现诵经声停了。

　　她轻快地跳起来，低头摸着自己纯白的衣裙，心中有片刻茫然。

　　我该做什么？我该去哪里？鬼差什么时候来接我？

　　她苦恼地叹口气，往前踏了一步。

　　咦？走出来了！

　　她好奇地又走回凉亭中，再度踏出来，来来回回，自己玩了好几遍，然后傻笑起来。

　　玩够了，她又开始茫然，该去哪里呢？

　　她顺着直觉飘，飘啊飘，然后飘进了一个房间里。

　　房间有点眼熟，里头跪了好多人，对着床上躺着的人哭。

　　她好奇地飘到床头，趴在床柱上，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一个老头。

　　一个快要死的老头。

　　没什么好看的。

　　她应该走的，可是却莫名其妙不想动弹，盯着这个老头，她看了好久。

　　屋子里的人都在哭，也没打扰到她。

　　老人忽然咳嗽起来，旁边的人，应该是仆人，赶紧上前服侍：“大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老人指了指不远处，菲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供桌上摆着一个牌位。

　　蓝门苏氏菲儿之灵。

　　仆人十分有眼色地过去将牌位捧过来，放在老人怀里。

　　老人抱着牌位，闭上眼睛，不再动弹。

　　屋子里响起更大的哭声。

　　菲儿被他们骤然放大的哭声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只见老头身上飘出了一个鬼影。

　　他看到自己了！

　　菲儿莫名想逃，然后，她就听从内心的想法，直接飘走了，一溜烟躲进了凉亭中。

　　吓死鬼了！

　　至于为什么害怕，她也摸不着头脑。

　　同样是鬼，怕他干什么？

　　他没有追来，是不是被鬼差带走了？菲儿有点害怕，又有点羡慕。

　　她探头探脑地从凉亭中出来，慢慢飘到假山后，又飘到大树后，没看到鬼影，恍惚间，似乎听见了锁链的声音渐渐远去。

　　听说，地府鬼差会拿着勾魂索。那铁定没错了，刚刚那只鬼，被鬼差带走了。

　　百无聊赖的菲儿，决定到处走走。

　　然后她飘啊飘，飘到了一处热闹喧嚣的湖边。

　　其实，当了鬼之后，她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但对这条湖，以及湖上的那些灯火灿烂的楼船，她觉得十分留恋，很想上去看看。

　　于是，她真的飘上去了。

　　“听说蓝爷走了，以后还有谁能保护咱们姐妹？”有女子哀哀戚戚的哭声传来。

　　“蓝爷才四十多，怎么就走得那么早呢？”有姑娘在那捶胸顿足。

　　“他那是急着下地府赎罪呢，也不知道咱们菲姐，能不能原谅他。”一个青春逝去却风韵犹存的女人叹息一声。

　　菲姐……

　　好熟悉啊。

　　菲儿脑中闪过许多片段，浑身轻飘飘的，不知不觉，她又飘回了湖心亭。

　　汹涌的记忆奔向她的脑海，菲儿脑子嗡的一声，直接陷入昏睡。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菲儿睡睡醒醒了很多遭，不知今夕是何夕。有一回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家没了。

　　她的家，也就是那座湖心亭，被整个推倒了，后面的宅院也不见了踪影。

　　菲儿伤心茫然了好久，不知道该去哪里。

　　后来，她看到湖边种着一棵海棠树，海棠花开得正好。她心中喜欢，恍恍惚惚附身进去，发现里头十分安全，被花香包围着，还不会被人轻易打扰。

　　于是，她就此安身于一株海棠树上，天长日久，她以为自己就是一只海棠花妖。

　　无人与她对话，她便长眠于海棠树中。

　　眨眼间，又过了很多年。

　　这一回，她睡梦中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总也睡不安稳，索性睁开眼睛，刚巧看见自己身上靠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怪模怪样的。厚厚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头发半长不长，披垂在肩上，衣服更是伤风败俗，胳膊小腿都露在外面。

　　最让她心惊的是，小姑娘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浑身透着了无生趣的气息。

　　她，想干什么？

　　苏菲是准备自杀的。

　　她刚参加中考，考完，她就知道自己考砸了。

　　上不了重点高中，人生还有什么希望？

　　家，是一个令她窒息的泥沼。

　　学校，除了学习，对于她没有任何别的意义。

　　而学习，是她改变自己命运的唯一机会。

　　可惜，被自己弄砸了。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靠着海棠树，坐在湖边，已经想了好久。不想再回去面对那个只会让她丢脸的妈，也不想将就一种毫无希望的人生。

　　跳下去，就解脱了。

　　她闭上眼睛，噗通一声，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窒息的感觉从胸腔蔓延到四肢百骸。

　　黑暗中，她闻到了淡淡的花香。

　　是海棠花的香味。

　　*****

　　“女士，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只是路过，刚好看见您女儿落水，顺手救了她。我还有事，您能别抓着我吗？”男人压抑着脾气，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耐心。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不能走！等警察来了再说！”熟悉的女声，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是不是有病啊！”男人终于忍不住爆发。

　　“你才有病！我女儿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是不是你推的她？还是你逼的她？你为什么逼她？你是不是想对她图谋不轨？她还是个孩子……”女人尖利的嗓子，像发射子弹一样，往男人狂扫而去。

　　“我去你妈的图谋不轨！老子哔了狗了！神经病！”男人狠狠踹倒了什么，跑走了，房间内尖叫声一片。

　　“干什么干什么？打架请出去打！”医护人员赶紧过来阻止。

　　苏菲木然地睁开眼，一点也不想面对这个让人绝望的世界。

　　老天为什么不带走她？

　　这个念头刚升起，心口一阵暖意涌出，仿佛无声的抚慰。

　　她闭上眼睛，深深呼了口气，喊了一声：“妈……”

　　其实，声音很小，但病房中瞬间安静下来。

　　“菲菲啊，你总算醒了，你可吓死妈妈了！”王芳哭得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狼狈不堪，却难掩娇媚的五官，一双丹凤眼画着斑斓的彩妆，妖精看了也要自愧不如。

　　她抱着女儿，哭得惨绝人寰，“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

　　“女士，这里是医院，麻烦你声音小一点。”护士尴尬地过来提醒她。

　　“你还有没有良心！我女儿差点就死了，你还嫌我哭得太大声？”王芳冲护士喊一嗓子。

　　护士小姐姐红了眼圈：“医院有规定，不让大声喧哗，会吵到病人休息。”

　　王芳还想说什么，当当当，敲门声响了三声，一名戴着口罩的医生站在门口说：“病人醒来就没事了，请病人家属去办一下出院手续。”

　　苏菲和她妈妈王芳，被请出了医院。

　　王芳还在骂骂咧咧，苏菲半边肩膀扛着书包走在前面，步子轻飘飘的。

　　脑子这会儿还有点晕，她忍着恶心，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心口一阵一阵清凉之意扩散开，清凉之感拂过脑子，仿佛带走了快要溢出脑海的郁躁。

　　她舒服地喟叹一声，转眼妈妈的声音又把她带回现实，刚刚的舒适像是幻象。

　　“菲菲，你怎么样？”王芳见女儿停下来，吓得赶紧过来扶住她。

　　“没事。”苏菲闭着眼睛，感觉很累。

　　“什么味？好香啊。”王芳嗅了嗅，是一股花香，清新扑鼻，仔细闻，却又了无踪迹。

　　看到女儿小脸惨白，强行忍耐的模样，她讷讷住了嘴，小心地拍拍她的背。

　　苏菲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在干什么？”

　　“啊？”王芳收回爪子，难过地低下头。

　　“去把车开过来啊，待在这儿过夜吗？”苏菲心中一阵烦躁。

　　“哦哦，我马上去，你等着啊。”王芳回过神，慌忙从精致的香奈儿包包中翻找着车钥匙，急匆匆走了两步，又回头一个劲叮嘱，“等着我啊，别乱跑哦。”

　　这是把她当三岁小孩了。

　　苏菲脑子昏沉，感觉自己站不住了。想扔下书包，坐在花坛边歇歇，刚弯下腰，无意间瞥到花坛边沿细碎的灰尘，她瞬间放弃了这个想法，重新站直身体。

　　洁癖？

　　不不，她没这个毛病。可是那一瞬间，脑子莫名绷紧了一根弦，不允许自己这么邋遢。

　　幽蓝色的玛莎拉蒂跑车停在脚边，苏菲看向驾驶座上戴着墨镜的女人，她冲自己打了个手势。

　　苏菲忍着掉头就走的冲动，手脚一阵僵硬。

　　“快上来啊！”王芳的脑袋从车窗伸出来，把墨镜往头上一推，像一个靓丽白骨精。

　　脸上干净粉嫩。刚刚那一会儿功夫，她取车还顺带补了个妆。

　　这车……

　　苏菲这会儿头晕脑胀，医院人来人往，她们停在这儿，十分碍眼。

　　再僵持下去，也只是丢人现眼。苏菲低着头，头发刘海把自己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匆匆打开车门，钻进后座。

　　“让你把头发扎起来你偏不听，你看看……”王芳递给她纸巾，“把头上的汗擦擦。”

　　王女士刚刚不仅整理好了妆容，也整理好了心情。整个人洋溢着大女人的自信和高贵。

　　可惜，都是假的。

　　至于车是谁的，苏菲懒得问。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高级香水的味道，空调的温度十分舒适。

　　苏菲很快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