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夕崖

1、第 1 章

　　越女河畔，十里繁花织就的香软欢场，多少风流豪客的梦里销魂乡。每到夜间，锦绣辉煌的楼船上，一派喧嚣繁华，莺歌燕语伴着丝竹管弦，引人频频驻足流连。

　　众花船中，属“胭脂阁”最为豪华，三层的楼船足以令人咋舌。船中美人艳骨铮铮，“菲姐”的名头，整个扬州城，无人不知。

　　今日，却有那不开眼的粗俗浪荡子，在胭脂阁的姑娘身上逞凶斗狠。

　　只听“砰”的一声，一身红衣的美人，一脚将一个壮硕的男人踢出船舱，打手们立刻一拥而上，将他按住。

　　“哪里来的瘪犊子！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打手们扬眉吐气地唾骂着。

　　“捆起来，让姑娘消消气。”菲儿整理好因打斗乱掉的秀发，然后领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姑娘款款走出船舱，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好妹妹，他怎么欺负你的，你就怎么还回去。别怕，菲姐在呢。”

　　被欺负的姑娘满怀勇气地用力点头，捋了捋袖子，上前就是一顿乱拳打在那人的身上，打完了还口齿不清地抱怨道：“臭男人，打得我手疼。”

　　“你那是没找准地方……”接下来，两位婀娜多姿的美人一边往船舱内走去，一边交流打人的技巧。菲儿面授机宜，那姑娘频频点头，敬佩不已。

　　老鸨坐在大堂内磕着瓜子，装模作样地训斥两句：“姑娘家家的，打打杀杀像什么样子？别把客人都吓跑了！去去去，上楼待着去，看见你们就心烦！”

　　那姑娘做了个鬼脸，嘻嘻一笑，噔噔噔跑上二楼。

　　菲儿坐在老鸨身边，捻起瓜子斯斯文文地嗑起来，听着小曲儿，轻轻晃悠着小脚打着拍子。

　　“你坐这儿干嘛？”老鸨娇姐斜睨着她，吐出瓜子皮，戏谑道，“你这鼎鼎有名的菲女侠，什么时候走啊？我这小小的胭脂阁，可供不下您这尊大佛了！”

　　菲儿婉转靠在她的肩膀上，娇笑：“好姐姐，我吃得少，你就发发善心，多容我些日子吧？”

　　娇姐点着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蓝家的大门，早就向你敞开了，你只要点点头，就进去吃香的喝辣的，那府上又没有正头娘子，你进去了还不是千娇万宠说一不二？往后生个一儿半女，就终身有靠了，这道理你怎么就想不通呢？”

　　菲儿温婉一笑，握住她的手，叹道：“姐姐，他那样的人，我哪里掌控得住？进去了，恐怕就没那么新鲜了，不知会落得怎样收场……还不如现在这般，各有余地，进退得宜。”

　　老鸨无奈摇头：“不懂你，唉！错过这个村儿，你可别后悔。”

　　说话间，有人来报：“蓝爷接菲姐过府一聚。”

　　老鸨眉眼一亮，给菲儿打眼色：“快去打扮打扮，我的话，你再好好琢磨琢磨，想些实在的，别整些虚头巴脑的真心不真心，心也累的慌啊。”

　　菲儿笑而不语，脚步轻快地回房，换身鲜亮的衣衫，整理好妆容，看见窗台上摆的海棠花开得正艳，便折了一朵插入发髻，揽镜自照，娇花玉颜，相得益彰。

　　她满意地抱上瑶琴，只身前去赴宴。

　　“派个人跟着你吧？”老鸨觉得派个丫鬟跟着，才有小姐的尊贵。

　　菲儿自从学了内功，除了力气见长，行事也越发从容，笑着拒绝道：“不必了。”

　　坐着小船一路行到岸边，又坐上软轿，大约两刻钟，便到了蓝府。

　　从侧门一路被抬进园子里，到了芳菲苑，下人才请她下娇。

　　丫鬟们都知道她是主人的红颜知己，多少都给些颜面，向她行个礼，喊一声“姑娘”。

　　菲儿看着牌匾上“芳菲苑”三个字，眼中泛着柔光，这个男人，应该对她还算有几分真心吧？

　　“姑娘里面请，大爷等候多时了。”丫鬟打开门，恭敬地请她进去。

　　菲儿嘴角含着笑，向她们点点头，抱着瑶琴，缓缓往屋内走去。

　　丫鬟们十分有眼色地退出去，替他们关上门。

　　菲儿听见水声，屏风遮挡处，看见一个人影。

　　“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男人慵懒的声音传来，低沉磁性，带着笑意。

　　菲儿一听，脸颊不自觉泛红，咬着嘴唇，将瑶琴摆在桌上，娇软的声音说道：“蓝爷喊人家过来，不是说想听曲子吗？可没说，让人家伺候你洗澡。”

　　“曲子待会儿听，我现在就想看看你。”男人的声音中含着急切，仿佛无限深情。

　　菲儿对这般甜言蜜语没有丝毫抵抗力，抚了抚头上的海棠花，迈着娉婷袅娜的步伐，走到屏风前，掩唇笑道：“蓝爷看到我了吗？”

　　蓝丰煜看着屏风上妖娆的倩影，嘴角勾起一缕笑，闭上眼睛，靠着浴桶，懒懒道：“小妖精，还不快过来！”

　　菲儿转转眼珠，将披帛甩到屏风对面，笑道：“谁是小妖精？”

　　披帛被抓住，对面传来拉扯的力道，菲儿起了玩心，用了三分力道，与他较量起来。

　　“你这女人！”男人啧了一声，一把将屏风往旁边一拨，手上力道加大。

　　菲儿又不是要与他比个高低，自然顺从地被拉到浴桶边，被他抱个满怀。

　　“都弄湿了……”她轻声抱怨了一句。

　　“湿就湿了，反正待会儿都要脱掉。”男人无赖地说，轻抚着她的脸，忽然勾起她的下巴看了看，两道剑眉一拧，不满意地鞠一捧水，洒在她脸上，试图给她洗去精致的妆容。

　　“你干什么！”菲儿觉察到他的意图，挣扎起来，“我花了好长时间才画好的妆！”

　　她杏眼圆睁，含着嗔怒。

　　“画的什么鬼？还不如不画。”男人轻描淡写地说，一边说还一边继续给她擦洗。

　　菲儿嘟着嘴，瞪着他：“你就直说，我不好看呗。”

　　挂着一脸残妆，这副娇嗔的模样，一般人还真消受不起。蓝丰煜指了指水面：“你自己看。”

　　菲儿低头一看，惨呼一声：“啊！”双手捂住脸，转身想逃。

　　蓝丰煜哈哈大笑，从身后一把搂住她的纤腰。菲儿不受控制地被他带进了浴桶中，浑身湿透，狼狈至极。

　　“你太过分了！”菲儿一拍水面，想起身，忽然被他吻住。

　　这个吻绵长温柔，带着滋滋的火花，让她整个人安静下来。

　　……（此处河蟹，大家自行想象）

　　天亮后，菲儿起身，被他拉回去：“别走了，留下来。”

　　菲儿睡眼惺忪，浑身乏力，又躺回去：“那就再睡会儿。”

　　这一觉睡到日晒三竿，醒来时，蓝丰煜已经不在床上了。

　　起床后，丫鬟进来服侍，洗漱梳妆。一切妥当了，丫鬟又送来早餐，一碗鸡丝粥，一小碗乳酪。

　　菲儿吃完，用手绢擦着嘴，问道：“大爷呢？”

　　丫鬟垂首道：“大爷在后花园的湖心亭中，说姑娘若是无事，便带上瑶琴，大爷想听你奏曲。”

　　菲儿微微一笑，依言带上瑶琴，前往湖心亭。

　　她自幼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舞，其中，只有琴最擅长，其次，歌舞。蓝丰煜出身不凡，君子六艺自然都有涉猎，菲儿的琴技，能入他的耳，还得他数次夸奖，足以证明，她在琴之一道，天分十足，灵气非凡。

　　来到后花园，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开阔的湖面，以及湖上层层叠叠铺展着的莲叶，粉嫩的荷花躲藏在荷叶间，微风拂过，花香扑鼻。

　　湖中央有一座凉亭，通过栈桥与岸边相连。

　　菲儿抱着瑶琴，闻着怡人的花香，走在木板上，很快来到凉亭中。

　　蓝丰煜正躺在摇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见菲儿，把书往桌上一扔，指了指对面的案几：“快给我弹奏一曲，这般景色，堪配你的琴音。”

　　菲儿眼中含笑，眉目含情，依言坐下，专心调试琴弦。

　　蓝丰煜看着她安静温婉，低眉颔首的模样，比湖面上半开的莲花更加娇美动人，忍不住老话重提：“我这府邸，藏你这一娇，应该够格吧？”

　　菲儿抬眉看了他一眼，这男人面容俊朗，气质清贵，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唯有幽深的眼神，令她始终放不下心，总觉得那眼神中，偶尔闪过的冰凉锋锐，令人寒到骨子里。

　　但当他凝神注视着自己时，那些寒意仿佛是错觉。

　　“我一向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蓝爷这样的人，真是我能高攀的吗？”菲儿浅浅一笑，低头看着瑶琴，开始抚弄，一串美妙的琴音如泉水叮咚，划过耳际。

　　蓝丰煜不再说话，闭目静听。

　　正在此时，湖面上忽然迸射出一大片水花，数十名黑衣人从水底钻出，舞着长剑，直往蓝丰煜刺去。

　　菲儿双眼圆瞪，一声惊呼：“小心！”

　　说话间，她手指用力，拧断琴弦，往黑衣人的剑锋弹去。

　　叮叮叮。

　　琴弦连续弹开直逼蓝丰煜面门的三把长剑，与此同时，蓝丰煜机敏地矮身从摇椅上滑下，手撑在地面，旋身踹飞身后袭来的黑衣人，一把抓住菲儿，往凉亭外跑去。

　　菲儿听见身后长剑袭来的破空声，回身用琴木格挡，剑尖插进琴木之中，她运功一推，脚步不退反进，与两名黑衣人抗起了内力。

　　同时，蓝丰煜也被蜂拥而来的黑衣人挡在凉亭入口。

　　黑衣人出手狠辣，蓝丰煜的武功不算顶尖，应付这么多黑衣人，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身上多处受伤。

　　“你们是什么人？”

　　蓝丰煜面色阴沉，一边四处躲闪，拿桌椅板凳对抗着无处不在的剑芒，一边抽空吹了一声口哨，通知府上的护卫。

　　菲儿一边打斗，一边留神关注着蓝丰煜，眼角瞥见府内护卫赶来，菲儿大喜：“蓝爷，再撑一会儿，护卫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凉亭上方飞下来一个快如闪电的身影，快到什么程度呢，菲儿几乎只能捕捉到他的虚影。

　　她心中一沉，生出不祥的预感。

　　这个人，他们应付不了。

　　看到他的刀锋砍向蓝丰煜的后心，菲儿脑子一片空白，尖声喊道：“让开！”

　　她看到蓝丰煜朝她伸出手，拉了她一下，而她推了他一把，仅此而已。

　　厮杀声逐渐远去，她感到胸腔冰凉，后背一阵麻木的钝痛，低头一看，身上像刺猬一样，插了好几把剑。

　　护卫和黑衣人厮杀在一起，蓝丰煜坐在地上，像个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是被她推的吗？她的力气是挺大的，但……

　　菲儿眼角划过冰凉的泪水，脑子混混沌沌，被一股毁天灭地的怨恨充斥着。

　　她想救他。

　　而他，却拉她挡刀！

　　她不介意替他死，但十分介意被他拉着当靶子。

　　蓝丰煜像是忽然清醒，猛地转身，瞪大眼睛看着她。

　　她很奇怪，自己应该要死了，思路竟然异常清晰，想怒骂，鲜血却从口中涌出。

　　她想，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十分狰狞，要不然，蓝丰煜的脸怎么会怕成这样，都扭曲了，真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