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夕崖

16、第 16 章

　　夏日的清晨，大概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尤其是在晨曦微露之时。

　　海棠喜阳，苏菲在海棠树中度过了漫长岁月，多多少少沾染了海棠的习性。

　　所以，她喜欢晒太阳，尤其喜欢早晨和傍晚时柔和的阳光。

　　沐浴着朝阳练功，更是她数年如一日，养成的习惯，于她是一种享受。

　　那一场病，让她记起一切，包括那份改变她命运的内功心法。

　　说起来，她至今还不知道这心法的名称，心法的来历也颇为戏剧。

　　原本她只是一个平凡的过气花魁，二十岁，在佳丽如云的越女河，已经算不上绮玉之年。

　　有一天晚上，胭脂阁来了一位谪仙般出尘俊逸的少年。少年不大懂人情世故，来到烟花之地，只是想学琴。

　　刚好，她的琴技在整条越女河都算鼎鼎有名。

　　她倾囊相授，少年学得用心，也算相处融洽。

　　少年身无分文，但他有绝世无双的美貌，还有天真纯朴的性情，菲儿对他起了怜惜之心。

　　“这地方，鱼龙混杂，不是你这样的干净人该来的。”她善意规劝，还将珍藏的琴谱相赠。

　　没想到，无意间结下的善缘，竟得到对方涌泉之报。

　　这部心法是她在床头的檀木箱中发现的。

　　想到往事，苏菲暖意涌上心头。或许自己只是他人生的一个过客，无足轻重。

　　但他，却是自己一生的贵人。

　　她见识有限，不知道别的心法是什么样，但自己所学的这份，令她获益匪浅。

　　学了一年，困扰她多年的体寒之症不药而愈。之后，她每日行走坐卧，都在运转心法，愈发身轻体健，力大无穷。

　　后来，蓝爷见她有心学武，便教了她一套拳法，戏言“美人拳”，威力不俗。

　　苏菲站在顶楼，打完最后一招拳法，慢慢收敛内息。

　　蓝丰煜……

　　这个几乎占据了她前世所有爱恨的男人，如今想起来，她心中只有一种麻木的感觉。

　　在她死后的那二十来年，估计他做了些事，使她保持着理智，不至于沦为无意识的怨魂。

　　俗称，超度。

　　她现在对于前世的所有感官都比较淡泊，仅剩的戾气都在唤醒自己记忆的前一晚耗尽了。

　　那个少年，长得和蓝丰煜七分相似，更为年轻，不知道两人有何渊源。

　　然而，无论他们有何渊源，她都不打算探究了。毕竟，她重获了新生。

　　今生，他们之间，可没有任何恩怨。

　　她现在最大的难题，是学习。

　　也不是说，完全不懂。

　　数学的函数、几何，英语的时态语法，甚至物理的力学，化学的元素周期表……她都有印象，就是做题的时候，总要愣很久，这些知识像是被冷冻在脑海中，运用起来，总有些凝滞感。

　　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在开学之前，把这些知识融会贯通。

　　另外，她报的古琴班，每周四下午5点到6点有课。

　　上了一次课，老师的表情从自信从容变得怀疑人生，纠结地问她：“同学……你是来踢馆的吗？”

　　苏菲无辜地看着她。心中充满无奈，她现在确实身怀绝技，但不好解释来由啊。

　　“要不，学费还是退给你吧。”老师一脸不好意思，小姑娘的水平比她还好，她感觉自己上了一节课全程在啪啪打脸，羞耻度爆表。

　　“你们这儿缺人吗？”苏菲问。

　　老师迟疑地看着她：“我得问问老板。”

　　这位老师姓徐，是刚从艺术学院毕业的女学生，社会经验不足，脸皮也不够厚，古琴也过了八级，教初学者不在话下，但教苏菲这样的古琴大家，就不够看了。

　　她向老板介绍苏菲时，心情有点复杂，有敬佩，有羞惭，还有十分的不可思议。

　　“……总之，这位小同学的水平，比我的老师还高，不说夸张话，她真的很厉害，我是教不了，老板要不要听一听她的演奏？”徐老师十分坦诚地说。

　　老板是个中年女人，穿一身墨绿色旗袍，十分优雅，听完徐老师的话，微笑道：“徐老师的专业能力，我是信任的。”她转向苏菲，询问道，“我姓林，你叫苏菲吧，古琴学了多久？”

　　“有好几年了。”苏菲含糊道。

　　“徐老师说你很厉害，能向我们展示一下吗？”林老板十分亲和地说。

　　苏菲自然点头：“可以。”

　　几人去教室，苏菲端坐案几前，轻抬双手，十分随意地在琴弦上抚弄，一曲《幽兰》，从指尖流淌而出。

　　一开始曲调深沉压抑，之后逐渐深入主题，音调清澈宁静，节奏流畅，技艺娴熟，意境悠远。
　　堪称完美。

　　教室外不知何时，站了许多围观的人，有学生也有老师。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老师们各个一脸震惊敬佩，等曲音渐歇，大家不约而同鼓起掌。

　　学生们也跟着起哄，小孩们也在学着古典乐器，自然知道能把曲子弹成这样，是真正的牛人。如果不看人，他们会以为是经典CD播放的曲子。

　　林老板听完，十分叹服，二话不说，把钱退还给她。

　　苏菲又问老板，自己能不能在这里做兼职。

　　林老板略作思忖，欣然道：“你的水平，绝对没问题，关键是年纪太小。我会帮你安排试听，能不能打动家长，留住学生，看你自己了。”

　　“多谢老板。”苏菲落落大方，年纪虽小，处事却像大人一样从容，这让林老板对她又多了几分信心。

　　“你填一下表，有消息，前台会和你联系。”

　　苏菲很快填完。

　　林老板扫了一眼：“嗯？你还没考级？”

　　级别那一栏苏菲空着，她还不知道古琴有考级这回事。

　　“怎么考级？”她若有所思。

　　林老板见她气定神闲，觉得这个女孩不一般，心里生出爱才之心。

　　“今年的考级报名什么时候截止？”她问前台。

　　“7月6号截止，7月16号考试。”前台小姐姐说。

　　“就在我们这儿报名吧。”

　　雅音琴行也能进行考级报名。

　　报名需要一寸彩照，步行街不远处就有一家照相馆，苏菲拍完照，在琴行前台小姐姐的帮助下，成功提交了报名资料，直接报了十级考试，她属于跳级考试，需要准备一首九级曲目和两首十级曲目。

　　“你刚弹奏的《幽兰》就属于十级曲目，”前台小姐姐一脸佩服，“咱们琴行还没有十级的老师呢，你一定能过的，加油！”

　　“谢谢。”苏菲微微一笑，走出琴行时，天色已经不早。

　　手头多了一笔钱，她立刻去买了一辆电动车，不到两千，还挺划算。

　　买完之后，苏菲想起自己还不会骑。

　　车店的老板对她也是无语，简单教了她怎么操作，然后让她自己在店门前骑着试试。

　　小心翼翼龟速行驶了两个来回，苏菲感觉自己学会了。

　　比骑马简单多了。前世，她学骑马可是整整学了两个月呢。相比较来说，学电动车，她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堪称神速。

　　她想起她妈说过马上要开业的店面就在步行街，已经装修好了，名字就叫“丽人坊”。她骑着电动车，继续小心翼翼地龟速前行，走过一个路口，终于在路北看见了那间店铺。

　　是在一家大型商场的一楼，路边就能看见，左边是一家服装店，右边是一家电子产品专卖店。“丽人坊”像一位端庄的贵妇，风姿绰约地立在中间。门脸是冷艳的暗红色LED灯牌，里面的装修十分精致典雅，钢化玻璃的专柜，大多还是空的，王芳正忙着让师傅把前台的电子设备安装好。

　　店面大约五十个平方，不算大，但也不小。

　　“菲菲，你怎么来了？”王芳难得看见闺女过来，十分惊喜，拉着她问，“热不热？快过来凉快凉快。”

　　店里开着空调，苏菲新奇地四处打量着，淡金色的灯光，十分柔和。

　　“感觉怎么样？”王芳看着自己这段时间忙碌的成果，觉得很有成就感。

　　“挺好的。”苏菲觉得她妈除了偶尔少女心泛滥，别的时候审美还是过关的。

　　“这边是休息室，”王芳按了一下墙面上的棕色按钮，吧嗒一声，木板往右边移动，苏菲这才知道，那是一扇门。

　　里面的空间不小，堆放着不少盒子，靠墙放着一张一米二的床，还有一张长条桌。

　　“什么时候开业？”苏菲跟着她妈走出休息室。

　　“下个周六。”王芳已经订好了日子，营业执照都已经办妥，税务机关全都打通了关系，该走的程序都走完了。

　　“到时候我过来帮忙。”苏菲主动说。

　　王芳看着她：“好啊。”

　　闺女愿意从过去的个人世界里走出来，她很欣慰。其实，不只是闺女变了，这段时间脚踏实地做事，她发现自己也变了。

　　“你说得对，有事业的女人，无所畏惧。”王芳一脸感慨，“以前没想过认真做点事，总想着嫁个有钱男人，其实，那样的日子，过得很逍遥，但人是飘着的。”

　　苏菲很理解：“那现在呢？踏实了吗？”

　　“是，这些事其实不难。”王芳严肃不过一秒，这会儿又开始神采飞扬，“但凡是我想做的事，总能办下来，虽然真的很琐碎，但难不倒我。”

　　“是，你是美貌与能力并重的女强人，肯定能干一番大事业。”苏菲不遗余力赞美她，把她哄得眉开眼笑。

　　母女俩的关系空前融洽，所有的龃龉都烟消云散。

　　苏菲逛完了自家的店铺，就想回家。王芳还得在店里待会儿，把闺女送到门口就转身。

　　只是——

　　等等，菲菲骑的是什么玩意？

　　“苏菲！你给我回来！”她三两步跑到路边，看着闺女骑着黑色的小电驴，越跑越远。

　　“小丫头片子！胆子越来越大了！”她心惊胆战地看了好一会儿，看她骑得稳稳当当，十分顺溜，才渐渐放下心。

　　苏菲安全到家，把车停在楼栋旁的车棚里。等电梯时，她刷着手机信息，看到严琛发来的短信。

　　“苏菲，你最近还好吗？”

　　自从知道苏菲上次去婚庆公司做礼仪小姐，生了一场大病，严琛就寝食难安了几天，毕竟这份工作是他介绍的。好容易等她出院了，他才说服自己，鼓起勇气发来问候信息。

　　“挺好的。”电梯来了，苏菲走进去，给他发了条语音。

　　“我听说天香公园那棵垂丝海棠要被运走了，你想去看吗？”严琛也发过来语音。

　　“什么时候？”苏菲心中微动。

　　“明天一早，应该是八九点吧。”

　　“那去看看吧。”

　　苏菲想起那棵海棠树，心情复杂。若不是自己，那棵海棠应该还好好活着。她栖身海棠树中几百年，无意中吸取了海棠树的精华，所以，她离开之后，那棵树就枯萎了。

　　“那明天早上八点，我们在天香公园会和。”

　　苏菲回了一句“好的”，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十分刻意的咳嗽。

　　她回头一看，电梯里还有一个人，算半个邻居，楼上的楼上，那位不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