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夕崖

15、第 15 章

　　男生被她吼得愣住：“我……谢谢，我是过来跟你说声谢谢的。”

　　他的眼神十分认真，带着一股执拗。

　　苏菲忍不住打量着他，清瘦颀长的身材，脸颊呈现神经质的瘦削苍白，头发湿漉漉的，眼睛又大又亮，像含着风流的笑意，一晃神，那双眼睛里哪里有丝毫的笑意？分明隐含着无尽的寂寥和悲伤。

　　但其实，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谨慎和淡淡的好奇。

　　苏菲心中生出一股酸楚，眼眶发胀，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你没事吧？”男生小心翼翼地问。

　　苏菲摇摇头，被自己纷乱的情绪折腾得疲惫不堪。

　　看来，病还没好，治疗，还得继续。苏菲冷漠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你是在等车吗？”男生问她。

　　苏菲眼里一片茫然，男生主动说：“没车对吗？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苏菲拿出手机，给她妈打了个电话，“妈，我在金桥区龙泽嘉园门口，你快来接我。”

　　“什么？”王芳在开车，都快到家了，被闺女的一通电话炸蒙了，再看一眼手机，确定不是诈骗电话，整个人都凌乱了，幸好晚上车不多，不然十有八九要出交通事故。

　　“你说什么玩意儿！怎么跑去金桥区了？怎么回事……”

　　“我没事，你来接我，回头跟你解释。”苏菲这会儿脑子恢复运转，想到待会儿要跟暴躁的王女士解释原委，又开始心烦意乱。

　　“你怎么还没走？”苏菲回头，看见某人还杵着，不自觉显露出眼神中的不善。

　　“……我，欣赏夜景。”男生依然站在旁边，一身剪裁得体的礼服穿在身上，湿淋淋地滴着水，分明该是狼狈的样子，可硬是被他呈现出另类的洒脱不羁，淡然物外。

　　好像刚刚被围殴的人不是他一样，这心理素质不错啊。苏菲再一次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两人跟比赛一样，站了好一会儿，苏菲有点扛不住了。她之前已经充当花瓶，站了好久，这会儿脚底板下像放着两根锥子，迫切想坐会儿，甚至是躺会儿。

　　“里面有个亭子，要不要去坐会儿？”男生问。

　　苏菲看向他。

　　男生不看她，像是在对空气说话：“我们才认识吧？你似乎对我有成见。”他是确定的语气，含着不解，提议道，“要不要谈谈？”

　　这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男生对自己的行为有点费解，可能对眼前的女生太过好奇了吧。从见面以来，她的一系列神情变化，都被他看在眼里，令他深深疑惑。

　　另外，深夜放任一个女孩子在外，他觉得不太安全，所以，他暂且陪她一会儿，权当回报她刚刚的善心。

　　苏菲觉得再站下去，自己会倒下去，所以，同意了男生的提议。

　　再次走进龙泽嘉园的大门，右边几步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凉亭，晚上路灯照耀着，偶尔有行人往来，不会让人产生不安的感觉。

　　两人坐在凉亭中，中间隔着一个石桌。苏菲转身趴在栏杆上，看着不远处的大门。

　　“刚刚，谢谢你帮我。”男生看着她的后脑勺，没话找话说。

　　苏菲根本不能去看他的脸，看见了就想打他，就这样后脑勺对着他，问：“你是不是经常被打？”

　　男生愣了一下，认真回忆：“不知道算不算经常，反正从小到大，被打的次数不少。”

　　苏菲松了口气，同情道：“那你还挺倒霉的，下次戴个口罩，说不定能好转。”

　　什么意思？男生不懂。

　　我们以前见过吗？男生想问，可是总觉得这话有点奇怪。

　　两人都不再说话，凉亭中一片沉默。

　　“你刚刚在水里，怎么没动静了？”苏菲问。

　　“潜水，想静一静。”男生说。

　　其实，是想等那三个男生离开，也想看看喊人的是谁，他不出来，估计对方会过来查看，他正好当面感谢。

　　事情确实如他所料，只是女孩的反应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苏菲没什么想说的，身上的衣服湿淋淋的，夜晚的风带着寒意，她感觉自己脑子有点重。

　　可能要感冒了，这真是一次糟糕的经历。

　　她打了个喷嚏。

　　“你冷吗？”男生不安地站起来，“你等我一会儿。”说完，他往凉亭外走去，回头又叮嘱一遍，“我很快就回来，等我一下，一刻钟。”

　　苏菲可能等他吗？绝对不可能。男生离开没多久，王女士就打来电话：“我到了，你在哪儿呢？”

　　苏菲立刻背起包包，毫无留恋地离开了凉亭：“我马上出来。”

　　男生提着一袋衣服和感冒药，回到凉亭，只闻到淡淡的花香，不见人影。

　　花香，是女生身上的香味。

　　她落水的一瞬间，香味就弥漫开来，不是很浓烈的香型，是十分淡雅清新的味道，不是任何一种香水，是十分天然的花香。

　　沾上水，越发浓郁。

　　是什么香，他不知道，但他觉得挺好闻的。

　　苏菲一上车，王女士立刻不淡定了：“你怎么这副鬼样子？又掉进水里了？怎么回事……”

　　“放心，我这是救人，不是自己跳水。”苏菲连忙安慰她惶恐的老妈，把事情从头到尾给她解释一遍，“……本来想靠自己挣一笔钱，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会这样收场，只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吃一堑长一智，我相信以后会更好……”

　　“你给我消停吧！”王芳吼道，“还想以后？我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喝了？我真是不明白，你脑袋里在想什么……”

　　王芳一边开车一遍絮絮叨叨抱怨，到路口等红灯时，回头一看，闺女已经躺后座睡着了。

　　“早听说青春期的孩子叛逆，我算是体会到了。”王芳无奈叹息。

　　接下来几天，苏菲不出意外病倒了。

　　发高烧，说胡话。王芳吓得把她送进医院，挂上急诊，医生给开了退烧吊瓶，她的体温才慢慢降下来，可是人还是没醒。医生给她内外检查一遍，把她安排进神经内科，暂且留院观察。

　　苏菲对外界还是有感知的，只是醒不过来。其实，她觉得感冒只是小问题，真正折磨她的是翻江倒海一样胀痛无比的脑子。

　　她的梦境好像忽然被触碰到了隐秘的机关，原本一帧一帧放映的画面开始嗖嗖嗖快进，大量的信息争先恐后涌进她的脑海，她感觉脑袋中的每一根神经都面临着被挤爆的危险。

　　刚开始她还能维持理智，还知道自己是谁。随着画面越来越多，信息越来越复杂，她就像驾一叶扁舟行驶在茫茫大海之中，很快就被浪头掀翻……

　　******

　　王芳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之前联系的供货渠道已经谈妥，可是商铺之前的租户不断找她谈续约的事，大概对方没想到她忽然不租了，这事儿确实有点突然，但王芳不觉得自己理亏。他们一向是一年一续，今年的已经到期了，不是吗？

　　“……不是加钱的事，这商铺我要自己做生意，你们也别继续纠缠，尽快找新的店铺吧，别浪费时间。”王芳挂掉电话，提着早餐走进病房。

　　这是一间普通病房，有三个床位，进门的床位空着，中间的床位是一位脑梗的老太太，旁边的躺椅上是她的孙女，陪了她一晚上，最里面靠窗的就是苏菲的床位。

　　王芳放下豆浆和小笼包，看向闺女，纳闷：“你这是……”

　　苏菲缓缓吐出内息，松开盘着的双腿，坐在床边，拿起筷子：“练瑜伽啊，你吃了没有？”

　　“吃过了。”王芳也没有多想，抬手摸了摸闺女的额头，“我待会问问大夫，你这到底能不能出院呢？”

　　已经住了一个星期，前三天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看起来情况确实有些不妙，医生让进行检查，脑部CT就做了几次，包括心脏，呼吸道，肺部，神经……各种检查都做遍了，依然没找到问题。

　　第四天，苏菲自己慢慢清醒了，昏睡的时间也逐渐缩短，到现在和正常人没两样。

　　吃过早饭，医生过来查房时，王芳问了医生：“我闺女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

　　医生看着各种检查单，和旁边的大夫商量了一会儿，告诉她：“病人的情况已经恢复正常，至于之前昏迷的原因，从检查结果看，应该是压力过大导致神经衰弱，再加上重感冒，病情才显得来势汹汹。”

　　“那严重吗？”王芳半懂不懂。

　　“问题不大，以后注意多休息，不要过度费神，好好放松身心。”医生微笑着说。

　　王芳也放松下来：“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出院？”

　　“病人如果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随时可以出院。”

　　有了医生的话，下午王芳就给苏菲办了出院手续。

　　“你说医院坑不坑？说来说去，就是感冒嘛，吓得我几乎把所有检查项目给你做了个遍，钱丢进水里还听个响呢，他这儿可好，花了几千上万，结果啥事没有……我也不是说非得要有什么，我就是觉着，这医生都是干嘛吃的，都指着机器查问题，那医生当得也太省心了吧……”

　　“确实。”苏菲把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来，“从前，都是大夫给把脉，找出病症所在，然后开药，如今……大不一样了。”

　　车子跑在沿河大道上，道路一边就是流淌几千年的越女河。河畔杨柳依旧，只是朱楼碧瓦大多已被摩天大厦所取代，古色古香的喧嚣市井已经换了别样的繁华。

　　世间万物都要经受时间的洗礼，人也一样。传说人死后，灵魂入地府，过忘川，喝一碗孟婆汤，忘却所有，无牵无挂重新投胎。

　　而她，大概是一个例外，被时光所遗忘的例外。

　　她很难解释自己现在的情形，她清楚地记得前世的种种，同时，也承袭着此生的所有记忆，说不清她究竟是前世的风尘侠女菲儿，还是今生的抑郁症患者苏菲。

　　或许，两个都是她。

　　苏菲揉了揉脑袋，不想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菲菲啊，”王芳见她人也出院了，自然开始翻账本，“这次你可受到教训了吧？以后还出去做什么见鬼的兼职吗？”

　　苏菲被她逗笑了，手指掩唇，低眉婉转，尽显温柔贤淑。

　　她很快反应过来，看着自己的兰花指，慢慢将手指伸展开，微微一笑：“很有趣不是吗？”

　　不管是崭新的世界，还是似曾相识的少年，都很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