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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番外一 ...

  •   夏侯楠其实是个可怜的人。我经常站在离宫的水榭外面看他独自饮酒,或者说是灌酒。他总是狂放的将酒壶对着嘴倒,一半的酒喝进去了,更多的酒就洒在了他的衣襟上。我想我此时的眼光大约是带着些怜悯的,因为夏侯楠每每看到我看他的眼光,就会讥讽的一笑,摔出一个酒壶大笑:“苏柒然,你可怜我?倒不如可怜你自己!你这个野种,连你爹是谁都不知道罢?你连名带姓都是我取的,你凭什么可怜我!”

      我默默低头收拾那一堆狼藉,无话可说。他说的没错,我的确比他更可怜。

      回去的时候我碰到夏侯阿囡,白润中透着粉红的脸蛋,两个圆鼓鼓的发髻上扎着丝绸带,如同一尊瓷娃娃。她看到我就粘上来,软软糯糯的叫:“然哥哥。”

      我没有理她,我还有很多功课要做。她跟了进来,乖乖站在我的书桌前,有时候我猛一抬头,会觉得她其实和这案上的笔墨纸砚一样,都是一种静态的摆设。

      我常常觉得我的经历太过黑暗,我不想日后变成仇视世间一切的偏激狂魔,所以我想我应该找一个充满温暖阳光的救赎,朝着它前进。可是离宫所有的人都有阴冷的过往,唯一显得不那么可怜的人就是夏侯阿囡,她是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不知世间疾苦,整日颐指气使飞扬跋扈。即使是这样,她也不能成为我要追随的明亮,因为夏侯楠看她的眼光中,总隐隐有一种痛恨和厌弃。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我想也许和夏侯阿囡的娘亲有关,再深入一步,就是与人们常说的所谓爱情有关。

      纵然我觉得夏侯楠救起我把我带进离宫,纯粹是他一时兴起,可是我还是感激他的。于是他对我的培养我都是很尽心尽力去做到最好。譬如十五岁那年,夏侯楠说要把我丢到兽园去训练,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他就让我当下任宫主。他说这些的时候显得很心安理得,所有的人认为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可是我知道,他当初一时兴起把我救回来,如今又一时兴起不想我活着了,所以把我丢去自生自灭。

      因为要我死,所以他没打算给我武器,连流采都被他没收了。可是我不想死,我在出发前一天去找了画歌。

      画歌今年及笄了。不过她看上去还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稚气未脱身量未足。这是她的家族拿她试药的结果。所以这小姑娘一直都有些愤世嫉俗,尤其嫉妒和她同年龄却发育正常的女孩子。不过我从她愤恨嫉妒的眼神中,总看到自卑和渴望。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我们互相心照不宣。

      她不耐的抓了抓头,置气的把一堆瓶瓶罐罐甩在桌上,震的啪啪响:“你要哪种?”

      我不懂药,所以我说:“毒的,可以对付野兽和人的。”

      她挑了几瓶扔给我,轻蔑的看我一眼:“你真不济,原来这么怕死。”

      我冥想了一会儿:“人活着总是很好,活着总比死了好。”这是一句大白话,也是一句大实话,毕竟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

      她默不作声了,大约想不出反驳的理由。于是愤恨的赶鸭子似的把我赶出了她的园子。

      第二天我在兽园门口和离宫的几位掌事告辞作别,夏侯楠的眼神幽幽的一闪一闪,似笑非笑的对我说了句:“苏柒然,我相信你。”

      我也作出一副英勇的气势来,向他一抱拳:“柒然定不负宫主所望。”在外人眼里,我们师徒的感情一直很好。

      所幸夏侯楠还未灭绝了良心,起码我进去时,那些野兽刚被喂饱,懒洋洋的看我一眼也不怎么搭理我。我径直走到一处虎洞前,随便挑了一瓶药往里面洒了一点,洞里面的老虎吼了几声便悄无声息了。我在洞外百无聊赖等药性散尽,再进去将老虎的尸体拖了出去,随便拢了些稻草柴火在洞口点火,这样可以阻止日后几天那些饿晕的野兽袭击我。

      到第二夜的时候,那些饿了的兽开始在我洞外徘徊,黑暗中一双双发着绿光的眼睛特别明显。它们焦急的来回走动,却惧怕洞口那堆火光不敢走近。我以为我会这样一直和这些野兽僵持到试炼期满,不过最后是我放弃了。因为我在狭小的洞内,被那堆无休无止燃着的柴火的浓烟呛的开始头脑发晕。

      我趁它们下一波袭击还未到来之前踩灭了火堆,出去透了一口新鲜空气。但显然我是低估了饿极了的兽类坚韧的耐性,那一刹那蛰伏在四周的兽突然纵身跃出,形成包围圈慢慢朝我逼近。我洒出画歌的药,一批兽类倒下了,另一批却又围了上来,我开始怀疑起夏侯楠究竟豢养了多少兽,怎么会无休无止。

      最后一瓶药也用尽的时候,我随手拣起柴火堆里还未燃尽的一根粗大柴禾,准备和兽们肉搏。我不是神,所以结局很惨烈。不过当我看到夏侯阿囡一脸焦急的带着一群人赶到的时候,我知道我的计划没出什么纰漏,起码算好了夏侯阿囡知道这件事的日期,也把自己弄的一身伤,不至于被夏侯楠怀疑。

      醒来的时候全身都痛,肌肉牵拉就是撕心裂肺的痛。身体十分痛,我却咧开嘴无声的笑,不管怎样我没死。夏侯阿囡和夏侯楠大概在吵架,因为夏侯阿囡一贯的飞扬跋扈里带有痛斥的意味。我凝神细听了一会儿,确定他们是在为我吵。

      夏侯阿囡说:“爹!你怎么忍心把他扔进去!他才十五!”

      我可以想象到夏侯楠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又怎样,我十五的时候已经是离宫宫主了。”

      “爹,你简直是不可理喻!真惹人讨厌!”

      本来父女俩的对话到这个程度应该就可以告一个段落,毕竟我没死成,所以小姑娘也只需要哄哄,也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夏侯阿囡说了一句极度没有脑子的话,她说:

      “难怪娘要离开你。”

      那一瞬间室内的温度陡然降至冰封,空气都变厚重了。我一边为夏侯阿囡祈祷一边裹紧了被子。我想夏侯楠一定很想杀了夏侯阿囡,但是周围的杀气盘旋了很久寂静了很久,最终烟消云散。

      我听到夏侯楠又用上了那种懒洋洋的讥讽语调,他说:“夏侯阿囡,你记住。你的娘亲是贱婢,背叛我的贱婢!我夏侯楠什么都可以容忍,就是不容忍背叛。所以你顶着你这张酷肖你娘亲的脸,日后,还是小心点为好!”

      夏侯阿囡在那以后很是消磨沉寂了一段时间。

      我一直觉得越贱的人就越容易养活,体弱多病是上等人才有的特权,所以尽管我满身是伤,半个月后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等我可以走出房门的时候,发现离宫上下开始对我疏远的尊敬起来,是那种对下任宫主的尊敬。夏侯楠唯一能算的上的优点也只有说话算话了,所以在我十七岁那年,他当了离宫上下的面宣布,从即日起,我就是离宫宫主。

      我觉得这个决定其实是有些轻率的。他的位置,应该传给夏侯阿囡才对,不过夏侯阿囡那女人,连我都觉得她太不济,所以夏侯楠看不上她是想当然的。不过他也没必要把位置传于我,我们俩都心照不宣的知道彼此的想法,我自认为我是个白眼狼,那么他也应该知道我是个白眼狼。
      直到很久以后我撑着流采抬起被血模糊的双眼努力想看那个女子的身影时,我才在那一瞬间明了夏侯楠的用意。他的一生,也许就是被离宫宫主这个名头,这个背负在身上的孽债给压垮,进而分崩离析。所以他把离宫传给我,他恨我,他死了都要暗算我。

      我举行宫主继任仪式的那天,夏侯楠在我耳边低低说道:“苏柒然,作为离宫宫主,决不能允许背叛。你记住,所有背叛你的人,都应该杀。”

      我有些莫名其妙,这是你的理念你的经历,为何要强加于我。可是在以后的日日夜夜里,我竟然,也不知不觉的将这句话铭记在心,融入骨血。

      举行仪式以后的第二天,夏侯楠自杀了。

      他死在自己房间从横梁上垂下的一根白绫上,双眼暴突舌头垂下,夏侯阿囡骇的当场晕了过去。我在他悬着的尸身底下绕了几圈,啧啧叹气。一代离宫宫主,竟然死的这么难看,夏侯楠你真丢脸,丢离宫的脸,也丢你自己的脸。

      办完夏侯楠的丧事以后我突然觉得我的人生失去了一种称之为盼头的东西。作为离宫宫主,似乎以后的路线都已设定,无所谓过去,看不清未来。只要按着预先的剧本排演下去,就不会出错,也没有波澜。

      我唯一没有体会到的感情,便是曾经在夏侯楠的一生中操纵他耍弄他的两个词汇——背叛和爱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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