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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柒拾贰 ...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流苏一路行来,火树银花合,行歌尽落梅。灯火琉璃,流光溢彩。去年的离宫景象与今夜这一切重叠起来,一样的景致一样的华彩,心绪却疲软的再也找不回从前。

      宣墨听到门口太监那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凌姑娘到”时,低垂的睫毛终于颤动了一下,握着酒杯的手不易发觉的一紧,她终是来了呵,他宁愿她不要来。不要来,他也许就可以试着放下,试着遗忘。可是她却偏偏来了,到最终,痴情的还是痴情,难离的还是难离,无望的终是无望。

      她低眉顺目,顺从的跟着小太监的指引,在末位的席位上坐下,兀自的饮着茶,毫不在乎周围妃嫔看向她鼓起的肚子的眼神和那些若有似无的窃窃私语。康皇后狠狠剜了流苏一眼,又扬起端庄大方的笑:“诸位姐姐妹妹都到齐了么?那么,皇上,不如就开始罢。”

      宣墨颔首。一时席间莺声燕语,软语温言处处。

      宴席行至一半,便有一个女子盈盈站起,走出席位,在殿中央朝宣墨福了一福:“皇上,臣妾不才,但也曾习得抚琴之艺。今在皇上的治理下,大修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趁此吉日,不如让臣妾献丑一曲,以歌颂我皇雄才武略,功治天下。”

      宣墨只是垂着眼饮酒,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没有看到一般,德妃忐忑不安的被晾在殿中央,周围妃嫔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身。

      “是啊,皇上,德妃既然有这份心意,皇上便准了罢。”康皇后出来打圆场。

      宣墨随意一挥手,意思是允了。康皇后向德妃使了个眼色,德妃会意,优雅的抚上古筝。

      琴声在轻柔婉转的余韵中流出,像是纸船在水面轻轻划开一道痕迹,像是顺着竹叶滑落的一滴露珠,又像是深山幽兰绽放一缕暗香,场中众人皆听得如痴如醉。连流苏这样不懂欣赏古典音乐的人,都听出了一些韵味。

      一曲奏毕,宣墨漫不经心的鼓掌,随意传旨下去:“赏。”

      德妃面上掠过喜色,娇羞的谢了恩,回到座位上时颇有得意之色。

      众位嫔妃们其实都已私底下准备好了献艺,只求能一舞一曲惊艳全场技压群芳,从而博得皇上看一眼,只是形势还未明的情况下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德妃这只出头鸟却让她们看到了希望,当即又有妃子站起来说要献舞。

      所幸宣墨封的嫔妃并不多,能够有资格参加宫中家宴的更少了一些,流苏才没有被那些古筝箫笛的弄昏头脑。

      宣墨一一赏了那些献艺的嫔妃。有人欣喜之余,便觉得流苏愈发不顺眼,雪妃的眼神和利剑似的飞向流苏,嘴上娇笑道:“凌姑娘,咱们姐妹可都献了艺了,不知凌姑娘可否让咱们姐妹见识见识姑娘的才情呢?”

      流苏没有回应,放下茶杯,淡淡看向宣墨。

      宣墨轻轻晃着杯中酒,也看向她,眸子里冰冷一片,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讥诮的笑容。

      “是啊凌姑娘,莫非你嫌咱们姐妹拙技污了你的眼,所以才不肯让咱们见识见识?”康皇后状似惊奇,说出的话却夹枪带棒。

      流苏以袖掩面,狠狠喝下一口烈酒,灼烧感一路延伸至腹部。再放下袖子时,面色已是一片云淡风轻。

      “既如此,流苏就献丑了。流苏不比各位娘娘多才多艺,不会歌舞和琴艺,就吟一首诗罢。”

      宣墨微微挑眉,静待她的下文。

      流苏举起酒杯,朝宣墨虚敬了敬,缓缓吟道:“莫买宝剪刀,虚费千金直。我有心中愁,知君剪不得。”

      “莫磨解结锥,徒劳人气力。我有肠中结,知君解不得。”

      宣墨心中哀恸,往事影像扑面而来,正如他迎娶唐络的那晚,那个淡然的女子,也是这样波澜无惊,面色沉静,隔着喧闹嘈杂的爆竹声,隔着触目所及的一片红,隔着他身边另一个女子,遥遥望过来;而如今,他们一个朝上,一个朝下,相隔的,却是光阴,是雾霭,是万水千山也跨不过的鸿沟。

      流苏回忆起爱着宣墨时的心情,只觉得物是人非事事休。她饮下一口酒,看着上位的天子:“莫染红丝线,徒夸好颜色。我有双泪珠,知君穿不得。”

      “莫近红炉火,炎气徒相逼。我有两鬓霜,知君销不得。”

      宣墨不想再听下去,她的愁肠,她的泪珠,全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他,却枉费全力也无法宽慰到一丝一毫!他甚至没有听完整首诗,踉跄起身,逃一样的快步离开,留下一堆面面相觑的嫔妃们。

      流苏没有再念下去,也没有理会众嫔妃,搭了莲喜的手,缓步回到了晚蔷园。

      她自认已把心思表达的很清楚了,宣墨也沉寂了一段时日,没有再来晚蔷园。这几日却又踏足了,却绝口不提除夕之夜的事。有时候流苏不理他,只管看自己的书,他也不在意,让莲喜拿了棋盘,自己和自己对弈。两个人不说话,相安无事的消磨掉一下午。流苏竟渐渐觉得宣墨已是晚蔷园里一个会活动的摆设了。

      到了胎儿七八个月的时候,流苏的身子已很重了。天气也渐渐炎热,沐浴和行动都不是很方便,宣墨命了太医院的太医们天天轮流值班,只怕流苏有个万一。莲喜扶着流苏出去散步时,宣墨堂堂一个天子,却亦步亦趋的跟在流苏后头,只怕有个什么闪失。

      莲喜也不知收了宣墨什么好处,日日在流苏耳边唠叨说着宣墨的好。流苏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作为一个君王,能做到这等地步,确实是自己无尚的荣光了。可是宣墨做的再多,她却只有感激之情,不敢亦无力再爱上他一次。那些尘封的往事,尽管可以刻意忽视,却始终是扎在喉头的一根刺。

      这日又是夏日的傍晚,流苏懒洋洋斜躺在葡萄架下的美人椅上,透过那些纠缠的枝蔓缝隙看天边的晚霞。莲喜捧了一盅莲子羹放在流苏旁边的小几上,返身回屋内去燃香驱赶蚊虫。

      隐约间却听到屋外清脆的瓷器破裂的声音,她心里蓦然觉得不对,连忙疾步走出屋外。果然看到流苏蹙着眉,一手紧紧抓住旁边的抚几,一手抚着肚子。莲喜赶前两步扶住流苏,沉着的吩咐丫头们一部分去请太医和皇上,一部分去准备热水剪子干净的布条等。

      流苏被莲喜半扶半拖的扶到床上躺下,小腹一阵阵的收缩的剧痛,她能感觉到破掉的羊水蔓延开来,湿漉漉一片。宣墨是最先赶到的,泰山崩于前都岿然不动的人,此刻却手足无措的围着流苏团团转,手伸了出来又收回去,语无伦次的问:“痛不痛?要不要喝口水?”

      太医们总算是赶到了,成片向宣墨跪下请安。宣墨心急火燎的一挥手让他们起来,失态的怒吼:“朕要你们保他们母子平安!”

      太医们战战兢兢的各自分配了任务,就有人请宣墨出去,宣墨拂开流苏汗湿脸庞上的发丝,眸色一沉,厉声道:“朕就在这儿守着,有异议者按抗旨处理!”又低头拂开流苏汗湿的脸庞上的发丝,温柔道:“流苏,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我就在这儿守着,你若实在痛的不行,就咬我的手。”

      流苏连翻白眼都没力气,在心里腹诽:我胎位这么正,当然不会有事,您老杵在这儿才会让我难产!她费力的做着口型:“你出去,出去!”

      宣墨还有些犹豫,奈何流苏拼命坚持,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

      晚蔷园的丫头们忙碌的进进出出,带出一盆盆血水,不时还传来流苏痛苦的叫声。宣墨看似沉稳的坐在椅子上,手指却不停焦虑的叩着桌面。高受良安静的立在一旁,眼看那新奉上的茶慢慢冷去。

      听着流苏时断时续的叫声,宣墨的脸色越来越黑,手指颤抖着去摸那盏冷茶,入口竟连冷热都分不出。室内无声无息的安静了一会儿,连流苏的呻吟都没了声音,宣墨心里一慌,正要站起身,突然听到清脆而嘹亮的婴儿啼哭的声音,穿透夏夜的草虫叫声,直直撞到心尖上来。

      高受良眉开眼笑:“皇上,生了生了!”

      宣墨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狂喜、释然、还是怅惘,只是心底深处的暖意,却一点点渗透至眼角眉梢,真实无比。杜太医满头大汗,小跑着赶到宣墨面前,面上也是欣喜一片,躬身道:“恭喜皇上,夫人生了个小公子,母子平安!”

      宣墨几步走进房内,流苏虽然脸色苍白,却逗弄着新生的婴儿,脸上尽是满足的喜悦。

      宣墨也看了看襁褓中的小孩儿,一张脸皱皱巴巴的看不出长相,眉毛稀疏,眼睛还没睁开,一脸安详的卧在流苏怀里砸吧着嘴。

      宣墨伸出一根小指头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小孩儿的脸颊,流苏微笑着抬起头:“宣墨,你说叫什么好呢?”

      宣墨定了定神,问道:“他跟谁姓?”

      流苏的微笑渐渐淡去:“和我罢。苏柒然不在了,若跟你姓,终归不合礼数。”

      宣墨弯腰轻轻抚着婴儿,眼神却一直看到流苏心里去:“若你愿意,我可以立他为太子。”

      流苏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宣墨,不要立他为太子。我只希望他一生,平安无忧。如果你真的喜欢他,请你放我们母子出宫,好不好?”

      宣墨直起了腰,热切的眼神也冷下去:“我说过,我不会放你出宫。就算你的冷淡你的疏离日日折磨我,我也生生受着。就算有天我们到了相看两相厌的地步,我也不会放你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柒拾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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