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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柒拾壹 ...

  •   宣砚的眼光顺着他的动作看到了那些伤痕,唬的一下子冲了上去细看,慌道:“哥,你这是怎么了?”

      宣墨收回手,放下宽大的金丝龙纹衣袖:“你下去罢。”

      宣砚听他的称呼由“我”又变回了“朕”,知道铁石心肠的那个宣墨又回来了,只得告退,临走前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皇兄,你莫要后悔。”

      宣墨的黑眸里闪过一丝微光,又很快湮灭,眼底浮上隐约的沉痛和愠色。后悔是什么感觉,他知道。那样剧烈翻腾的,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肺掏空,只为换回曾经时光的感觉,他了解;明明拥有过,却生生被自己推开被自己错过的感觉,他明白;可是当情感不受控制的偏离方向,又该怎样去掌舵和控制局势。他不知道如果再伤害流苏一次,他千疮百孔的感情,还有没有勇气承受她的再一次怨恨。给他定罪的期限,是不是将会永无止境。或者,连如今这淡淡的类似朋友相处的模式,也将一去不回。

      宣墨颓然,他的感情,像是陷进泥淖沼泽,愈挣扎愈堕落,坠进阴暗腐烂潮湿的往事深处,永生不得救赎。面前的棋盘像是在嘲笑,嘲笑他如棋局一样一着错步步错的失败,嘲笑他自以为是的能够掌控全局。宣墨倦怠的伸出手,将黑白的玉石棋子慢慢的收进棋盒,低声唤道:“高受良。”

      “奴才在,万岁爷有何吩咐?”高受良左臂搭着拂尘,弯下腰等待示下。

      “去告诉杜太医一声,换成安胎药;寻个由头,处死梨若;那件事,就这样罢了罢。”

      高受良心里惊讶,面上却应了下来,弓腰退出南书房,急急去找杜太医。

      莲喜低头绣着一幅富贵花开的锦缎,五色丝线十分鲜活艳丽。流苏想起前世学习妊娠过程这一章时书上的插画。那样小小的,血肉模糊的一团,却渐渐长出了手脚,长出了眼睛和耳朵,最终分化成一个独立的个体。

      “生命的延续真的很神奇。”她喃喃。

      “夫人,您说什么?”莲喜抬头,面色不若平日的活泼温柔,有些哀戚。

      流苏敏感的察觉到了,随口问:“莲喜,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她不问还好,一问,莲喜的眼睛就湿漉漉了,盛着两眶眼泪还拼命吸鼻子不让眼泪掉下来,细声细气的说道:“梨若姐姐她,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今日高公公派人把她领了去,听小祥子说,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是么?”流苏懒散应道。她觉得自己那称之为同情怜悯的情感,在知道夏欢颜的真实身份的一刹那,早已灰飞烟灭。她不是天生凉薄,却最终丧失了爱和被爱的能力。“生死有命,死了,也未必不是坏事。莲喜,擦擦你的眼泪,扶我去看看院里的梅花。”

      莲喜可怜兮兮的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扶着流苏出院门。

      那虬枝老梅开的很盛,满满一树梅花像是丹蔻芝华,盛放到极致。流苏甩去脑海中突兀浮现的苏柒然在梅树底下喝酒的影像,她已经不大再想起苏柒然了,不是不想,是不敢。那个窟窿在苏柒然胸口,也在她心上一直溃烂下去,血肉模糊无法愈合。

      “流苏。”声音清朗温润。流苏一回头,宣墨站在梅树下,隔着一年的时光和无法跨越的鸿沟,目光哀切凄凉。

      他挥退了莲喜,走近几步,伸手想摘去飘落至流苏发间的梅花瓣,流苏下意识的一偏头,避开了他伸出的手,便看到宣墨慢慢收回手,眼里是铺天盖地的痛楚。她避开宣墨的眼神,曾经肌肤相亲的两人,如今却连相处都成了桎梏。

      宣墨很快敛去眼中的痛楚,淡然自若的说:“三日后年关,宫里会有家宴,我……希望你也去。不过不勉强,若你不愿意便罢了,那日我来晚蔷园陪你也可。”

      流苏讥诮冷笑:“纵是我不去,你总有法子逼得我不得不去。年三十的晚上,皇帝不去宫里家宴,不顾后宫皇后妃嫔,反纡尊降贵来我这什么都不是的人处,无非是想把我推上风口浪尖,后宫朝廷非议诽谤,也许还得担上妲己飞燕的罪名。我若不想这一切发生,就非去不可不是吗?宣墨,我真后悔曾经爱过你!”

      宣墨的脸色惨白,身形甚至不稳的踉跄的晃动了一下,苍白的容颜蒙上一层朦胧的凉意,眼里幽黑涩然,苍凉又带着一丝薄薄的嘲讽,不知在嘲讽自己,抑或在嘲讽别的什么。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抑郁:“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是吗?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吗?因为不要我了,所以连带我所有的讨好和心意也全变成了恶意是吗?你不要我就罢了,你不要我就罢了……”他反反复复的说着这句话,狼狈退后一大步,“……连我,都容不下我自己,只是忘不掉,用尽全力也忘不掉……输的那个人,始终是我。”

      他走了,没有再看流苏一眼。

      流苏因那眼神而震慑,微微的心痛。她朝着宣墨离开的方向,浮起一抹压抑惨淡的笑容:“迟了,都迟了,什么都迟了……”

      宣墨三日未曾踏足晚蔷园了。高受良仍日日送药来,莲喜大约从高受良口里听说了什么,不知忧愁的脸上竟然蒙上了淡淡的不郁,每日扁着嘴,像是随时都会掉几粒泪珠子下来。

      流苏没有理会莲喜,面色沉静的做自己的事,只有在低头抚上腹部时,会浮上柔软的笑意。
      大年三十这日,流苏醒得分外早。她披衣下床推窗一看,天色阴沉,日光惨淡的从几缕阴云中穿透下来。午膳过后,晚蔷园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嫂子!”宣砚没有让人通报,径直进了屋,看到窗前坐着的手执书卷的女子,有些激动的往前跨了两大步。

      流苏恍然,一时竟无法反应,她转头看到宣砚,英姿飒爽一如从前,也不由站了起来:“砚儿,是你!”

      这当儿莲喜已奉了茶上来:“公主,请用茶。”

      流苏细细看着宣砚,温柔的问:“什么封号?”

      宣砚有些赧然:“长乐,长乐公主。嫂子,你过的好么?”

      流苏笑着摇头,温婉道:“砚儿,我嫁人了,不再是你的嫂子了。”

      宣砚神色郁郁,嘟起嘴道:“我不管,你永远是砚儿的嫂子。”

      流苏纠正未果,也就不再坚持:“裴航对你好么?”

      宣砚的眼底一抹淡淡的怅然和无奈,笑着回道:“有什么好不好的呢,也就这样罢了。”

      流苏想起她之前那样义无反顾轰轰烈烈的爱情,今日再看她,所幸她并无从此消沉,还是那个豪爽的宣砚。有些了然的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是啊,也不过就这样了。”

      她们静静的对视一样,又都有些狼狈的闪烁别开眼神。谁也不想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样的被爱伤害过的痛、茫然、恐惧和逃避。

      宣砚掩饰的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转移话题:“嫂子,晚上宫里的家宴,我和裴航都会去,你也去罢。她犹豫了一会,“不要怪皇兄。他没有恶意,嫂子,大约你不知道罢。他这几日在朝上说要废了康皇后和其他几个妃嫔,只立你为后,朝中一片反对声浪,他撑的很辛苦。”

      流苏有些惊讶,这么大的事,她却毫不知情,这一刻,她才知道宣墨将她保护的有多好。

      “嫂子,皇兄的本意,不是要让你承担什么。他也知道人言可畏,外面多少声音都是被他压下的,不欲让你知晓。只是,他可能用错了爱你的方式罢。”

      流苏蹙起眉:“康凤同意吗?他才登基没多久,还需巩固势力吧?”

      “康凤倒没什么意见,就是朝中几大派的家族势力闹得最厉害。皇兄登基以来,其实已经培植了自己的势力,架空了几大家族的权力,所以问题不大,才提出废后一说的。”

      流苏微微笑起来:“他总是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却从来不问我是否愿意接受。”

      宣砚听这话,有些急了起来,刚想开口解释,被流苏打断:“砚儿,晚宴我会去的——我有些累了。”

      宣砚听到流苏下了变相的逐客令,只得起身离开。

      冬日天色暗的很快,一盏盏红灯笼在灰蒙的夜色里明亮亮的扎眼,流苏只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莲喜阴霾了多日的脸终于有了笑颜,替流苏梳着发髻,笑嘻嘻的说:“今日家宴,那些娘娘们肯定都想尽了法子争奇斗艳,咱们也不能输了人,依我看,那些娘娘们空有一张脸蛋,才情风韵却不及夫人的一半,都是些庸脂俗粉。”说着,还状似嫌恶的皱了皱鼻子。

      流苏觉得要纠正莲喜关于“自己也是皇帝众多女人中的一个”的想法,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也就不再浪费唇舌,只淡淡的看着镜子里的人。

      苍白瘦削的脸庞因为敷了些胭脂,总算有点喜庆的颜色,云髻上也不若往日的素淡,也插了几支精致华丽的钗,随着步履移动摇曳出一道道光芒。身上是玫瑰红的蜀锦长裙,罩着银红碎花坎肩,围领和袖口处缀了一圈柔软洁白的兔毛。莲喜将流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几遍,满意的拍着手:“咱夫人就是好看。”

      丫鬟们提了风灯和镂空暖炉,随侍在流苏身侧。

      流苏踏出园子,看向远处的琼楼玉宇。她,还是第一次踏出晚蔷园,真真正正的看这华丽的也许将囚禁她一生的皇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柒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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