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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十二章(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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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面具一掀下,旋即抖手扯去身上衣服,露出内里的一身灰色僧衣,复又伸手在头顶一抹,拉脱鬓发,竟是个面带煞气的中年僧人。他这一露本相,五散人与韦一笑俱是心下一凉,暗道六大派果然对明教势在必得,竟是不惜派人在明教总坛潜伏这么多年。
梁上李寻欢却未感意外。他研读明教相关手札,知道明教此劫是由内而外,甚至牵扯到上任教主,只是既然牵扯教主,明教中人为避讳,也就不曾细谈。如今见得这僧人露了本相,自可逐一印证。望了身边那人一眼,再看看下方那灰衣僧人,李寻欢微挑嘴角,将嘴凑到杨逍耳边轻声道:“这位杨左使扮的可一点也不像你。”
自假杨逍揭开身份后便一直紧绷的情绪,被李寻欢在耳边轻轻的吐息拉回不少,杨逍扫了一眼那灰衣僧人,自嘲道:“飞刀,莫不是你说他有胡子而我没有么?”
那灰衣僧人虽然揭去了面具鬓发,颏下长须却仍留在脸上,看来自有一番古怪。李寻欢摇了摇头:“非也,想杨兄平日里嬉笑随行惯了,这位大师可比杨兄稳重冷静多了,在下倒觉得明教的光明左使本应是这样的。不知杨兄以为如何?”
他“大师”二字吐得极重,杨逍何等聪明,当下淡然道:“想来这位‘光明左使’,更似六大门派说起杨某时候的卑鄙阴毒,不择手段吧。”
李寻欢微微蹙眉道:“此人的弹指功夫似是少林派手法不错,可观其内劲却又如此阴毒,不似少林一脉,不知这究竟是什么人?”
杨逍不语,半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却慢慢握紧。
教友遭难,纵然他平素与这些人可谓老死不相往来,但此刻见得众人被这灰衣僧人肆意欺辱,心里愤怒蓦然上涌,气息发浊,衣袖上忽而一紧,转眼看时,只见李寻欢极慢极慢地对他摇了摇头,眼神下扫,杨逍余光一瞟,却是那灰衣僧人正身体紧绷,运气四下搜索是否仍有隐匿之人。当下缓缓敛了呼吸,一手回过来扣住了李寻欢脉门,缓缓度入真气,助他屏息。
那灰衣僧人搜索一遍,并无发现,正待回头将地上倒卧的几人料理了,忽而身后劲风袭来,他未及变招,仓促间和那袭来之人对了一掌,两人同时闷哼,但见青影一晃,正是青翼蝠王韦一笑。他功力本就远在五散人之上,虽是中毒在先,又中灰袍人一指,伤势深重,但眼见得若自己再不动手,只怕众人都要命丧当场,当下凝起残余功力和灰袍人硬拼了一记,谁曾料想此人武功委实不弱,韦一笑这一击仍是未能扭转眼前的困顿局面。
韦一笑何等骄傲之人,当下身形一错便想再攻,灰袍人左指弹出,正中韦一笑肘底“小海穴”,韦一笑登时全身冰冷酸麻,再也不能移动半步。那灰袍人冷冷的道:“青翼蝠王果然名不虚传,中我两记‘幻阴指’,居然仍能站立。”
韦一笑嘶声道:“你究竟是谁?竟敢冒充我明教光明左使!”
灰袍人哈哈一笑,说道:“贫僧圆真,座师法名上‘空’下‘见’。这次六大派围剿魔教,你们死在少林弟子手下,也不枉了。”
说不得坐倒一旁,冷笑道:“六大门派和我明教为敌,真刀真枪,决一死战,那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空见神僧仁侠之名播于天下,那知座下竟有你这等卑鄙无耻之徒……”
圆真哈哈大笑,说道:“出奇制胜,兵不厌诈,那是自古已然。我圆真一人,打倒明教六大高手,难道你们输得还不服气么?”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旁咯咯有声,却是周颠恨极,切齿咬牙,模样极为狰狞。圆真哈哈笑道:“周颠不必如此作态,待老衲这便超度了你就是!”
一旁说不得忽道:“慢着!你是如何冒充的杨逍,又是怎么偷入光明顶来?”
李寻欢也自奇怪。这圆真的计划能够成功,固是由于此人行事阴狠毒辣,算谋百出,武功绝顶,但更需要知道杨逍此时不在教中,方能李代桃僵,而他又是如何到达总坛,放出信鸽,将早已离教多年的一干人等引上山来一网打尽?
转眼望去,却见杨逍亦是深思的表情。房梁上的二人对视片刻,心中已然明了——只有一处,便是直通光明顶的密道。
明教经营总坛光明顶已数百年,凭借危崖天险,易守难攻,实有金城阳池之固,岂知祸起于内,猝不及防,竟而一败涂地,李寻欢心中忽然忆起《论语》中的典故,慨叹祸起萧墙。
此时圆真哈哈一笑,又迈了一步,说道:“你们若不知晓其中底细,当真是死不瞑目。我便叫你们做个明白鬼,是贵教阳顶天教主夫妇两人,亲自带我从光明顶的秘道上来的。”
房上杨逍一凛,暗道:“以他身份,决不致会说谎话,但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只听周颠已骂了起来:“放你十八代祖宗的累世狗屁!这秘道是光明顶的大秘密,是本教的庄严圣境。光明左右使者,四大护教法王,也从来没有走过,自来只有教主一人,才可行此秘道。阳教主怎会带你一个外人行此秘道?”
圆真嘿嘿冷笑道:“各位可知老衲是谁?你明教教主的夫人是我师妹,也是我的情人,老衲出家之前的俗家姓氏,姓成名昆,外号‘混元霹雳手’的便是!”
众人皆大惊失色,谁曾料到这个名为“圆真”的少林僧人,竟与明教教主有这般干系?
李寻欢闻言也是一惊:原来是他!
杨逍望了李寻欢一眼,心下寻思:“原来他就是狮王的授业师父,我记得当年谢逊一家便是被他给……”却不敢再想下去,这个成昆可谓是处心积虑,谋算殆尽,便是自己一向自诩机敏黠慧,眼见他这份誓毁明教的用心,此时却也后背上直冒凉气。
圆真怔怔出神,脸上神色也一时温柔一时狰狞,半晌,终是将他与他师妹在明教圣地私相幽会,气得阳顶天走火入魔而死,夫人羞愤自杀的一干因由尽数说了出来。听得他一番言语,明教诸人虽然个个眼中如欲喷出火来,却又知圆真的话有理有据,并非虚假,顿时厅中一片寂静。
骤闻真相,此时的杨逍更是义愤填膺,若论起对明教的侮辱,再没比这件事更为厉害,而今眼见明教即将覆灭,更是由这秘道外泄而起,思及此处,杨逍怒火蒸腾,体内真力不觉间鼓荡不休,如欲炸裂一般。
正欲强压下紊乱的内息,岂料手腕上关门二穴处忽而一凉,一股寒气直透入骨,身子机灵灵打个冷战,杨逍猛然回神。却见身旁的李寻欢两根手指夹着一柄小小的飞刀,刀背正压在自己腕上。
见杨逍回神,李寻欢微微一笑,指尖轻晃,那飞刀已滑入他袖中,不见踪影。杨逍对这飞刀绝技见识过几次,却仍是奇于这飞刀收发时候的神鬼莫测。正感慨间,李寻欢已拉过他一只手掌,在掌心轻轻写道:“静观其变。”
杨逍略垂眼皮,心中已然明了。此刻敌明我暗,且周颠等人看来暂且不会有性命之忧,若是能明了这圆真的图谋,接下来应对明教之厄则更多几分把握。思念及此,他暗自嘘了口气,轻轻挑眉,却见身侧那人抱膝而坐,一身长衣洒落,竟在这满厅阴诡狡诈中显出一份超然来。
看着李寻欢身上带出的风致,杨逍不禁心中晒然一笑,却听李寻欢忽而道:“杨兄,圆真说及阳教主走火入魔而死,在下冒昧,不知那是否是‘乾坤大挪移’?”
他虽向着杨逍说话,用的却是“传音入密”的法子,只因这话并非三言两语说得明白。
杨逍听得他问,脑中却忆起昔日明教全盛之时,他与范遥随侍教主身旁,忽有一日,阳教主唤了自己到他屋中密室,传了几句武功口诀给他,他也便回去习练,只是阳教主却不让他告知他人。杨逍虽然心中疑惑,却仍旧遵命照办。如此过了数月,忽有一日,阳教主再度唤他进密室之时,脸色铁青,将一张薄绢交与他,令他背熟之后当即毁去,并要他发下重誓,若传于教外之人,则受明尊圣火焚身而死。自己也便照办,现在想来,阳教主应是那时便发现了阳夫人与成昆之事,怕这武功心法失传,因此才留了给自己。
如今李寻欢有此一问,杨逍不禁轻轻点了点头,听得对方喟然叹息,更是暗中定了心思,除非自己身死当场,不然定要护得明教无恙。至于不悔……有李寻欢和那龙小云两人照顾,想来当能平安长大。
他这里脑中一时千头万绪,却听厅中圆真道:“阳顶天与我有夺妻之恨,他死了我是奈何他不得,但魔教还是在世上横行。我成昆立誓要竭尽所能,覆灭明教,这些年来,我没一刻不在筹思,但魔教源远流长,根深蒂固,教中高手如云,别说是我一人,便是天下武林豪杰联手,也未必毁它得了。惟一的指望,只有从中挑拨,令它自相残杀,自己毁了自己。”
众人听到这里,都不禁惕然心惊,这些年来明教上下都如蒙在鼓里,浑不知有大敌窥伺在旁,处心积虑的要毁灭明教,各人都为了争夺教主之位,闹得混乱不堪,圆真这番话真如当头棒喝,发人猛省。
梁上的杨逍也想起当年和教友的争执,乃至出走坐忘峰,更是悔恨不已,若非自己当年心高气傲,将教中事务丢下不理,成昆又怎能在自己眼皮底下混入明教。此刻更是冒了自己名字,对他来说乃是奇耻大辱。
正想跳下去跟成昆较量一番,却听成昆冷笑道:“为覆魔教,我不惜将我唯一的爱徒谢逊他父母妻儿全家杀害,迫得他为了寻我在江湖上大开杀戒,给魔教处处树敌,你们魔教外敌是树得够多了,再加上众高手争做教主,内哄不休,正好一一堕在我的计中。”
彭莹玉冷冷的道:“如此说来,连你那师父空见神僧,也是你毒计间接害死的。”
圆真笑道:“我拜空见为师,难道是真心的么?他受我磕了几个头,在我徒儿手里送上一条老命,也不算吃亏,哈哈,哈哈!”
众人听得咬牙切齿,周颠突然想起一事,叫嚷道:“杨逍呢?真的杨逍给你弄到哪里了?”
“杨逍?八年前我命人假扮作五行旗人马以争夺教主之位的名义,去坐忘峰围剿杨逍,本是想挑起他和五行旗的矛盾,让魔教更加支离破碎,谁想他的武功竟如此不济,自那以后就再不见现身,想是早已死在翠竹林了吧。”
此言一出,厅中众人固是目瞪口呆,梁上的杨逍和李寻欢亦是大惊失色。
翠竹林一战过后,杨逍阴错阳差闯入李园,这期间与李寻欢相识相知,共御外敌,小云和不悔出走失踪,二人在林诗音墓前再逢机缘重归坐忘峰,却不见两个孩子的踪影。屋中摆设,路旁印记,乃至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身在李园的八天一定发生了某些事情,谁曾料到,竟是园中方一日,坐忘已周年。今日若非圆真说起,他们还不知道要迷惑多久。
杨逍此刻担忧教友,无暇分心,李寻欢却是心中暗暗惊恐——已然八年时光过去,要寻找不悔和小云,其非难上加难?他虽知手札记载此战明教无恙,但如今自己来至此处,已是乱了天理轮回,不知又会生出什么变数,若是杨逍或是不悔小云有什么差池,自己只怕万死难赎。虽肯拚却这一身保得他们平安,却不知上天肯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他这里正胡思乱想间,忽听周颠怪叫:“放你妈的屁,姓杨的虽然为人心胸狭窄,小气狂傲,但他的智计岂是你这秃驴可以比的,便是当年,阳教主在时,都说他智计手段天下少有,他会乖乖给你害死?”
圆真冷冷道:“他若没死,魔教遭逢如此大劫,何以不见他来援?六大派围攻光明顶,我先行一步来此,才知他竟然失踪八年,便起意借他这空壳身份将你们这些人尽数召回,让你们兄弟几个结伴,在黄泉路上与他叙旧。这也是老衲的功德一件。”
“放屁放屁!”不肯相信事实,周颠仍自乱叫,其余人则已面露悲色,为杨逍慨叹。
韦一笑桀桀怪笑道:“杨逍杨逍,没料到你聪明一世,却比老蝙蝠走得还早,罢了罢了,老蝙蝠只怕要还你情分也是难得很了!”
梁上的杨逍见此情景,忍不住拳头紧握,目眦欲裂。李寻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缓缓叹息。
只听圆真忽而说道:“韦一笑,彭和尚,周颠,你们再没什么话说了么?”
韦一笑冷笑:“事已如此,还有什么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圆真道:“我倒要看你还有多硬气!”说着走前一步,伸出手掌,缓缓往韦一笑头顶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