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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番外 哑巴 ...


  •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回到了高中的时候,刚转学到松泊四中的那一年。

      空调风很凉,我正好坐在风口,因为还没领到校服,所以穿着跟班里人都不一样的白色T恤,想了想还是套上了外套,格格不入到底。

      吴隽坐在教室另一头,我就着耳机里那年夏天的歌看到了他十七岁的脸,非常、非常好看。后来某一天喝酒的时候闫淼跟我调侃,说他要是讲话做事不那么钢铁直男,应该是会有很多女孩子追的。

      我很想把这一切拍成一部长长的电影,从梅雨季的遇见到初秋的那一天早上,他朝我挥挥手,然后推着行李箱去坐游轮。
      不用剪辑,不用调色,就把最真实的回忆完完整整地记录下来,然后等到我也走到那个终点之前,用最后的时间再温习一遍。

      不知道该怎么确凿地描述他刚离开的那段日子里我在想些什么,更多时候我似乎什么都没去想,放空了脑子去做一些简单的例行工作。
      闫淼和易川敲开过很多次门,试图让我多笑笑,我也配合着笑了,并安慰他们我很好不用担心。
      确实很好,好到可以把以前的所有全部试着忘掉。

      从小到大听过太多大道理了,知道要做什么对自己会好一点,尝试新的生活,好好工作,好好社交,好好谈恋爱。
      结束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是开始另一段新的感情,这句话说得很对。
      见了不少试图走近我的人,下班后一起吃饭,也许还能聊几句日常,如果需要的话再把他们送回家。
      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找到新的人。
      新的,代替吴隽的存在。

      我尝试着对每个人报以最友善温和的态度,尽我所能地做到最好,但发现就是不对。
      这种状态更像是完成某一项任务,例如学生时代的无聊的社会实践。
      非常抱歉但是,我确实做不到。
      我可以学着去跟人亲近,但还是接受不了更进一步的亲近,有一个人买断了这个权利,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

      那是我为数不多的主动放弃的时刻,醒悟过来一切都是无用功之后就把所有人都重新推开。吴隽不喜欢我这样“清醒”的做事方式,但反正他也不在了,没人管着我,那就怎么舒服怎么来。
      我顾不上那么多人。这句话一直没来得及跟他坦白,我没有那么多心思操心别人,除了身边的几位,别的人对我来说没有太大区别。

      反正他也骂不到我,也哄不了我了。

      伴侣之中,一个人的死亡对另一个人是很不公平的。我不愿跟着去死,但我必须捱过以后的没有他的年月。
      我没有抽烟,也很少喝酒,作息规律,身体健□□活中一切都很好。
      甚至生出了“要是没有遇到你就好了”这样的念头,大概某个没克制住的时刻我真的恨过他,恨他做事总不靠谱,恨他又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这回上哪儿也找不到他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在江边久待,某一天晚上突然怎么样也睡不着,头晕脑胀地爬起来,抓着车钥匙一路开到了老渡口,肿胀着眼皮看太阳慢慢升起来,浸透整面江水,染成很亮的颜色,人们喜欢把那称之为希望。

      我沿着江堤边的公路一直走,从东走到西,再从西走到东,等到了一场瓢泼大雨,却没有等到以前那个一起冒雨骑车的人。
      雨毫不留情地砸在我脸上,我感受着水珠快速滑落,然后把我的衣服打湿,风马牛不相及的想到了后来吴隽说起的那年运动会上掉进他锁骨的那几滴水,冰冰凉凉的,一路沁到心里。

      坐回车里躲过一场雨,很累,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傍晚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睡那么久。
      风从车窗得缝隙里吹进来,我在风里听到夹杂着的一点声响,开了门出去,看到江堤下,简陋的小桥上坐着一个小女孩。
      大概是来玩的,那桥也只是用结实一点的木块拼起来,沿着浅水线延伸了不过十几米,倒更像是供小孩子玩乐歇息的长椅。

      她身上不知道哪里戴着一串铃铛,风一吹就发出脆响,但是一点也不吵,反倒能让人安静下来。

      我慢慢走过去,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了,她转头笑着看我:“你在这里干什么?”

      有些冒犯的话,但我没有生气的心情,只是回答:“不干什么,就坐着。”

      “哦,”她点点头,自言自语一般,“我坐在这里等人。”

      “等谁?”我看着被风吹皱的江面,随口问。

      “等一个很久没有见面的人,”她看起来真的很高兴,“我快要找到他了。”

      “那恭喜你啊。”我真心实意地说。

      她笑了笑,然后我们又重新安静下来,各自看着前方的江面,她等她的人,我继续吹我的风。

      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我才站起来,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开口问,转身往回走,在我走到路边车前的时候听到她的声音。

      有点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站起身,我这才看清她穿着的是一条有些厚重的白裙子,朝我说:“你是不是也有很想见到的人?”

      我松开车门上的手,回头看她,一个陌生的奇怪女孩,不会再遇到第二次的人,于是我说:“是的。”

      “那你等等他。”她说。

      “好的。”无论如何,我先应下了,然后坐进车里,很快就离开。

      那天晚上回去我就梦到了吴隽,只是风太大了,吹得我睁不开眼睛,干涩得疼痛,又觉得要流出眼泪来。醒来前的最后一秒我努力张大眼睛,还是没来得及看清他,只见到他在风里朝我挥挥手,然后笑着往前走了。
      那些说不出口的话,原来到梦里也没有机会讲。

      除此之外我也藏着很多还没来得及告诉吴隽的事,或者说还没来得及找到机会卖惨。比如知道我爸做了什么也不敢告诉我妈,她晚我一步发现那根长卷发,然后歇斯底里地冲我喊叫,骂我跟我爸都不是好东西。几年后又吵了一场,她质问我为什么要学理,又为什么执意要选择跟我爸一样的专业和职业。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除却自己的偏向外,心里有一个念头很强烈,也许是想要证明,即使有血缘这么玄妙的东西,我也能跟他完全不同,他做不到的,我可以做到。
      因为他我被迫过早的离开父母,我所缺失的那部分来源于家庭的温热,每次回家都会被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的烦懑,这些堆砌起来形成的厚厚的壁垒,那个轻易击碎然后说会一直陪着我的人离开了。

      我想我其实很软弱,我远没有吴隽所说的那样清醒冷静,我不敢多听从前的歌,很怕回忆会顺着音节疯狂涌进来,然后把我淹没在情绪里爬不上岸。
      吴隽真的很讨人厌,跟爬山虎似的非要把整面墙都爬满,然后我没办法,只能放弃整座建筑,狼狈地逃离。

      但人是很难去完全忘记烙印得很深的某个人的,当然可以主动退避有关的话题风景等一切事物,不过也要接受总有那么几个风口能漏进来一些东西。

      家里常备胃药,有些时候是因为来不及吃饭,有些时候是不想吃饭,某天觉得胃疼的感觉跟想念其实有一点像。
      那是一种很含蓄的痛,外人只会觉得在身体里看不到的某个地方不舒服了,所以稍微反应过度就会显得矫揉造作。不是一下子剧痛过就好了的,没人猜得中这回要疼上多久、会有多疼。也不是针扎那样的疼,细细麻麻的,它很钝,很实,一下一下持续碰撞着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
      是碰撞,是落地,而不是砸。因为太熟悉了,我很习惯这种圆润的痛感,承受不了,但又必须承受。

      过了两个中秋了,我还没敢看那么好看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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