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溶玫瑰》没铭

21、月亮

　　男高中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好像就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停止自娱自乐。
　　吴隽嗅着空气里的辣锅味，机械性地咀嚼着从清水锅里捞出来的牛肉，给自己洗脑吃进去的东西也是辣锅里的，临走前在门口分别的时候还神经质地觉得易川打的嗝都是辣味的。

　　“太残忍了，你居然也跟他们一起孤立我。”吴隽痛心疾首地说。

　　“我看你吃得也挺满足啊。”沈况故意说。

　　“我那是心理暗示，哎，算了，”吴隽叹了口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身上，“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沈况撩了把吴隽近在咫尺的头发，发梢滑过掌心的触感有些痒，然后偏过头去看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
　　少年微卷的头发不怎么安分地随风飞扬，偶尔有几丝落到他脖子上，他突然喉咙一哽，无端感到了一点呼吸困难。

　　车继续往前穿过一个不长不短的隧道，夜色渐浓，路灯的暖光铺向疾疾而行的车辆，光影交错着落在后座两人的眉眼间。他低头沉沉地看着靠在肩膀上睡着的人，恍惚觉得这会儿就像是一场默剧，所有声音齐齐消失，脖颈间的痒趁机叫嚣着愈演愈烈。

　　以后也会一直怀念的，沈况这样想到。

　　世界可能只会给他留下单薄的一条缝隙，而他就在岁月的光影流转间窥伺年少时代的冰山一角。
　　教室里透过玻璃窗印在他们脸上的斑驳一如此刻翻涌在彼此脸上的参差明暗，即使齿轮年复一年地碾过，尘埃把记忆都冲刷成单调的黑白，而有一部分却始终能幸免于难。
　　于是这些缱绻的场景便成为一种偏颇的永恒。

　　下车的时候吴隽还有点迷糊，扶着沈况走了两步才站稳。
　　“走了，明天见。”他挥挥手，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却看不清表情。

　　“明天见。”沈况看着他转身，自己也往院子里走，掏出钥匙进了门，鞋子都还没换就看到他又回来了。

　　“我忘记带钥匙了……”吴隽皱着脸，“我看爸妈房间灯已经黑了，我……”

　　“那你住我家吧，”沈况直接说，“明天起来正好一起去学校。”

　　“好！”吴隽很快地说，跟着一块儿换了鞋，又跟着沈况上楼进房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我是不是睡沙发？”

　　“都行，随你，”沈况从柜子里费劲地扒拉出来一条被子，“沙发不舒服，睡床吧。”

　　“哦。”吴隽吸了吸鼻子，接过被子放到床上，他平常也总躺这儿，真要过夜了心里还有点激动。

　　沈况从衣柜里拿了件衣服给他：“你先去洗吧，我给你找找牙刷。”

　　吴隽慢慢往厕所挪着步子，临到门前回过头刚想说话就看到沈况递过来的内裤和毛巾：“新的。”

　　“嗨呀，”吴隽笑着接过来，“太客气了。”

　　厕所里有股很淡的香味，吴隽拎起沐浴露看了看，确认了香味来源，暗暗记下了牌子，想着下次可以换一瓶一样的。
　　他洗澡很快，擦干身上的水套上沈况的衣服，很普通的一件白T，只是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还是感觉跟衣服的主人穿着差别挺大的。

　　能听到门外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吴隽手忙脚乱地往牙刷上挤了点牙膏，刚放进嘴里就听到外面沈况敲了敲门。

　　“家里没有多的牙刷了，只找到了一袋漱口水，你先凑合着用吧。”沈况听里面已经没了水声，靠着门框朝里面说。

　　吴隽扭头刚想应声，动作顿了顿，发现动作太顺手已经叼着沈况的牙刷了，整个人瞬间僵住。

　　沈况等了会儿没听到回应的动静，正想开口就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的东西落地声，几秒后吴隽把门开了条缝，脑袋从缝里探出来：“真的没有牙刷了吗？”

　　“没有，”沈况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如果说我不小心把你牙刷折断了……”吴隽一脸严肃，“你会把我赶下去睡沙发吗？”

　　沈况有点难以理解：“折断了？”

　　“没注意就顺手用了你的牙刷，”吴隽吸了口气，“不过我还没有刷，然后听到你在门口说话，才反应过来。”

　　沈况好笑地看着他：“所以你干脆就把它折断了？”

　　“不是啊！”吴隽拿手比划，“我就赶紧把牙刷放下，然后太着急了把牙杯给摔了，捡牙杯的时候磕了一下，牙刷就…断在我嘴里了……”

　　沈况轻轻推着门走进去，看到地上一小滩水，两截牙刷躺洗漱台上，边缘晕开了一点红，他转头看吴隽：“你流血了？”

　　“啊，”吴隽摸了摸嘴巴，“牙刷断在里面划到了一点。”

　　“划在哪儿了？”沈况皱着眉看他。

　　“这里面，”吴隽手指戳了下右脸，“只有一点点血。”

　　沈况叹了口气：“你不嫌弃的话用也没事，我又不能揍你。”

　　吴隽摸了摸右脸：“你把那个漱口水给我吧。”

　　“你破了个口子还能用吗？”沈况有点犹豫地把漱口水递给他。

　　“我不碰着就行，”吴隽往嘴里倒了半袋，脑袋往左边歪着，小幅度鼓着腮帮子，龇牙咧嘴地吐出来之后用清水又漱了口，“总比不用好啊，这半袋给你。”

　　“你可真体贴，还给我留一半。”沈况接过那半袋漱口水，憋着笑漱了一个十分凑合的口。

　　关了灯之后的房间很暗，吴隽很老实地躺在一边，用舌头舔了舔嘴里那个划破的口子，在右脸上顶出了一个小包。
　　沈况好像已经睡着了，呼吸声很均匀，在离他二十公分远的距离。

　　他想起来刚刚车上靠着沈况肩膀的感觉，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眯着眼睛想休息一会儿，但到下车的时候居然真的有点困意。
　　当时有多近？反正比现在要近一点。

　　十月下旬，天气也凉了下来，但怎么也算不上冷。吴隽拉了拉身上被子，莫名其妙觉得有点薄，于是轻手轻脚往沈况的方向挪了挪。
　　大家都是男的，靠近点没什么关系。
　　他一边挪一边说给自己听。

　　耳边的呼吸声更近了，吴隽手心出了点汗，手掌往被子上蹭了蹭。
　　沈况不会介意的，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吴隽吸了一口气，到底是没骗过自己，对着暗色里已经睡着的沈况沉默下来。

　　他不想跟沈况做朋友啊。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从来没有这么注意过一个人，会在意他跟别人聊得很开心，会在意他接过女生的水，连他不吃早饭都会在心里生闷气。

　　好像是病了一样，吴隽放弃挣扎地想。他揉了揉眼睛，看向面前温热气息的来源。

　　从他坐在车后座，看着那缕江风不偏不倚地吹起沈况的衣角，然后到达他的面颊，某些东西就开始改变了。
　　很奇妙，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瞬间就能穿过层层叠叠的屏障。

　　“你就是那种直男癌。”闫淼以前这么说过他。不知道要是告诉她自己喜欢沈况她会是什么反应，应该挺震惊吧。
　　但是就是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了，也没做什么，就连同直男癌一起把他掰弯，真可怕啊。

　　吴隽撑着一只胳膊，屏住呼吸凑向沈况，借着透进来的月光，他终于能看到一点模糊的轮廓。
　　沈况会觉得他恶心吗，放心带回家过夜的朋友居然想偷亲自己。

　　继续做朋友，还是亲下去。
　　吴隽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去碰沈况轻抿着的唇。
　　朋友也好，朋友更长久。
　　他惨兮兮地扯了扯嘴角，收回胳膊重新躺下。

　　“想做什么？”沈况突然出声。

　　“我操！”吴隽吓得低叫了一声，瞪着突然睁开眼睛的人，“你他妈没睡啊？！”

　　“没有。”沈况眨了眨眼睛。

　　吴隽浑身僵硬，手揪着被子，一边使劲想找个能解释刚才举动的理由，一边在心里给自己点蜡。
　　完了，连朋友都可能要没得做了。

　　他麻木地躺着等死，看到沈况动了动，然后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直到嘴唇贴到了一个温软的东西。

　　吴隽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哦，这就是初吻了。

　　“我好像感觉到了一点辣味，”吴隽没话找话，“这算是吃辣了吗？”

　　“幻觉吧，我都用了漱口水了。”沈况说着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干嘛呢？”吴隽抓住他的手。

　　沈况坦然地说：“看看你是不是在梦游。”

　　“不是，”吴隽扣住他的手，“那你是在梦游吗？”

　　“是吧，”沈况想了想，“这算是美梦了。”

　　吴隽顿了顿，然后扣紧他的手晃了一下，笑着说：“哎，醒醒。”

　　沈况也笑：“做什么，管天管地管人做梦啊？”

　　“快点醒来。”吴隽小声说。
　　他撒开手，蹭过去捧着沈况的脸响亮地亲了一口：“让你美梦成真。”

　　窗户没关严实，漏了一小条缝，夜晚的风就从缝隙里溜进来，那一小束月光抓紧了机会借着被吹起来的窗帘照进房间里，暗色就被分割成两截。
　　皎皎的清白就那样不差毫厘地落在沈况眉眼，吴隽终于能看清他柔软的笑意，难得幼稚得像个终于得逞的小朋友。

　　“好看。”吴隽抓住那缕光，低声说。

　　沈况不自觉放轻了呼吸，笑着说：“没来得及拍下来，这样好看的月亮不是每天都有的。”

　　“嗯…天气不好就没有了，”风离开的时候窗帘又重新合上，房间归于平静的昏暗，吴隽没收回的手慢慢落下，摸索着抚过他的眉眼，“看不到月亮的时候，我做你的月亮，我代替它好看。”

　　“好。”沈况闭着眼，轻而易举地看到了他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