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烟花·不居京洛不江湖》园有桃

2、第一章

　　那天一早邵思便被一阵吵杂吵醒。他想自己大概是起迟了，然而推开窗日色稀薄，大概还不到卯时。隔壁的房子人来人往，想起自自己在学堂落户西岸一直没人住，不知道又有什么事。
　　他看见一个青年从窗外走过，便叫了一声：“小武。”来的人叫邹武。邵江岸并不是人人都姓邵，事实上也只有一半人姓邵。每逢战乱总有不少流民到此，久而久之外姓人越来越多，然而祠堂也一直是邵家的地方，村名也一直没有改。但邵家长老治村有方，颇得爱戴，便不太有人提出意见。
　　“怎么了，邵先生？”
　　“这么多人在这儿，出什么事了？”
　　“哦，又有人搬过来，正在收拾。你知道东岸也住不下了，那人就说自己脚力不差，住哪儿都一样。还说房子也自己弄就行，不过你看这里放了太久，破损的地方太多，村长还是让我们来帮忙。”
　　邵思想起自己当年搭学堂之初这里的破败，着实可以理解村长的顾虑。即便这么多人，怕也要修上好几日。不知道来的是个什么人：“那人叫什么，做什么的？”
　　邹武眉毛一皱，半晌忽然嘿嘿一笑，挠着头说：“他说过，我给忘了。他跟那儿忙着呢，一会儿你可能就能看见。陌生人嘛，好认。据说原来是城里当差的，看着倒不像。您今儿进村不？去那边问问好了。哦对了，因为今天忙乱，怕伤了孩子，村长说这几天学堂就休了吧。也劳您多留心点儿，孩子们要溜过来的话赶回去就行了。”
　　“这好办。不过这要修多少天？”
　　“我看着得两三天吧。先生也趁这几天多歇着，你身体又不好，还总为孩子们费心。”
　　“那倒没有。不是，小武啊，你跟我说话怎么这么客气呢？”
　　“嗨，还不是给你说话老文绉绉的闹的。不聊了，我也干活儿去。一会儿他们又要说我偷懒。”也不等邵思回话，邹武就走开了。
　　邵思看看天色微微泛白，大抵是个晴天。虽然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既然不开学堂，也不妨到东岸去一趟，正好去看看村长的状况，还了书，说不定还可以再借几本。
　　新来的邻居啊。晚上说不定就能见到，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要不要也去帮个忙呢？想到这里，邵思就马上想到小武扑过来阻止的样子，想想就笑了。

　　“哟，邵先生，这可难得遇见。你看着前两天摘的菜，你拿点儿回去。哎，拿点吧，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拿你大娘当外人了不是？大娘生气了啊。哎，这就对了，拿着啊。”
　　“邵先生，去村长家？还愣着干啥，叫邵先生啊！哎哟邵先生，行，小思，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得，还叫你邵先生吧。我们家三儿劳您一直费心了啊。对，这是五儿，这是四儿。真难为你能认出来，我都总弄错。哎就说我家那位，跟他说生这么多怎么样啊，他就不听，总往人怀里钻。哟，跟你说这个不太好哈。”
　　“新来的那个？哦，听说是村长的什么远房亲戚之类的，也没细打听。也没啥，就又多张吃饭的嘴呗，啊邵先生我没说你，你别往心里去。反正地有的是，种去呗。不是，邵先生我真没说你，你别……你又逗我是不是，逗你大哥我好玩儿啊？”
　　“说是以前在城里当差，估计是衙役什么的吧。当差就没什么好人，村长怎么有这种亲戚……你推我干什么，邵先生又不是外人。不过我看见那小伙子了，长得挺精神的。看着岁数也不大，反正坏事儿应该也没做绝。”
　　这几天农闲，街上的人很多。一路走下来，邵思差不多把外乡人的身份打听了个大概。走到村长家门口，正好村长的女儿邵祖儿在院子里收拾药材。家里没别的女人，祖儿只好把大大小小的家务都包揽下来。她看见他便迎了出来：“邵大哥来了，你这又是？”
　　邵思低头看了看自己两手塞满的各种菜，想着自己出门不过只带了一本书，却总要带这么多东西回去，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得了，八成又是那些大叔大嫂塞给你的吧。我先给你放下吧，一会儿你回去再来拿。”
　　“那谢谢祖儿了。”手一空下来，邵思就拍了拍祖儿。祖儿很喜欢别人摸她的头，一碰就会傻傻地笑起来。
　　“对了，那个……”祖儿话说了一半儿，脸忽然就红了。
　　“你想问什么？”邵思其实知道祖儿想问什么，不过看她那样子，总忍不住要逗一逗。
　　“哎呀，你知道嘛。”
　　“什么呀？”
　　“就是，嗯。算了，邵大哥是坏人。”
　　“呵呵，不逗你了。他在学堂那边帮忙呢。好啦放心，你在呢，他怎么敢拈花惹草。”
　　祖儿嘴一撇，哼了一下：“讨厌。”也不知道是说谁讨厌。
　　邵思笑了笑：“村长他身体最近怎样？”
　　“还好吧。不过你今天见不到他了，他上城去看我哥了。反正药也够。我爷爷在呢，去看他吧，他可想你了。对了，我爹说，要是邵先生来借书，只管拿就是了。”
　　“那恭敬不如从命。”邵思笑着走进了门。
　　村长家宅不大，但家世在附近一带颇有影响。据说盛世时祖上出过进士，但后代在科举上总不济事，代代败落下来，现在和普通村里大户也没太大差别。不过既便如此仍然书香代传，所以子孙大多比较儒雅。纵是不中举，也尽量将孩子送往书院。也正因为此，加上圣朝颇重文人，邵思在村里兴学堂才得到不少支持。而本代村长邵俊文尤为温柔敦厚，也在于他素来身体不好，于是将大量的时间用在了读书上。传闻他生来便身体羸弱，寻遍附近名医也不见起色。邵家不知怎的，近几代都是单传，所以尽管如此也只能让他出任村长，但实际管事的是他爹邵老爷子。还听说因为他身体不好，当初为他娶亲颇费了些周折，最后还是邻村家小姐点了头。后来居然育下一子一女，也算出人意料的幸事。后来反倒是邵夫人感染风寒一病不起，不久仙去。据闻她生前很温顺，二人很是恩爱，所以自那之后邵俊文身体越来越差。邵思现在在村里能得到如此尊重，一部分也在于邵老爷子发现他通医理，而且在他的调养下，邵俊文的身体一直比较稳定。自此邵思与他们家就更多往来，何况他家藏书颇丰，邵思自然求之不得。
　　邵思想应当先去拜会一下老爷子，结果一进门就看见他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地捋着胡子。老爷子看起来总是很严厉硬朗，和村长正好相反，不过骨子里都是古道热肠，也不知道村长再年长些之后会不会也这样。不过邵思想到邵俊文憨态可掬的样子板起脸来，没来由就想乐了。
　　“小伙子你来了。”
　　“是。”邵思作了个揖。
　　“别这么客气，进来吧。”老爷子柱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椅子上坐下，“坐。”
　　邵思依言坐下。
　　“俊文去看祥儿去了，”邵祥是村长的儿子，“不过我猜你也不是来找他的。你想问问新来那个人的事，是不是？”
　　“正是。”村长一向知人，邵思对此没觉得太惊讶，要是什么时候自己瞒得了他才算件大事，“听说是府上的亲戚？”
　　“哎，说来话长，不提也罢。不过他的确在城里当过差，就是个捕快之类的，没什么好不好，你也不用听街上的人瞎说。”
　　“是。”邵思想那个人好不好都没什么关系，但既然是邻居，当然好相处就最好不过。
　　正在这时，外面院子里传来一声“啊”，然后就是竹筐散落的声音，紧接着祖儿又抱怨了一声：“啊，又要重弄了。”
　　村长呵呵笑了两声，然后又捋着胡子说：“你看你来了，这丫头多高兴。”
　　邵思有点吃惊，抬头看了村长一眼：“是？”
　　“其实有个事我也一直想找你谈谈。你看你也不小了，你也知道我想说什么。我家丫头也挺喜欢你，你看呢？”
　　邵思愣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
　　“怎么了？你不愿意？”
　　“老先生看走眼，这大概也是头一遭吧。”
　　“此话怎讲？”
　　“晚辈不便明言，个中缘由邵世叔知道一些，待他回来老先生问他便是。”
　　“莫不是你另有意中人？也好，说出来，你也没长辈，我替你说说亲。”
　　“老先生误会了，晚辈没有意中人。”
　　“当真？你不要介意祖儿，但说无妨。”
　　“真的没有。”
　　邵老爷子看了邵思许久，然后叹了口气说：“算了，随你吧。不过你真就打算这样一辈子？”
　　邵思笑了一下：“晚辈觉得，这样也很好。”
　　邵老爷子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又叹了一口气，走出门去。
　　邵思看着老先生的背影，苦笑了一下。

　　邵思回到西岸时，天色已渐晚，其中一部分是因为祖儿说他东西太多，想帮他送回来，终于被他劝了回去。一路上又遇到各家正在备饭，纷纷留他，一一拒绝下来耽误了不少时间。
　　隔着河他就看见帮忙的人都已经离去，邻居家的院落里只有一个人影晃动。他想那大概就是那个外乡人。走近之后他才意外的发现房子都已收拾妥当，那个人只是在清理杂物而已。看见他走过来，稍微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向他致了礼，然后道：“想必阁下就是他们说的邵先生了吧。”
　　邵思回了礼：“正是邵思。叫我邵思就可以。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不用客气。在下曾云亭，云彩的云，旗亭的亭。”说话的人微微一笑，映在那天最后一抹阳光里灿烂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