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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遇见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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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沫秧最近在准备童话素材。出成人童话,是秦沫秧的执念。她觉得成年人对于童话的汲取不会比孩童要小。毕竟孩童没有长大,无法懂得大人的世界,而成人,经历过孩童,无法再成为孩童,却又想要成为孩童,这样的感情尤为强烈。所以,工作之余,准备插图,准备文案,准备素材,忙得不可开交,却异常充实。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偶尔也会想起韩初时,除了名字,她其实对他一无所知,包括那会他留下的联系方式也离奇般的不见了。只是莫名觉得他是自己无法匹配的人。但感情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你喜欢一个人,不过可能只是因为他在那天穿了件你喜欢的衣服亦或者因为他的一次微笑,或者专注的表情。只是相遇,重逢,又别离,好像一个转身,又成了彼此的陌生人。好几次,在某个街头、路口,看到过类似他的背影,会怀疑会不会他曾来过。
今天是周六,秦沫秧照常来到公园写生。赵匀韵对于秦沫秧终身大事的重视,几乎到了有点变态的地步,总是费尽心思的想给她安排些活动,美曰其名是为了多认识认识别人,但是两个人面对面的尴尬依然让秦沫秧望而却步。所以一到周末,就开始躲起来,要么写生,要么爬山,要么驻扎在公园里,手机关机,然后开始一个属于自己的完整又充实的周末。
早锻炼的大妈大爷笑着跟她打招呼,这小姑娘来得真早。秦沫秧笑着回应着,这些人偶尔也会成为画中的人物。趁着清晨的露水没有散尽,趁着阳光还未炙热,趁着行人的脚步还没那么匆忙,秦沫秧支棱起自己的画板和颜料。每每小憩时,坐在草坪上画晨曦微露,绿叶新芽,花苞预绽,老树弥新,画过往行人,或眉头紧锁,或恬然自得,或形色匆匆,或踱步慢行。春天闻花香,夏天戏清风,秋天看落叶,冬日享宁静,看人群百态,品万千情绪,这人间烟火色里,尽是生活,是画,也是记录。
秦沫秧正在专注地看着画板,想着构思,突然有一个人直挺挺的站在她面前,秦沫秧抬头一看,以一种不确定地口吻问道:何冬?
他点点头,强挤出脸上的微笑,说:“好久不见,秧秧。”
眼前的何冬,跟秦沫秧记忆中的何冬完全判若两人。虽说是前夫,但是曾经的他也是意气风发的美男子,眉清目秀、文质彬彬,是那种看起来很阳光很舒服的长相。可是这会,他比之前消瘦太多,胡子拉碴,一脸憔悴,差别没认出来。
“我刚在这边逛,看有人在写生,我就想起了你,越走近越觉得熟悉,没想到真的是你。”
秦沫秧微微笑了笑,以示回应。
“你知道的,我最熟悉的就是你画画的样子了。”也不等秦沫秧回复,随意地在她的身旁席地而坐。“真好,你一直在坚持做你自己喜欢的事。”他喃喃自语道。
秦沫秧犹豫着要不要停下画笔,便听见何冬说,“你画你的,我就坐你边上跟你聊聊天。”
离婚夫妻的重逢,仿佛是异地遇故知,莫名的奇怪氛围。
“你怎么会在上海?”何冬问道。
“我在上海工作,来这一年多了,你也是吗?”秦沫秧一边细细描绘着初阳,一边随口问道。
“不是,我妈生病了,来这边治疗的。”
“妈,脱口而出的称呼,让秦沫秧的脸瞬间红了,立马改口道,“你妈怎么啦?”
“乳腺癌晚期,多发转移。”
秦沫秧手上的画笔停了,手莫名地微微抖动,竟有些不知所措,她回过身看旁边的何冬,他看向远处的目光里,填满了悲伤的情绪。
“感觉每一次治疗都是一个机会,只是每一次所谓的机会又是另一种深渊。她自己是执意要放弃,但是我想坚持,有治疗才有希望,有希望才有活下去的可能,是吧?”
他与其是在征求秦沫秧的意见,不如说是在劝慰自己。
“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不会超过三个月。其实有些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这般坚持是为了什么,可能是在给自己的心做好最后的建设,这样才可以让离别的伤痛轻些。”他说得有些颤抖,仿佛是内心深处的话,掩藏了好久才吐露出来。
“多找找医院,多看看医生,说不定有办法呢?”秦沫秧正对着她,坐在凳子上的高度,和坐在草坪上的何冬的高度,仿佛是一个大人和小孩,他坐的离她很近,只要他低个头,就能够靠在她的膝盖上。
“没用的,找了很多医院了,都是一样的结果。我们有些时候,真的就只能这样无能为力。”他说的是我们,或许在某一刹那,他想起了同样经历过这种伤痛的秦沫秧。
秦沫秧无从安慰,甚至说会好起来的这样自欺欺人的话都无法说出口,她经历过,懂得一切的情绪挣扎,也明白有些感情无法感同身受,有些话也真的苍白无力。她抬起手臂,犹豫着是否要落下,最终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因为这个举动,这个185的男人顺势将头依靠在她的膝盖上。秦沫秧能感觉有泪水透着裤子蔓延出的那种凉意,终于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了下来。
跟着何冬去了医院,病床上婆婆戴着帽子,一脸苍白。看到秦沫秧的到来,又惊又喜,脸上跟着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拉着她的手,久久没有放开。
“秧秧,我很想你。”
她很喜欢这个媳妇,善良、聪慧、大气,当初因为儿子的过错,所以她义无反顾地站在了媳妇这边,尊重媳妇的所有决定。她知道儿子没有那么糟糕,但是犯错是要付出代价的。她那般坚定地要离开,所以有些时候的成全也是一种疼爱。
“阿姨。”秦沫秧窃窃地叫到。
“秧秧,你还是叫我妈吧,做不成儿媳妇,你还是我女儿。”这句话是在秦沫秧决定离婚的时候,婆婆跟她说的,现在再听一遍,依然让人动容。
秦沫秧从小没有母亲,成为婆婆媳妇的三年里,婆婆给了太多关于母爱的东西。
“妈,您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来看您。还有您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回去给您做,我在这附近,方便的。”
“谢谢你,秧秧。”
“林紫霞的家属,医生找你。”护士站在门口唤了一声,何冬应允着出去了。
秦沫秧坐在病床前,阿姨拉着她的手说道:“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何冬瞒着我说,还有办法的,但是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他说谎时,眼睛就恍惚。我呀,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他。我知道他很爱你,虽然现在说这样的话,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妈希望,他难的时候,你也偶尔能帮帮他,他什么事都自己藏在心里,我担心会出事。”
“妈,您不用担心,我会的,您好好养病就好了。”
“秧秧,我不知道现在说这样的话合不合适,但是妈妈其实挺遗憾的,妈妈没有管好自己的儿子。”
“不是的,妈妈,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问题,我也有错的。”
病床里,曾经如母女般的婆媳,互诉衷情。病房外,一个叫何冬的男人,百感交集。他爱这个女人,从始至终。
病榻里的前婆婆,让秦沫秧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曾经在艰难的时候,他们也拉着她走过。
医院离沫秧的住所不是很远,沫秧给了何冬地址和钥匙,让他有需要的时候可以去那边做饭、休息。本来想自己打算去赵匀韵那边对付几晚,后来觉得这个时候,何冬或许需要一个倾诉对象,偶尔能陪陪他,也是可以的。
临走时,何冬出来送她,在她准备上出租车时,他仿佛是一个犯错的孩子,轻声但恳切地说:“秧秧,对不起。”
“都过去了。”秦沫秧笑了笑,转身离开。
释怀是最大的放下和妥协,过去的就过去吧。
出租车上,秦沫秧的回忆如潮水倾泻,有些记忆不管过了多少年她还记得。
最后一次带父亲去医院住院与检查,何冬推着父亲的轮椅费力地行走在去检查的路上,一边提防着虽然扣着安全带但依然容易被抛出去的老人安全,一边小心翼翼又费力地推着让父亲不至于过于颠簸觉得不舒服。那一段路,有着距离的坡度和石板粗糙表面的摩擦,天空飘起小雨,秦沫秧给父亲打着伞,每个人的视线都在前方。那一瞬间,秦沫秧想着,未来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想起曾经有这么时刻,我们以一家人的形式为了家人的生命,迎风戴雨,努力前行过。
泪水划过脸庞,为着生命的脆弱,无论父亲还是前婆婆,也为着回忆里有过的感动和温暖。有些情绪在当下或许激烈地如火山喷发般涌现,等岁月流逝,火山转为休眠,它安静祥和的如同熟睡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