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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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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璐30出头,扎个马尾,脸盘方正,眉峰靠前,加上个高,给人一种俯视的感觉,看起来不太好处。
她说话也利落,偶尔眼神不太聚焦,何一珩观察了一会儿,觉得她并没有蔑视的意思,应该是某个基因的性状,于是为表礼貌,不再注视。
比林白染大一届,不同校,两人在课外培训学校教书认识——海淀顶尖学府的高材生,不约而同的在暑假打工。林白染理化都教,王璐教物理,又都是扎实的讲题流,风格一致;林白染来不及做课件时,会借用王璐的,一来二去也算私交不错。
王璐毕业后去了二商改制出来的一家国营集团,老国企资源禀赋好,但进取心不强,里面很多北京半大不小的官员子女,守着各种价值连城的老字号和最便宜的黄金地段门店,没人干活。王璐哪受得了这个,她利索惯了,忍不了,跳槽去了麦当劳。
那时麦当劳还不叫金拱门,没卖身中信,仍然是纯粹的美企。在国内,麦当劳拿不到这么便宜的地,租金占比高,国内也不是做加盟的氛围,还是自营为主,于是供应链管理和流程SOP成了降本增效的重要来源。麦当劳本来就是餐饮行业的黄埔军校,王璐工业工程加上研究生食品工程背景,又有餐饮食品行业经验,很是得心应手。
深入揣摩了几年麦当劳,也算对西式快餐攒了足够经验,有了自己的精益生产方案和相关专利,于是出来创业。南下到上海去一家咨询公司做合伙人,但和最大股东不对盘,于是自立门户单干,业务不多,糊口没问题。
王璐对九洲康厨表示出极大的兴趣,认为这是精益工程最可能有用的领域,“中温、甚至高温热链,不光是成本问题,也有时效要求;学校的需求又远比企业稳定,追求营养而非口味,追求安全而非多样,是效率改造空间最大的行业。”
她听得兴奋,问,有财务数据可以看看吗?
林白染有点为难,这些东西是商务机密,他看的时候承诺了不外传。正犹豫,何一珩拿出手机给他看向巡的回复,答道,没问题,问过了。
浦东没有像样的brunch门店,王璐也不太形式化,就约在一个工厂店改造的星巴克。三杯美式,一凉两热,两人坐着陪王璐看完财务资料;对话进入到专业领域之后,何一珩百无聊赖地咬着吸管,看衣着整齐的白领进进出出、步履匆忙。他暗暗想,上海,真是中国最讲职场dresscode的地方。
王璐拍板,“想见见老板。”
出差,林白染已经习惯了,最多的一年飞了116次,航旅纵横上密密麻麻都是飞行轨迹,一笔一划都是对前程的渴望。但林白染跑二三线城市多,如此密集的在沪深之间往返,还是第一次,尤其每次都托名工作。
王璐手里还有点事,加上要凑上向巡的时间,约在了周末;林白染也要留在上海处理几天工作。
湛江的水产项目被申曼接手之后,正打算包装一下倒手。林白染知道个人投资者最为投机,持有期不会很长,觉得有些歉意,但何一珩不以为意——最困难的时候也周转出来了,给出去的股权泼出去的水,反正也没影响实际控制,不用放在心上。
换了何一珩住在上海,林白染就对自己的住所不满了——商住两用的公寓,比北京的老破小肯定是好不少,也有家政员一周一次入户保洁,对单身汉来说足够整洁了,但自从不单身……
觉得有点窄,也不是两个人居住的格局。相比何一珩珠深两地住所的简洁舒适,这个公寓显得有点不上心。有别于刻板印象里的低情商工科男,林白染是个比较周道的性子,这一点和他长期做小伏低,身无长物从零奋斗起有关,他感知相当敏锐,反而何一珩一无所知,每天在房里睡到自然醒,醒来踩着人字拖满屋乱晃。
林白染平常步行上班,把车钥匙扔给何一珩,方便他出行。他其实不太适应和人这么亲密,界线感太弱了,不符合现代人的交往规则。但他终究没有英美剧中“牙刷带入同居屋便觉得被隐私受损”的龟毛,何一珩坦诚待他了,他也能按何一珩的方式走。步入社会这么多年,林白染的人工智能相当准,他能按别人的规则做人做事,只看对方值不值得。
但何一珩全然没把他颇有仪式感的“交钥匙”放心上,钥匙随手扔在脏衣服上,继而不见了。宅家三天之后,林白染才从洗衣机里掏出了车钥匙——此时此刻,何一珩仍然不知道钥匙丢了,他只是还没打算出门。
“……”林白染从洗衣机接棉絮残渣的盒子里摸到钥匙,沉默了半分钟,然后问何一珩,“车钥匙你扔哪儿了?”
“嗯,没带出房间,这就附近吧。”何一珩坐在床上打游戏,头也没回。
“找找?”
“行,”何一珩立马放下手机,他曾经跟林白染说过,游戏和赌是一模一样的事情,基于数学概率设计规则,游戏的赌徒劣势更大,但包装得更隐秘。但鉴于他自己对赌也是小赌怡情的看法,就不要指望他戒游戏。“有节制的玩”,他跟林白染的表述,也确实这么做。
林白染懒得管他,都成年这么久了,谁能管谁?过去的女朋友对林白染最大的错觉就是她们能改造他,改造一个二十大几、经济独立、自己生活、从各方面来看都自知卖相不错的男人。不可能,林白染认为前18年在父母身边没改造好的部分,不可能再被其他人改造。所以工作后的恋爱关系是看缘分的,要相处舒适。
何一珩在卧室里窸窸窣窣地找东西,响动渐大,不一会儿窜出来房门,不待和林白染打上照面,又溜回去继续翻找。林白染坐在阳台旁边的收纳凳上看他演,掐着表等了十分钟,那边终于探出头来,语气还很镇定。
“白染,我好像没找到,你仔细回想一下是不是被你用了?”
还仔细回想。林白染乐了,真够理直气壮的。
林白染不说话,也没拿出钥匙,大马金刀坐着,眼神示意他继续找。
何一珩又一头扎回卧室里翻箱倒柜,把洗衣篓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挫败地走出来,“没了,你现在要去哪儿,我帮你叫个车吧。”
“唉……”林白染轻轻叹息了一声,掏出钥匙,放在餐桌上,“被你扔洗衣机里一锅甩了。”
“……”何一珩也有点目瞪口呆,半晌,又掏出手机,“早说,刚才就不下线了……”
林白染无语。他发现一开始对何一珩的很多印象是距离产生美。何一珩的简单清爽不是他维持的有序,是他没有能力,或者没有意愿处理过于多线程的生活。T恤棒球帽不是平易近人,纯粹是忍受不了天天西装领带袖口手帕,他会找不到东西。何一珩其实对自己小公子哥的身份非常自知,但广府有钱人太多,他也没把自己当回事罢了。
给张椅子,能坐着打一下午游戏;拾掇拾掇,也能体面出去周旋,对各色人侃侃而谈。林白染对恋人没有很高要求,三十岁了,他学会了不要按照自己的喜好塑造人,也理解了这不可能。归根结底是对自己有足够自信,喜好什么,自己能实现,不需要假手恋人。
快黄昏时,何一珩去下厨。他网上订了十几种食材,对华东的生鲜配送业务赞不绝口,并且以他对供应链的认知铁口直断,“赶紧享受,互联网那套我不懂,但这肯定亏损,羊毛要抓紧薅。”
林白染不和他争论。厨房西晒,在夕阳里,何一珩被晒得脸烫。他煲汤,煮饭,炒菜,一气呵成,从砂锅里舀出一碗羊肚菌杏鲍菇汤,又林白染盛了一碗冰凉的金桔杏仁糖水,低声嘀咕,“都说糖水是广东人给大家的情书。”
说到一半转成了粤语,耳朵竟然有些微的红。
林白染笑了。他没听得太明白,但突然想起来,这是他搬到这个公寓以来,第一次吃饭时配上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