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时序》ieaber

15、第 15 章

　　速干衣裤是找何一珩借的，他周末偶尔从深圳往珠海跑，设施设备齐备。何一珩跑步相当专注，几乎不说话，不跑跑停停，出于对同伴的尊重，他没戴耳机，但配速依然挺快；林白染跟了他第一个五公里，觉得有点吃力，但停下来又实属丢人。

　　何一珩看出来，停下脚步，“买瓶饮料去？”

　　自动贩卖机在环岛路上随处可见，林白染拿了两瓶冰饮，扔一瓶给他，“你这么喜欢跑步？”

　　“嗯，有氧之王。”

　　“挺好。”林白染喝了口饮料，抬头看星空——白天天气太好，晚上能见度也高，“我们圈子里有句话，说一级市场的人热爱马拉松，广种薄收，耐力第一；二级市场的人热爱撸铁，速成速效，具有观赏性。”

　　“……”何一珩意味深长地看过来，眼底的星星化了，投出微微闪烁的颜色，下意识地指向林白染的腰腹，“真的有观赏性吗？”

　　“以前还行吧。”林白染有点挂不住，“这不认识你之后每天都在琢磨吃给害的。”

　　夜风温柔，路上有情侣骑双人自行车经过，歌声飘荡；行道树种类很多，矮的是三角梅，高的是棕榈和木棉，闻不到特别的花香，但潮热的空气散发出舒服的气味。

　　“不过，想想还是有道理。”林白染喝完一瓶饮料，扔进垃圾桶，表情意外的有点自嘲，“我前面三十年人生都在追求速效，有一任女友分手的时候说我很‘景观’，典型到具备观赏性。”

　　他说话时没觉出不自在，只当何一珩是个哥们儿；说完又有点自感不合时宜。好在何一珩也不虞有他，倒是饶有趣味，“什么叫典型到具备观赏性？”

　　“就……我这个职业，这个读书背景的人里，我过于典型，有点像一个能被提炼成人设的人。”林白染解释，想了想，补充，“她是编剧，在一起时间不长，可能有误解啊。严格来说，她是当时要写职业剧，来我这里采风的。”

　　说起来还有点幽幽的，想来这个理由也是伤了自尊的。林白染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当时也是觉得“不妨认真”，没想到被采了风，提炼成轮廓，“写了个职业剧，结果好像一直没播，说是没过审吧？什么男主角涉嫌经济犯罪之类……这锅不背，我没有。”

　　倒是认识大量搞灰黑色交易的。林白染自觉天天在河边走也没用真的下水，主要还是放不下身段。

　　“那就好，我吧……”何一珩忍不住笑了，他心里有更好笑的联想，但不说。“还不太想去探监。”

　　珠海逗留时间太长，何一珩提议带林白染去深圳看个项目，“以免占用你的工作时间，来都来了，干干活儿吧。”

　　港珠澳大桥没修通深圳，据说有各方的考虑；珠海和深圳直线距离很短，但要开车绕过U型海峡。下午开车，全程顶着日头，已经是工作日，林白染坐在副驾上眯着眼睛回邮件，把这些日子积攒的工作集中处理一下。到了服务区，何一珩停车，问，“你还有急活儿没有？我二十分钟后有个工作会，差点忘了”。

　　于是林白染默契地接过方向盘。何一珩在服务区买了两根冰棍，站在车门口吃完，犹豫了一秒，坐到了后座上。

　　“……”林白染看他，但仍然驯顺弯腰地把副驾的座位往前拨，让何一珩能伸开腿。

　　“太晒了。”何一珩解释，名正言顺，“实在不想坐前面了，只需要一个人辛苦的，你一个人就行了……”

　　“……行吧。”

　　林白染的思维方式非常理性，觉得很有道理，确实只需要一个人晒着，多一个毫无必要。

　　何一珩在后座打电话，讲的是粤语，语速太快，林白染一点也没听明白，只觉得他预期情况，不时带着笑，于是也觉放松，维持着一百二十公里时速直至入关。

　　已接近晚饭时点，两人早上十点吃了个brunch就出发，都已经饿了。何一珩导航的目的地是个猪肚鸡火锅店旁边的停车场，结束了电话会就一直在后座上细碎念，“想吃好久了……”

　　两人份的猪肚鸡，胡椒带来鲜爽的辣味，三伏天里空调马力十足，一碗汤下肚，嘴和胃同样满足。何一珩边在辣味煲仔饭里下葱花、香菜碎，边指导，“先吃鸡和猪肚，一会儿再下配菜。这家猪肚和同行比会不太软烂，更有嚼劲一些。”

　　“软烂”两个字入耳，和林白染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影像共振了一下。他露出一点笑意，表示附和。

　　炸响铃具有广府特色的伟大食材改造，将豆腐化腐朽为神奇——林白染这么表述的时候，何一珩更正，豆腐本来就不腐朽。林白染自动跳过了他的杠精表述，啧啧称赞，炸响铃，豆腐最好的吃法。

　　“脂肪含量挺高的。”何一珩悠悠地，“就我们点的这两份，能满足人体日需脂肪的60-70%吧。”

　　林白染无语，从何一珩碗中把烫熟的炸响铃夹过来，“那你别吃了，看我吃吧，干脆生酮得了。”

　　“唉，真生酮过……”何一珩回忆往事，感叹，“坚持不下去啊。”

　　“你还能坚持不下去？”

　　“我这不很多事都没坚持下去吗？我连喜欢黄蓉型的女孩都没坚持下去。”何一珩无语，嘴里还嚼着煲仔饭的锅巴，轻敲桌面，谆谆教诲，“我是个有后路的人，缺乏一点不撞南墙不死心的精神，只能很慢的走，对自己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倒推——可以慢，别回头。”

　　林白染哭笑不得，懒得和他理论。

　　上海人吃火锅，点单率比较高的白肉往往是丸、滑产品，换而言之，是鱼糜虾糜类；广东人热爱家禽，“没有一只鸡可以活着离开广东”，家禽，广式酱油，是广东特色菜的两大常见标志，配上一份煲仔饭，满足感蹭蹭往上蹿。何一珩吃饱了，十分满足，出门连停车场方向都忘了，被林白染及时拎回来。

　　“去哪儿，难不成还是你家？”天色暗了，看不出表情，但听起来就很揶揄。

　　“……这要是又猜对了呢。”两个人身高相仿，连座位和后视镜都不用调，何一珩系好安全带，朝副驾一笑，“确实是我家，我毕业后第一个成功投资。”

　　“哦？”

　　“决定回国前，爸妈给了一千万起步资金，我瞎投了一半，年轻不懂事儿，打了好多水漂；幸好当时当务之急是在深圳有个住处，好脱离我爸妈的管教——剩下的就买了套房，就普通住宅啊，一点不豪。普通住宅单价低，涨得快，这些年深圳基本涨了一倍吧，回报率还可以。”

　　“嗯，小房子流动性好。16年年底前买的？”

　　“你怎么知道？15年春节回国时买的，那年夏天回来。”

　　“看你年龄推算的。而且，14-16年深圳基本翻倍，16年9月全国房地产正式收紧，后来零零星星放过水，但整体一直没放松。那之后京沪基本就不涨了，但深圳之后又还涨了点。”林白染门儿清，他是考虑过买房的，他们这种行业，北上深三地可以任选地方办公，因此对一线城市政策一致关注。

　　“对对，人才政策好——北京守着全国最好的高校资源，人口都净流出了，怎么涨啊。我们大湾区不一样，来了就是深圳人嘛。”何一珩笑眯眯，把车拐上了北环大道。

　　“是不是后悔买小了？”林白染开他玩笑。前十年的地产是捷径，加上信贷上对房地产投资管控不严，只要有个首付款就能自己做成消费贷来加杠杆，更别说对于何一珩这种不缺启动资金的，但凡多买买房，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林白染后悔过没有早下手，后来又觉得没买也好，真被贷款绑死了，就失去了很多斗志，不敢试错了。

　　“肯定后悔过，但也没太当回事。”何一珩轻车熟路，从一个社区公园后面穿进停车场，把车泊好，慢悠悠地，“挣地产的钱太容易了，只要timing好，都是时代的浪。我要是回来先买了十套八套房的，就不创业了——挺没意思的，把人养得很懒惰，我还是想开馆子。”

　　“脱虚向实，创造价值。”林白染比了个大拇指，难得不敷衍，他和何一珩想到了一处，于是笑容出自真心。

　　他和何一珩的背景相差太远，所在行业也完全不同，但心性竟有相似。何一珩有资本不紧不慢，他虽然一路跑得风雨兼程，也不全是为了钱。说到底，大家都有比钱更重要的事，并且能理解这种想法可以广泛存在于各阶层处境的人群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