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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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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染是被货运船的鸣笛声叫醒的。他难得陷入这样深度的睡眠,觉得空气、湿度、温度无一不舒适;清早听到声音,不知道是什么,悠长、空旷、穿透力很强,半睡半醒间想到这里的楼层之高,不太可能有什么动物啸叫能传上来,又想睡去;可每隔一段时间便响上十几秒,听了一阵,竟然有频率变化。
“多普勒效应啊。”他低声自言自语。年纪渐长,耳音退化,能分辨的音域变窄了,但这应该不是幻觉。
“噗嗤——”何一珩也醒了,捂在被子里笑出声。
“你醒啦?”
“嗯。”何一珩脸埋在被子,伸手去按床头的键盘,把窗帘打开了。
晨光照进来,天蓝得像假的,隔着影影绰绰的窗纱看过去,天空像一块低饱和度的幕布,上面漂浮着丝丝缕缕的云彩。床头有清爽的柠檬味,头晚上太激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这时候抬眼,才看到床头挡板的缝隙里放着一团做成柠檬形状的固体。他伸手摸了一把,油油的,手上也沾上柠檬香味。
“是个固体的身体乳,放这里,好闻。”何一珩半张脸还在被子里,光斑透过窗纱落在他脸上,他在被子缝里瞥眼见林白染寻找气味来源。“汽笛声是进出港的货运船啦。”
鸣笛声渐远,林白染站起来,走到阳台上看远去的大船。声音如深海游鲸,从开阔的海面上一层一层跌宕开来;林白染心情和日头一样好,套上T恤,走回到床边,一本正经的问,你还好吗。
何一珩从被子里爬出来,勉力撑起上半身,伸手搂住了他的背,将他拉近了,吻了吻额头,然后别开头,“去刷牙。”
林白染心里有点触动。他没和男人谈过恋爱,就只当做各取所需的匆忙快餐、用以果腹。这样温存的场景没经历过——有点……
太像恋爱了。
水声哗啦,有音乐从屋顶传来;林白染刷着牙抬头,发现何一珩在盥洗室上方嵌灯带的地方并排嵌入了个蓝牙音箱。英文歌,类型他分辨不出,连词儿也不太听得清,但总不外是小品式的作品,轻快悦耳。身体是合适的,验证过了,锲合度堪比日常相处。
刷完牙想问问是什么歌,被何一珩从背后抱住,头搁在他肩上,没说话,只有呼吸的热气,带着笑。笑的气流是可以分辨的,无论林白染的耳朵分辨频率的能力退化到什么程度,都能区分。
林白染捉住他的手,鬼使神差的,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
早餐又是心意的店经理派人送来的,粤式早茶,大概不敢怠慢了少东家,种类繁多,分量十足。何一珩相当挑剔,觉得油条捂得软了,不太好吃,自己只喝粥,说要把有限的碳水摄入量让给最好吃的东西;边喝边指点,“鸡头米鸡丝粥,和皮蛋瘦肉粥,越普通的越见功夫。”
“你跟人说送两人份的早点过来?”
“没,哪儿能呢。”何一珩摇摇手,“就说这两天在这边招待朋友,让送一下三餐。”
“你跟店经理熟吗?”
“跟这个不熟,所以才让他送。”何一珩指了指门口放的保温箱,上面贴了一张卡片,写着“心意珠海2店”和店长名字。“我跟这边1店的店长熟悉,那是我爸旧部,跟了很多年了,也是看着我长大的;送这个终归涉及我的个人动态,所以找了2店,店长是职业经理人,没这么多旧交,也不会跟我爸多话。”
“餐厅的店长怎么选拔?怎么激励?”林白染把车仔面吃完,开始吃白灼广东菜心——他极有条理,连吃饭也喜欢分门别类吃。此刻职业病犯了,好奇。
“啊?”何一珩愣,“什么意思?”
“就是好奇啊,”林白染认真,“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就是单纯觉得这个行业好像从业人员的受教育水平不高,流动性又很强,一般的管理学方法好像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想知道成功的连锁餐厅怎么激励店长?”
“确实起不了什么作用……”何一珩想到什么,失笑,“真的不行,普通的管理学根本管不了这个行业哈哈哈。”
“笑啥?”
“想到MBA课程,觉得很好笑。”
“你读过MBA?”林白染记性很好,何一珩跟他说的信息,他自认都记全了,“你跟我说自己是本科学历啊。”
想了想,觉得自己记得没错,又补充,“MBA又不是考精算,这总不能毕不了业吧。”
“那是,也不能这么学渣。”何一珩笑得更开心了,“但MBA不算硕士啊?We do not call it a master.”
“……”林白染气结,“倒也不必这么谦虚。”
“我当时觉得找不着工作就得继承家业了,总得学学管理,就去修了个MBA。”何一珩脸上带着点讨人嫌的玩笑神色,顺理成章得有点欠揍,“不过这个课程对开餐厅真的没什么帮助,管人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管中专生难上加难。”
“可以想见。”林白染附和,他见过太多管理有问题的企业了,民营企业几乎是老板的一言堂,管理问题基本都是老板个人性格的映射,所以很多早期投资人不用看项目,跟老板聊一次就会做排除法。“管人确实是世界上最难的事。”
“这课就教会我一个道理——一定要解决激励。但这个道理经济学101就已经告诉我了,人们会对激励做出反应。”何一珩拿着勺子,吃了一口龟苓膏,“我爸妈靠朴素的是非观解决了这个问题。”
“什么意思?”
“我爸妈草根创业,把元老都看成兄弟姐妹,利益是给到位了的。”何一珩侃侃而谈,“刚把国企食堂承保下来的时候没钱,油盐柴米都是赊账的,靠人帮衬。我爸妈以前在糖厂都是没编制的员工,春伯可不一样,他是有编制的总厨,但他就觉得我爸妈靠谱,跟着他们出来闯荡,他们都有股权的,在餐厅层面分利润。”
“全部都有?”
“店长都有,下面没有,但是店长有考核,达到之后可以收徒、提拔店员,让店员去开新店。”何一珩把一杯杨枝甘露推到林白染面前,锡纸包着杯子,还冒着凉气,“春伯他们拿的是总包,是所有餐厅的餐厅层面收入提一定比例,其他店长只能提自己的店面;徒弟出师了,开新店了,店长不仅能拿到伯乐奖金,我们还会在第二年按照徒弟利润提成1:1给师父额外发一笔年终奖,你说要不要倾囊相授?粤菜不是特别难复制嘛,粤菜的师傅都是行业里最贵的,但是和自己的利益绑定就好了,店长积极性就上来了。”
“你爸妈真是天才。”林白染由衷赞叹。这世上有人读尽了书也不会做管理,有人大字不识也能管得所有下属产生归属感;改革开放前二十年草根创业并且存活至今的人往往是后者,幸存者偏见存在,不会管人的企业根本生存不了这么久。
“是,尤其是我妈,这些制度基本是我妈从一线退下来之前定的。她很会在情感上打动员工,让大家产生认同感,觉得自己不是在打工,是在为一个背靠背的大家庭、同一个事业奋斗,对于从业者文化程度比较低的服务业,这是特别有效的激励方式,吊打课本里那些巧妙设计的制度。”难得何一珩没有谦辞,反倒有点自得,“比我厉害多了,是天生有凝聚力的人,天生的生意人。”
“草台班子挣钱的不少,但餐厅一旦开始连锁——还不是加盟,自营连锁店是很难挣钱的,税收、人力和租金成本一旦合规化,利润马上被削掉大半,心意一直都挣钱吗?”
“大体上是挣钱的。心意很多店址非常老,签的约很长,租金涨得少,加上翻台确实不错,基本上吧——有经营不景气、不开新店的年景,整体没怎么亏过钱。”何一珩想了想家里的会计账簿,“我爸妈很舍得拿利润激励大家,我妈在年会上说过,让大家把心意当家,心意不图挣多少钱,挣的钱都给大家花掉,心意的餐食、宿舍条件和员工福利放在两广都是数一数二的。但我爸就更喜欢抓风控一下,厨师长收回扣,查出来就立马辞退,任你什么样的元老,情面完全不给。”
“制度严格,激励到位。有利润提成加上大体挣钱,就正向循环了”林白染点头,颇有感触。“激励是自我加强的。”
他早吃饱了,一杯杨枝甘露也基本挖到底,认识何一珩以来吃得太好,摸了摸肚子,觉得自己在金融狗里引以为傲的身材隐隐有消失趋势——得加强锻炼了。
“晚上去跑步吧,这边有海滨浴场,太阳落山之后可以一起先去游泳。”何一珩看到他小动作,嘴角勾起笑,隐隐笑得眼角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