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歌》南淮月

315、是非成败转头空（1）

　　天空被浓厚的阴云所笼罩，有苍鹰在洛川上方盘旋。

　　狭长的戚谷里，烽火燃尽，遍地的兵甲杂乱无序，斑斓的战旗已经染血，破碎的长戈在风中闪烁着寂寥的光芒。

　　“当真想好了？这样一来，即便你最后攻入天耀城，自立为帝，后世留给你的，也只是无尽的逆贼骂名。”

　　风炎部的大君奎琅骑在高头骏马上，眸光微凝，看向一旁的玄甲青年。

　　凝望着破败荒芜的战场，洛孤绝的目光深邃无比，隐含哀凉之意。虽说逝者已矣，马革裹尸是每个士兵自踏上战场之日起便有的觉悟，可他们，也曾铁血雄心，或许是别人的父亲、兄弟，或是朋友之间的知己，如今尽数化作战场上的一抹抹残影。

　　半晌，他闭上眼，“大君杀父弑兄，灭秣禾部以夺取定和公主，最终登上王位。大君又是如何看自己的身后名呢？”

　　听到他的问题，奎琅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死都死了，我还在乎那个做什么，北疆的习俗向来是只管生前事。倒是你，我以为你们中庭人都很在乎这些的——譬如秋水，她之所以和亲北疆，无非是为了‘青史留名’四个字。”

　　青史留名……

　　默念着这个词，洛孤绝眼眸深沉仿佛终年笼罩着雾气的寒潭，许久，开口：“青史留名又有何用，我只求现世安稳。”

　　“若是无法安稳，我不介意杀出一条血路。”

　　奎琅叹惋：“你明明已是王侯之尊，为何非要用这最激烈的抗争手段？以你的身份地位，明明可以劝说翌帝，颁布新法政令，一步一步收世家之权，还翌朝以政通人和。”

　　洛孤绝微微收紧握缰绳的手指，嗓音平静：

　　“你说的办法，庆德太子试过，云炤也试过——可他们的结局，你也知道。如此情况，即便我登基称帝，最后也不过是一个新的宣武皇帝。宣武皇帝难道没有努力过么？但他依然失败了。”

　　“不破不立，大破大立。先有摧枯拉朽，方得朽木逢春。”

　　奎琅哑然一瞬，似是重新认识眼前青年一般，许久，道：

　　“既然你想好了，那便放手去做吧。北疆这边我们已有盟约在前，无论你成败与否，我会勒令北疆各部落，不会于中庭内乱之际，趁火打劫。不过西州……”

　　洛孤绝沉声回复：“我已传信于圣因教王，他允诺我只要令阿盈平安返回西州，他便可作壁上观。”

　　“你倒是想得简单。只怕那个傻姑娘又要伤心了。”奎琅叹息一声，随后勒转马头，“朋友一场，祝你心想事成。”

　　即便如此，他心里也清楚，今日一别，大概率无再会之期。

　　成平五年九月初九，洛孤绝以洛川为基地，开始扩张领土。

　　因为战乱，当时洛川一带饥民遍野，官民所用物资俱已穷尽，内外兵马骄横难以压制，洛孤绝开始按照当地士族的族谱，征用军需。每到一处，斩杀士族无数，并收缴其田地产业，分与贫民。

　　这一行动，预兆着洛孤绝，彻底站在中庭所有士族对立面。

　　洛孤绝诛杀士族的消息传到帝都，翌帝夏侯瑕重病之下，令定远侯颜舜华出任大司马，封“安翌公”，总揽朝政，代为摄政。

　　摄政之日，颜舜华冷静下令：

　　“封汧灵郡郡守颜轩为检校太保，将食邑增加到一千五百户，命其对抗逆贼洛孤绝率领的叛军，阻止其渡过汧灵江。”

　　十月二十日，两军于汧灵江边相遇，立即展开激战。颜轩兵败，被杀死一万多人，残兵拥挤着进入碧落城，洛孤绝在碧落山下收聚敌尸，筑起高大的坟墓，以示哀悼，驻军几天后返回。

　　十一月四日，洛孤绝派麾下大将萧怀光绕开云中平原，率领军队攻伐萤川郡，挖成堑壕围住若叶城。

　　不久，神医谷少谷主叶初从山阴郡率领步卒骑兵运送支援的粮食想进入若叶城，萧怀光埋下伏兵击败了他们，将他们的军粮全部夺过来，并趁机俘虏了叶初等人。

　　被俘那日，叶初求见叛军将领萧怀光，不料却等到洛孤绝。

　　见到一脸怒容的叶初，洛孤绝一身戎装，长剑沥血，平静道：

　　“怀光说，叶家是他的血亲，亦对他有数年收养之恩，但为大业着想，他只能如此。”

　　“原来他也知道叶家是他的血亲！！”叶初怒声道，“还有你，洛孤绝，你可知你现在是在谋反！是在和天下世家为敌！！”

　　洛孤绝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时，目光清冷无比：

　　“叶兄，你我相识数年，当初叶家在庆德太子新政失败，云炤被污叛国之际，选择独善其身。我知叶家向来不参与朝政之争，但……”

　　他话锋一转，骤然拔高声调：

　　“所谓医者不自医，渡人不渡己。叶家本应以济世救人立身，可叹最后医术却化作敛财聚名的手段。我所求不多，不过是希望之后的中庭，医者非叶家独有，人人有药可医，天下处处是神医谷。所以，叶家千百年的盛名，也该到此为止了。”

　　“人人有药可医，天下处处是神医谷……”默念着这句话，许久许久，叶初长长叹息一声：“这一战，是叶家输了。”

　　他向洛孤绝一拱手:“我会召集族人子弟，交出叶家世代累积的医术、药草，以及田地祖产。但求殿下能留我叶氏族人一命，军中多伤兵，叶家也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萤川叶氏受降之后，洛孤绝如虎添翼，稍作整备后，命萧怀光长驱直入云中平原，意欲一举拿下云中郡都城盛阳城。

　　就在此时，怒潮军将领沈天星率军一万多人取道山阴郡，袭击萧怀光后方，想解除盛阳城的围困。

　　洛孤绝闻讯后，从若叶城带领军队策马飞奔到云中平原南边，沈天星率领怒潮军与其连战三日，双方僵持不下，最终洛孤绝在谋士江沐尘的劝说下，率领大军弃盛阳城，南下进攻沧澜郡。

　　此时的沧澜郡刚刚经历流民起义，军事力量薄弱，加之洛孤绝一路打过来，俱是诛杀当地世家，分金银财宝、田地于军民，因而延夏城百姓箪食壶浆，喜迎王师。

　　十二月三日下午，洛孤绝未受到任何抵抗，顺利率军进入延夏城。进城以后，洛孤绝为稳定人心，约束麾下将士，沿途看到贫民便以金银相赠，因而延夏城很快就安定下来。

　　至于原本盘踞在延夏城的五姓世家——齐家，便没那么好运了。很快，洛孤绝对齐家展开清算，没收一切钱财珍宝，齐家名下的豪宅、田地，也被尽数分给当地穷苦百姓。

　　面对前来劝说自己的齐氏族人时，洛孤绝只留下两句话：

　　“齐家对我有教养之恩，我不会对其赶尽杀绝。但齐家屹立中庭千百年，一衣一食，均为民脂民膏。起兵之日，我既立志，荡平天下世家，王侯将相，非天生有种。那齐家，便不可能幸免于难。”

　　“因此，齐家交出族产田地者，可饶一命。若有违逆，杀。”

　　于是，辉煌无比，如日中天般的延夏齐家，就此轰然倾塌。即便有再起之日，留下的，也只是延夏城最普通的不过一户人家。

　　齐家最后一点财产被清点完毕的那晚，洛孤绝孑然一身，在齐家的祠堂里驻足良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年轻将领的背影是如此凝重而寂静，次日早晨，他从祠堂出来之时，众人发现，洛孤绝从不离身的佩剑纯钧，已然消失不见。

　　最后，便是一切的起点，帝都天耀城。

　　洛孤绝站在延夏城的城墙上，眺望远方。江沐尘已经给他呈上最新的战报，颜舜华从各地调兵遣将十万人，再加上原本属于沈天星统领的五万怒潮军，总共十五万人，在仓潼关等候自己。

　　而忠武王府一干人等，因自己谋逆，皆已下狱。

　　想必仓潼关一战结束，他……也到了迎来自己终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