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326、把一切给你（5）

　　单致飞的医术果然了得，喝下他的药后，弘毅发了一身通透的大汗。看到他体温在发汗后慢慢下降，仙珠心里的石头才松了松。
　　折腾一天，又发了大汗，弘毅整个人都虚透了，整整躺了几日，都没恢复过来。仙珠牢记着单致飞说不要劳心的话，不许他操劳。案牍上的奏疏一日垒过一日。
　　弘毅趁着仙珠转背端药的功夫，刚拿起一本奏疏，就被她夺下。他苦笑道：“还给我吧。堆了那么多，不看不行了。”
　　“身体要紧还是批阅奏疏要紧？”
　　“当然是后者要紧。”他笑道：“君为轻，民为重，江山社稷为大。再说，那桌上的奏疏，今天堆明天，明天堆后天，还不是要我去批。不如，早批早好，早好早了。”
　　仙珠一望，案牍上都要堆成小山。见她不说话，又若有所思，他拉着她的手，“你要是心疼我，不如——”
　　“不如什么？”她屏息凝视着他。
　　“明知故问。”他把身体往后一倒，“我的字你也仿得七八分。”
　　“如被那些言官知道，我的脊梁骨被他们戳翻了去不要紧，你的一世英名也都毁了。”
　　他低低自嘲地笑：“自从你回来，我还有什么英名。大不了你就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我就是无德的昏君。而且那些奏疏，大部分是请安帖，没什么大不了，你按着回就是。”
　　仙珠垂了垂眼眸，动然道：“如是请安的奏疏，我代你批就无妨。如是政事，则要你自己斟酌。”
　　弘毅笑道：“好家伙，撇得干干净净。”
　　“你要是不同意，就算了，这事我不管。”
　　“好好好，都同意，你可别不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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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毅半躺在床上，耳边徐徐回吟仙珠的低靡轻音。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烦人的字语与国事从她的嘴里念出来，就变得安神宁气。
　　只要能这样地待在一起，哪怕她永生永世都不原谅他，他也没什么可遗憾的。
　　一阵跑神，睁开眼睛，才发现她正坐在桌前，手里举着一份奏疏，久久凝然。
　　“怎么呢？”
　　她把那份奏疏掷到他怀里，“你自己看。”
　　他拿起，从头看到尾，许久没有说话。
　　这份奏疏来自遥远的塞外，原来是弘毅向赛罕发出盟书要与夷狄结万世之好。夷狄大汗欣然而受，三月就要派使臣往京师而来。
　　“真的要与夷狄人结盟吗？”
　　仙珠心海里五味杂陈，弘毅点点头，“还记得在九仙山赛罕和我们说过的那些话吗？我们与赛罕、中晋与夷狄，杀来因为我们征服不了他们杀去，打来打去，只是让仇恨结得越来越深。，他们也吞并不了我们。只要边塞危险不除，我们就永远不能放下手里的武器，这对于国家也是持续的慢性消耗。”
　　仙珠担忧地说：“我们是真心想要结盟，那他们也会吗？夷狄是汗王轮流坐帐，赛罕虽然势力强大，但他现在还不是汗王。他的想法和意志能代表整个夷狄吗？”
　　弘毅微微笑道：“茫茫草原生活过许多民族，鲜卑、匈奴，多少民族消失于史书之中，而我们汉人却从来没有消失过。与其让我们和他们无休无止地战斗下去，不如让他们自己去维持平衡吧。”
　　仙珠疑惑地问：“什么叫做让他们自己维持平衡？”
　　“亏你还如此聪明，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夷狄并不是一个部族，而是许多部族的集合。说他们聚是一团火，散做满天星，一点不为过。有了汉人这个敌人，他们为了生存，很容易聚合起来，但如果敌人消失了，他们之间团结就会土崩瓦解，所以，与其让他们拧成一根绳，来对付我们，不如让他们自己打自己。我们只要做一个旁观者，弱的扶一扶，强的压一压。让他们永远处在内耗与消磨之中，而无力与我们为敌。”

　　仙珠心想，如果这招如果能成，就不是中晋压制夷狄，而是中原汉人永远压着草原游牧。
　　仙珠又道：“奏疏上写，夷狄汗王想与我们结秦晋之好，你允不允，如果允，又派谁家的女儿去和亲？”
　　弘毅思索着说：“结盟是一招明棋，是明晃晃的阳谋。夷狄人未必不知道我的想法，他们要和亲，是在试探我们的诚意。不能不同意。”
　　“真的要和亲啊？”
　　“不然呢？”
　　弘毅一句反问，令她哑口无言。
　　纵然不是咏阳去和亲，但一想起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嫁去茹毛饮血的蛮夷，仙珠就不寒而栗。
　　弘毅如何不懂她的心情，长叹道：“我也是做父亲的人，想到那些女孩，也是不忍。两权相害取其轻，只能放下情感，忠于理智，择那重要的事去做，放弃那些不重要的。”
　　仙珠含酸地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我就是那些不重要的。”所以才被他放弃。
　　他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谁说你不重要，所有人中，你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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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无戏言，不出两日，皇上果然下旨，从宗亲中择了四个女孩封了郡主，晓瑾则封护国公主。
　　接到圣旨的晓瑾差点被这天大的荣耀，砸晕过去。
　　怎能不高兴？
　　从此往后，她也是与咏阳一般的公主了。
　　拿着圣旨喜呆呆地站着，直到传圣旨的宫奴提醒，才忙忙去燕月堂谢恩。在弘毅面前，喜得连说话都颠三倒四。弘毅笑道：“别忙着谢孤，去凤鸣宫谢谢你姑姑去吧。”
　　晓瑾马上又转身来到凤鸣宫给仙珠磕头，恰好咏阳也在，立刻向晓瑾道喜，开心地说，晓瑾姐姐也是公主了，那往后就可以名正言顺住在宫里，不用回家去了。
　　晓瑾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其实，她又哪里还有家。就是外头的府邸，又怎么能比得上禁庭，比得上凤鸣宫。
　　素青在一旁打趣咏阳，护国公主怎么能不回家去，难道还不嫁人呢？
　　嫁人有什么好？咏阳嘟嘴道，我看嫁人横竖是没有一点好处的，不如不嫁。
　　众人大笑，仙珠看小姐妹亲亲热热的，心里快慰，令晓瑾同住咏阳的雏凤宫，又赏了许多东西给她。

　　冷冷寒冬，洒洒白雪，弘毅的病时起时伏，单致飞几乎就住在了宫里。每次为皇上诊脉，仙珠就随立在旁，眼儿不错地盯着。
　　单致飞心里直发毛，好几次差点兜不住。背着仙珠，祈道：“皇上，娘娘大概是疑心了，还是把实话告诉娘娘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
　　单致飞撅了橛嘴皮，又不敢问，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春阳来临之时，单致飞在为仙珠请平安脉的时候，发现她的脉搏往来流利，如珠走盘，是滑脉无疑，而喜脉正是滑脉的一种。再详细询问，仙珠的月信果然迟了，两相佐证，娘娘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
　　得此消息，仙珠的心情无谓悲喜，甚至是含着淡淡忧郁。她回来已是在宫里掀起风波，言官们的口诛笔伐，差点把她淹死。后宫里的眼睛像毒箭一样，时时刻刻对着凤鸣宫，对着她，对着咏阳，往后还要对着她这未出世的孩子。
　　无情最是帝王家，生在帝王家有什么好的。肚子里的这还没有出生，她就担忧起来，若是往后真生下来个小皇子，操心的事就更多。

　　仙珠怀孕，弘毅的高兴是腼腆和克制的，咏阳却是外放与扩张。
　　她每日都要来凤鸣宫，时不时就要趴在仙珠怀里，直嚷着要和皇弟弟说话。
　　仙珠笑道：“傻瓜，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何况，他现在就是个芝麻大，能听到你说话才怪！”
　　“听得到，听得到。”咏阳认真地说道：“这个皇弟弟是我在佛祖前求了好久求来的。他是我的亲弟弟，我是他亲姐姐，我说话他当然听得到。”
　　仙珠哑然，笑问：“为什么要求一个皇弟弟？”
　　“有了皇弟弟，往后便是皇阿娘不在了，父皇不理我了，我也不是孤孤单单，还有个弟弟可以依靠。”
　　仙珠心头猛酸，她不在的日子，咏阳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让她生出这样的执念。
　　“放心，不管是皇弟弟还是皇妹妹，往后皇阿娘再也不会离开你。”
　　“皇阿娘说话要算数啊！”咏阳昂着头笑了笑，亲昵地把头靠在她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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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了春后，宫里就有些风言风语，前朝的群臣私底下也议论纷纷。
　　他们议论什么？
　　都说，天要变了。
　　怎么变？
　　有人神秘兮兮地用手指了指天空，天上要出现两个太阳啰。
　　死而复生的沈氏，不仅要重掌六宫凤印，她的手还从后宫伸到前朝。
　　看看最近的奏疏，朱笔批阅的字迹清秀娟丽，虽有五分酷似皇上的字迹，但细看，就会发现出自女流。
　　试问，如果没有皇上首肯，天底下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敢做这样的事？
　　有人说，“武曌称帝，印鉴不远啊！”
　　有人说，“皇上如果一意孤行，恐怕将来是要二圣临朝了。”
　　再想这沈仙珠出自沈家，沈家落难抄家，朝里的大臣没少落井下石。如果她真与皇帝并治天下，这些戕害过她和沈氏的人，且能有好日子过？
　　她现在又怀了龙种，将来若真生个小皇子，那还得了？
　　天地都要翻过来啊！
　　众臣无不惶惶，真是胆小者战战，胆大者震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