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325、把一切给你（4）

　　直到真的见到沈仙珠，她们才不觉感慨，原来她就是沈仙珠，原来沈仙珠就是长这个模样。
　　没有杨玉环肥，没有赵飞燕瘦。中高身材，苗条身段。凤目轻盈，双颊圆润。不说不笑也别有一番韵味，尤其是她往人群中一站，不管多少人，再年轻漂亮的都比不过。骨子里压人的气势，是在钟鸣鼎食之家，荣华富贵里慢慢滋养出来的风范。
　　人们才恍惚想起，仙人送珠的皇后命格。再心气高的妃子顿时也服气了，老天爷就是如此不公平，一开始注定了，有些东西没有就是没有。不管后天如何培养，和先天拥有的人就是差了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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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沈方思已是弥留之际，萤萤的灯照在一张蜡黄苍白的脸上，喉咙里呼呼发出痰鸣之声。
　　“皇阿奶！”
　　昙华、咏阳赶走几步，噗通跪在床前，顿时哭得泣不成声。
　　仙珠也走过去，跪在床边，拉着沈方思枯瘦的手，哽咽地道：“姑姑。”
　　也许是听到亲人的哭喊，也许是回光返照，沈方思的眼睛在眼皮底下转了两下，缓缓睁开。
　　浑浊的目光把身边人都扫视一遍，最后落在昙华与仙珠身上。
　　仙珠泪如泉涌，“姑姑，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昙华，也会照顾好晓瑾与咏阳。”
　　沈方思的眼睛还是迟迟不肯闭上，弘毅上前小声道：“母后放心，孤会照顾好皇后。”
　　听到这句话，沈方思撑着的一口气才落了下去，喉咙里的痰鸣之声随之消失。

　　沈氏家族最后一位老人，德高望重的母后皇太后薨逝于承晖宫。
　　荣辱数载，沉浮兴衰，随着她的死亡徐徐落幕。
　　仙珠又一次感到死亡离自己那么近，像贴着脸刮过去的冬风，每一次地迎面，就会有刀割火燎的疼痛。
　　往昔的死亡，总让她彻夜长哭。而如今，眼眶里的眼泪少了，却一夜连着一夜的失眠。
　　是不是她已经慢慢接受，人生就是一场接着一场的别离。
　　不管是谁，都逃不过。
　　弘毅起来，为她披衣，“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她拿着银剪子一下一下剪着灯花，跳跃的烛火映透在她的瞳孔，“我怕睡着了，就再不能醒过来。”
　　“傻。”
　　他从身后拥住她，紧紧的。
　　她知道自己说的话严重了，扭捏着挣脱了他的手，“我没事。都是死过一次的人，死也没什么可怕的，就是睡着了而已。姑姑那么大年纪，我心里是有准备的。她比爹爹与阿娘福气好，有后辈送终。我能送她最后一程，也没有什么遗憾。”
　　明知道她说这样的话，是心之所想，便嘴之所言，并不是故意为之。但弘毅的心里还是泛起难过，“仙珠，当初我那么对你父亲和哥哥也是无奈。权臣势大，皇权势微，如果听之任之，后果不堪设想。”
　　灯花“啪”地炸响，仙珠顺手拿起剪子，又剪了一下，淡道：“你说的我都明白，虽然明白，但我不能不计较、不怨恨、不责怪。”
　　他“那你要计较我到什么时候，怨恨我到什么时候，又责怪我到什么时候？”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或许某一日，他也会睡下后再不醒来。
　　“不知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弘毅踌躇了一会，“我不是为自己辩解，是你没尝过权力的滋味，所以不知道权力是一种什么样销魂荡骨，欲罢不能的滋味。”
　　她发出一声冷笑，然后凄然地说：“要论权力是什么滋味，我的确是不知道。但我看过父亲，他本来可以功成身退，就因为过份贪恋，不愿放手，导致枉死。我也见过驰睿，因为和权力靠得太近，以为自己可以掌握玩弄。却没想到最后葬身权力的火海。还有我哥哥，也是因为被权力蒙蔽眼睛，最后落得那般下场。还有屏儿、冰芮、细园、夜鹰、哪怕就是姑姑更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不过是与权力站得比较近，就差点粉身碎骨。”
　　说到这里，她绝望无比地看着他：“我更看过你，曾是多么纯粹和柔软的一个人，因为权力，变得狡诈、多疑、城府深厚。为了握紧权柄，连至亲至爱之人都要去算计，都要去欺骗，都不放过！你以为，我还不知道权力是什么滋味么？我太懂，太懂了。如果这一切是享受权力的必然途径，那么我宁可不要！因为不是每一个人都希望站在高高的山顶，把人踩在脚下，不是所有人都渴慕去撕裂别人，去做人上人！你也许不懂，我被人伤害过，我知道那有多痛，我恨那些伤害我的人。但我不想因为被人算计和伤害就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离开，和过去一刀两断。”
　　弘毅怜惜地抚着她的发，轻轻的吻如雨点落在她的头顶，心里的悲伤却比大海还要广阔。
　　至始至终，他想做的就是握住她的手，那双拉着纸鸢的手、吃蜜豆汤圆的手、和他打勾勾说一百年不许变的手。
　　曾经的他那么弱小，怎么能握住天之骄女的手？
　　世界又那么残酷，推着把他们分隔。
　　他只有拼命去努力、去隐忍、不顾一切让自己变强。
　　没想到，等他有能力去握住，去保护的时候。她却说，他再不是那个纯粹柔软的他，而不愿意把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中。
　　世事怎么会变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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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致飞深夜又被急召入燕月堂，严怀恩的嘴快得像连珠炮似的，皇上不知怎的？睡下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这要起了，浑身烫得像滚炉子似的。
　　单致飞心里七上八下，吃五石散的人还发高热，那不是要命么！便问严怀恩，皇上是不是吹了冷风？
　　严怀恩道，娘娘说，皇上就午夜醒过来的时候，陪她说了会话。
　　单致飞心里顿时明白，吃五石散的人性燥如狂，但最怕急冷，若一急冷，热发不出，闭在体内，必出大事。轻则拉肚子，重则高烧。
　　五月的时候，在行宫，贪凉吃了冰酪拉肚子就是做好的佐证。
　　这时，弘毅已经烧得昏昏乎乎，一脸激红，嘴唇泛紫，浑身哆嗦，还一直嚷着冷。仙珠一摸他的身体，热得像火球。
　　单致飞忙忙又是诊脉，又是开方子，又是令人赶快去煎药。
　　仙珠直问他，皇上得了什么病？
　　他哪里敢说实话，支支吾吾直说是一般伤风。

　　仙珠不是傻子，且不说弘毅不正常的体温，就是单致飞躲躲闪闪的目光，就很可疑。
　　她让严怀恩和素青守着弘毅。自己走到室外，单致飞在廊下，满头大汗，拿着小蒲扇子，亲自守着火炉煎药。
　　瓦罐“扑噜、扑噜”冒着气泡，药味四散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又刺鼻的药草味。
　　单致飞专心致志看着火炉，一点都察觉有人造访。
　　直到仙珠发出一声轻咳，他才回过神来。
　　“娘娘。”单致飞慌张起身。
　　仙珠指着火炉上的汤药，“你继续。我就看看。”
　　“是。”
　　宫娥们立刻搬来椅子。
　　被人像监工一样盯着干活，任谁都会受不了。单致飞感到自己的背脊上，仙珠视线经过的地方，密密麻麻爬满长脚的蚂蚁，又烦又腻，浑身不舒坦。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怎么这样拿软刀子杀人呢？
　　单致飞顶不住压力，首先讨饶。
　　“娘娘，如臣有何不妥的，请直言。”
　　“既然是单御医要我直言，我就直言了。”本来笑笑着说话的她脸色凌然一变，不怒而威地道：“皇上怎么呢？”
　　仙珠问的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问“怎么呢”，可见她对弘毅的身体状况已经起了大疑心。
　　单致飞把头埋得深深的，怎么敢说皇上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为了速好，吃了五石散，导致虚热外逸，外热内寒。
　　可是关于五石散的事，皇上封了死口，绝不能让皇后知道。他只能一口咬定：“娘娘多虑，皇上身体没有大碍。只是昨晚受了些风寒，将养两日就无碍了。”
　　单致飞说得如此信誓旦旦，仙珠也吃不准了，疑虑地说：“单致飞，龙体关乎国本，半点马虎不得。无论有什么事，你都不要瞒着我。因为有些事，你劝不得皇上，我可以。”
　　单致飞频频点头，头低得快要插到□□里。心里一百个左右为难，想要把真话说出来，又犹豫不决。
　　仙珠刚要起身，他又叫道：“娘娘——”
　　“什·么事？”
　　“也……也无什么事，就是劳心者必气短神伤，莫让皇上太操劳。”
　　仙珠微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