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花辞》谷雨白路

181、吾以痴情换真心（3）

　　仙珠无奈，只能向着驰睿拼命摇动手臂。

　　聚魂塔上的驰睿不知是不是看见了她，本来又歌又咏的他突然安静了下来。
　　长长晚风卷起衣袖，飞撩凌乱的头发，他低下头，两行热泪滑落下来。
　　满怀悲怆，复而举起火把，向着仙珠的方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大声吟道：“欢乐欲为少年期，人生百年常苦迟。白头富贵何所用，气力但为忧勤衰。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狗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后面两句气冲丹田，振聋发聩。
　　吟完之后，他再大笑三声。将手中的火把往塔下一抛。冲天的火光轰然而上，熊光燃烧之中一支冷箭穿透凌云直插入他的胸膛。
　　仙珠的心都撕裂了。
　　眼睁睁看着驰睿头朝下，如一条直线笔直坠落下来。

　　她跪在地上，痛得连眼泪都流不下来。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一个都救不了，一个都救不了……”
　　即使身为皇后，即使就在咫尺，还是都救不了。
　　驰睿最后的诗，分明是念给她知的啊！
　　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斗鸡走狗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她泪流满面，不停发颤。
　　轰鸣的爆炸声不时从聚魂塔里发来，飞溅的燃烧物惊得百姓四散而逃。
　　“不好！这塔要炸了！”
　　叶魁大喊一声，不管仙珠愿不愿意，拽起她就往马车上走。
　　仙珠失魂落魄，三魂七魄俱散。德邻站在马车前，目睹父亲死在眼前，揉着眼睛喊着：“爹爹，爹爹……”
　　仙珠抱住他，泪如泉涌。
　　“快走！”叶魁冲两人吼道：“要不然，我们都走不了了！”
　　仙珠咬着牙，紧紧抱着德邻，“要走可以。但不是回宫。”
　　“不回宫，去哪？”
　　她猛地从衣服中抽出一把小刀，用力抵在自己的颈处。凌厉的刀锋一下就陷入肉里半寸。
　　吓得叶魁登时就跪了下去，“刀剑无情。娘娘不爱惜自己，也要看在臣民和皇上的份上，皇上——”
　　“别和我提他！”她哭道。
　　现今的一切，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如果不是他肯给一点活路，不会走到这一步。
　　“好好好。什么都不说。娘娘，你说要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叶魁轻言细语，好怕自己一个重声就把她手上的刀又推进几分。
　　“送……送我和德邻去西岭寺！”
　　————————
　　聚魂塔被堆成炸药库，驰睿甩下的火把是点燃炸药库的引线。
　　塔身烧起来后变成巨型火把，火焰加上巨量的火药在同时燃爆。聚魂塔在发出一声巨响后，四分五裂。
　　百姓们四散而逃，但已经迟了，加上爆炸和火花飞溅的燃力，街面上乱成一团。
　　许多人没有死于火烧，却被汹涌的人潮踩踏。
　　前者倒，后者覆，一层叠着一层，死伤者不计其数。
　　弘毅从宫里出来，就看见这幕人间惨剧。呜呼哀哉的百姓在地上呻吟，许多人在怨天喊地，更多的人满面是血，断胳膊少腿。
　　听说皇上来了，沈祁阳又惊又慌，跳下马，赶紧把一支断剑扎在自己的腿上，把血呼噜抹在脸上，一瘸一拐地过去。
　　“陛下……下！怎么来了？”一贯伶牙俐齿的他，现在变成了哑炮，虚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朕要是不来，恐怕还看不到这样的好戏！”弘毅声厉色茬，“沈大人身为九门提督，发生了这样的事不脸红吗？”
　　沈祁阳理亏，出了这样的事，驰睿固然有错，他匆忙间只顾自己逃命，一点没有考虑到疏散百姓，错就更大。
　　他于慌乱中镇定下来，跪伏道：“臣罪该万死！但请皇上容臣十个时辰。待臣把覆塔清理，百姓安置，再亲自向皇上请罪！皇上要杀要剐，臣不敢有半点怨言。”
　　弘毅沉思，现在街面上一片哀嚎，需要的不是杀将，是能收拾残局，稳定民心的人。沈祁阳有错，为了活命肯定会拼命补救。现在杀他还真不如用他。
　　“好，朕就再信你一次！起来吧。”说完，又令人去拿金疮药，“将军的伤不要紧吧。”
　　“不要紧。”沈祁阳咬着牙，把箭矢从小腿中拽出来。“臣忍得住。先救百姓要紧。”
　　弘毅冷冷一笑，急问另一件事：“知道皇后现在在何处吗？”
　　“臣……早已经让叶大人护送娘娘回宫去了。难道娘娘还没有回宫？”
　　问过之后才知失言，弘毅的脸色难看极了。沈祁阳急急道：“城里面已经乱成这样，如果有残余的乱党分子存心不轨，娘娘可就危险了。”
　　“还不快去找！”
　　“是！”
　　————————
　　天下动荡，古刹佛寺也非安宁之处。
　　智觉愁眉，深夜而来的人间富贵花带着稚童跪在他的脚边痛哭流涕。他若狠心拒绝于心不忍，如不拒绝，祸福难言。
　　“大师，求求你。收德邻为弟子吧。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仙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摁着德邻的肩膀让他跪在智觉面前。
　　德邻倔强地站着，道：“姨姨，我不做和尚。我不剃头——”
　　仙珠在他身上重拍了两下，没有时间向他解释，“德邻，听姨姨的话。跪下！”
　　德邻苦着脸看着智觉，一双大眼睛，汪汪眼泪，不情不愿地跪下去。
　　“娘娘，你这又是何苦？稚子无辜。”
　　“就是因为稚子无辜，才恳请大师救他。他的父母一夜俱亡。我贵为皇后，亦不能照拂他。托交给任何人，他都恐不能平安长大。大师，人人都说你宅心仁厚，聪慧无双。请你告诉我。天大地大，何处有这孩子立足的地方？如果有得这么一处世外桃源，便是天涯海角我也送了他去！但这普天之下，都没有一个这样的地方啊！大师，为什么这天地能容万物，却容不下这个孩童？如果天地容不下他，大慈大悲的佛祖能容得下他吗？如有任何一丝其他办法，我都不会来这里。实在是走投无路，无路可走啊。”
　　她哭得悲切，所流的眼泪不单是悲伤德邻变成孤儿，更是悲伤屏儿和驰睿。
　　兔死狐悲，怎能不令她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