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末日》霁微阳

9、搏命

　　“跑进医院就能建立防线，快！”

　　田曦喘得像个风箱，手臂濒临脱力，双腿也像灌了铅水，每前进一步都比前一步更加沉重。

　　但她不能倒下。

　　牺牲的人已经够多了，她不能再失去其中任何一个，作为高新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她本就该肩负起所有人的生死！

　　“来……不及……”李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血从口中一股一股往外涌，“把我……放……下……争……取时间……”

　　“闭嘴，给我撑着。”田曦搀着他嘶哑叫道，“死在这里没人给你收尸，明年的今天也没人给你上坟，甚至没有墓地，也不会有人记得你的名字！不想当孤魂野鬼就给我死命撑住！”

　　虽然看不见那只如影随形的怪物，但能听见它制造的噪音，撞坏的汽车、折断的灯杆，都在预示着死神临近。

　　“掩护！”田曦头也不回地喊。

　　枪声响起，几次轮射过后，身后的动静却一点都没远离，反而越来越近。

　　“卧槽没子弹了！要死要死要死……”张久盛叫得龇牙咧嘴。

　　刘羽轲也慌，“我还剩一发！”

　　田曦的心沉入谷底。

　　当时情况紧急，他们只来得及从枪械库抢救出四把九二，就不得不在怪物包围前撤离，一路逃命又损失了一把，眼下弹药即将用尽，即使他们能跑进医院，又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拦那种怪物？

　　每次掩护射击，仅仅能拖慢它们的脚步片刻，而且效果也越来越差了，那帮东西显然发现子弹对它们毫无威胁，甚至连皮肉都无法穿破。

　　眼看大门就在近前，至少……至少要支撑到其他人进入掩体。

　　田曦一咬牙，对架着李珉另一侧胳膊的刘羽轲说：“李珉交给你，我断后！”

　　“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你以为你这种行为很爷们儿？”刘羽轲跑得眼镜都掉了，虚着双眼骂脏话，“断后有个屁用，连三秒钟都拖不了！”

　　不，三秒钟还是有的。

　　这些怪物十分懂得节约食量，进食的时候非常细致，完全不会浪费，骨头一点一点咽下，就连地上的碎肉都全部舔尽，即使粘连着衣物也压根不介意，所以一旦落入它口中，最后剩下的，只有地上一滩粘稠的鲜血。

　　田曦已经打定了主意。

　　很有可能被吃掉，但不会面目全非曝尸荒野，其实还算件好事——她一边给自己做心理暗示，一边将李珉往刘羽轲那边推去，拔出腰间最后一把枪，拨开保险朝后方站定。

　　“跑！”她喊。

　　不再去看身后的人，田曦独自站在街道中央，透过准心凝视正在逼近的异种生物。

　　只要距离接近，或许就有可能看透它的那层隐身伪装，即便射中它眼睛的概率依然很小，但她必须去试。

　　否则她的手会抖得握不住枪。

　　它接近了。

　　田曦扣下扳机。

　　第一发被它侧跳躲过，仅打碎了歪在路边的汽车玻璃；第二发应该中了，但连根血丝都没瞧见，它的速度反而更快；第三发……那片透明虚影忽地发力纵跃，炮弹般径直向她冲来。

　　田曦向侧后一滚，稳定跪姿后立即开枪，本来估摸那是虚影的头颅位置，然而金属敲击般的脆响之后，她眼睁睁看着跳弹朝自己反射过来。

　　躲闪不及，子弹擦过她的肩膀拉出条血痕，鲜血的气味刺激怪物越发狂躁，嘶鸣冲天而起，附近顿时出现接二连三的应和。

　　田曦又开一枪，也不去看是什么结果，就地连滚，凭感觉避开袭来的烈风，混乱之中瞅见不远处有辆趴窝的公交车，迅速一个滑铲，躲入车底。

　　重物紧跟着跃上车顶，左右转了转，似乎在研究这是个什么新鲜东西，几秒后它失去兴致，利刃划过铁皮，整辆车跟个洋葱似的，一层一层被刨开。

　　与此同时，空中传来陌生的女声，“快跑！进医院就安全了！加油啊！”

　　医院……其他人都到了吗！有没有藏好！她支撑不了多久了！

　　公交车已被压得爆胎，变形的框架将田曦困在车底，而枪里只剩最后一发子弹，她开始考虑是否把它打进自己的脑袋。

　　毕竟……活生生被咬死，想想也还是挺疼的。

　　当田曦犹豫着将枪口慢慢举起，最后一层车皮终于从中分裂，她与那只怪物面对面，再无间隔。

　　这么近的距离，足以让她发现一些特殊的细节。

　　这怪物并非彻底的透明，至少她看见了一双淡绿色的眼睛，有拳头那么大，有些像昆虫的复眼，被蜂窝状网格精确切割开来，完全如无机质般冰冷。

　　田曦扭转枪口，对准怪物的眼睛。

　　生死瞬间，她这一击稳重镇定，正中红心。

　　……然后被弹开。

　　那双眼上实际覆着一层透明薄膜，从头到脚全副武装，这已经不是人类能够抗衡的生物，虽然知道这一枪未必有用，但如果将子弹射向自己，田曦更加不甘心。

　　面对怪物充满血腥气的大口，她深深叹气，咬牙准备迎接死亡。

　　这时她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连闭眼都做不到，身体陷入麻痹，而精神正在恐惧，在尖叫，在疯狂地跳动。

　　混乱的画面充斥眼前，如同光谱般飞速划闪而过，在这些斑斓凌乱的色彩后面，好像躲藏着一种凌驾世界的秘密，一个高高在上的存在，即使完全看不到真实面貌，也让人颤抖，窒息，本能地匍匐在地，无法移动分毫。

　　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侵入了自己的大脑！

　　是那只怪物做的吗！

　　但田曦立刻发现自己猜错了，那只怪物的双眼就在面前，里面腾起的情绪竟然比田曦更加强烈。

　　淡绿的复眼中涌动起更深浓的绿色，浪潮般席卷而过，冰冷似机械的眼睛中，开始能清晰地看到惶恐。

　　它不停后退，动作甚至有几分慌乱，爬出车体后，尖锐的鸣声疾驰远去，本已渐渐包围过来的怪物也都嚎叫着散开。

　　呆滞了好几秒，田曦才确认眼前这些都是真实的。

　　怎么回事？

　　她莫名发现自己又能动了，无形的枷锁消失，被威压的恐慌渐次褪去，体感、知觉都重新恢复正常。

　　“曦姐！曦姐！没事吧！”

　　外面传来急切的呼喊，她这才发现同伴并没有跑远，一双手扒在被怪物刨出来的大洞顶端，紧接着露出张久盛焦急的脸。

　　“我没事。”田曦爬起身，抓住张久盛伸来的手，“你怎么又回来了，其他人呢？”

　　张久盛握枪警戒四周，“刘法医已经带其他人躲进医院，我回来接应你。刚才那只怪物被你击退了？怎么做到的？”

　　“不，它是自己跑的。”田曦摇摇头，“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总之先离开这里。”

　　两人背对背，相互掩护着进入医院，越深入就越发现这里的诡异之处，映着漫天流火、满城混乱，只有这里却……

　　“太安静了。”田曦低声提醒，“提高警惕。”

　　“明白。”

　　但直到他们与其他人汇合，都没有看见任何能够称得上威胁的事物，怪物似乎全部消失了，却也没有人。

　　住院部一楼的药房里，刘羽轲正满头大汗地给李珉止血，跟随他们一起逃来的普通人都瘫在走廊上大口喘气。

　　田曦带着张久盛抢进房间，“李珉怎么样？”

　　“那一爪子几乎穿透了他。”刘羽轲急得不行，“胃穿孔，肝脏破裂，内腹出血严重，必须赶紧手术，快去找医生！”

　　“来不及了，我看见外面大厅挂着指示牌，二楼就有抢救室，你来做吧！”

　　“我是法医！”刘羽轲大声道，“虽然只差一个字但完全是两个领域，这种大手术我最多打个下手，不可能主刀！”

　　“但现在情况紧急……”

　　“那也不行，要止血、输血、修补破损内脏，根本在我知识盲区之外，任何一个步骤出问题他一样是死！更何况我现在没眼镜，你想让我一刀捅死他吗！”

　　田曦不再废话，奔出药房撕心裂肺地喊：“有没有人！医生！医生！快来救人啊！”

　　余音回荡，顺着空旷的走廊扩散出去，又被一重一重反射回来，于是她继续跑继续喊，不敢停下。

　　“我们也找过，但这里已经没有别人了。”

　　有道温和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一对年轻男女走出楼梯间，女人模样挺狼狈，披在肩头的长发沾了不少灰尘，但仍然笑容明丽，在这天杀的灾难面前，她好像什么都不担心。

　　男人脸色却不太好看，一个眼神都没给田曦，丢下句“我又饿了，别跟着我”便径自转身离去。

　　这么没礼貌的行为，让女人有些不好意思，“抱歉，他在闹别扭。”

　　“你们是医生吗？”田曦声带疼痛，说话都是哑的。

　　“不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其他人……”她停了停，语气低落下去，“对不起，帮不了你什么。”

　　田曦赤红着眼睛，不信邪地继续奔跑，一层一层爬楼，喊叫，可刚才那女人没有骗她，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除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