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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人命关天(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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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十月初,大地依旧残留着曾经骄阳的余温,只是地表已铺上薄薄一层落叶,林内枫叶亦早已被如血的夕阳染红。
黄昏降临,秋风萧瑟,带动一片肃杀盘旋于枫叶林上空,惊起林内生物一阵悉窣,紧接着便没了声响。
连余温都逐渐散去,被那团杀意一扫而空。
枫叶林内一片寂静,在枝头微微颤抖的红叶经不起这般寒意,挣扎数息,最终打着圈儿落地,没了声息。
一道红光蓦地闪过,一个持剑的红衣男子出现在林子中央,周围又一下涌出一个个将他围在中间的黑衣蒙面士,目中尽是杀气。
红衣男子持剑的右手微微颤动着,苍白的面色映出嘴角溢出那勾血迹的殷红,显然他已身受重伤。额前碎发在秋风中轻轻翻卷,咧开一个嘲讽的萧:“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死!”十名黑衣人齐齐出声,瞬间长剑出鞘化为万千道黑影穿梭于林间,形成一张黑色大网,向红衣男子收拢。
红衣男子握紧了长剑,微微蹲了蹲身,目色凝重。
剑网忽然收起,化为一个小黑点以迅雷之速向红衣男子逼近,带起大片红色枫叶顺风而起,千百道凌厉至极的红色长芒跟随黑点突进,目标却都是同一个——那名衣染血的红衣男子。
“天罗剑阵?呵,他连这个都教给你们了。”红衣男子比上双目,衣袂随风翻飞。他的身体开始飞速旋转,如出鞘利剑一般直刺苍穹,脚底红叶紧紧跟随,形成一个保护圈,防护于他身周。
一红一黑两股剑气猛地撞击在一起,二路红叶如仇似敌般狠狠从装着,互相划破对方脆弱的身躯。
气流带动满地碎叶再次腾升而起,落不尽,飘不完的红叶如唯美画幕扬洒于整片枫树林,只是玫瑰总有刺,美好事物的背后总有一张丑陋的脸——周围肃冷的杀气足以令人窒息。
是个黑衣人配合默契,同时落地换息防守,同时屏气出击,恍如只有一人在与红衣男子缠斗一般。
红衣男子奋力相抗,却终是难以以一敌十,渐渐落了下风,身一晃,一个破绽倏尔露出。
黑衣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需言语暗示,几乎同时向他腰下刺去。
红衣男子纵是向后退了半米,却仍是闪避不及,几把长剑同时刺入他的右腰,又同时毫不眷恋地退出他的攻击范围。整套动作整齐一致,对训练过千百万遍摆阵刺杀的杀手而言,的确可算只是小事一桩。
十个黑衣人并没有就此作罢,敌人未死,招怎可止?
红衣男子狼狈单臂抵挡,左手捂住不停汩汩涌血的血洞,苍白的面色已至惨白。
“就算是死,我也要你们陪我一起下地狱!”红衣男子嘴角扬起一个令人生寒的弧度,右手毫不犹豫地弃剑,转而从怀中掏出一个卵石大小的青墨色光滑圆珠。
珠子通透无比,期间还有光华频频流转,全身上下泛着淡淡光泽。
“什么!你竟敢真的用上墨摋?!”其中一名黑衣人惊呼一声,大大不信红衣男子会作出如此鱼死网破之举来。
主上说过,这人就是个疯子,做出什么举动都不必太过惊讶。只是他——
“横竖都是死,哈哈哈,他不仁,就休怪我不义!”红衣男子仰天长笑三声,单手将圆珠捏爆,猛地将满手近呈乌黑色的粘稠液体甩向十个黑衣人。
这一掷几乎是他拼着所剩无几的内力全力甩出,十名黑衣人与他的距离本就不远,这样一来根本无处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液体沾上身,紧接着便是伴着寿臭味的轻微“兹拉”声于沾上粘液的部位响起。
十名黑衣人并未踌躇,迅速将全身衣物剥离,奈何那粘液的侵蚀速度实在太快,此时已见肌皮正快速腐烂。
墨摋珠,原本是块不规则形状的不透明白色石块而已,只经世世代代人以人之精气喂养之后,逐以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彩虹之色蜕变,形状也渐趋于圆状,最后直至浑圆乌黑色。
那时候的墨摋,捏爆后只需一滴,就能毁尽一片森林,只需指甲大的一小块,就能使整条河沾上剧毒。
幸而这颗墨摋珠只到了“青”的阶段,威力远不及至乌黑色时的毁天灭地之能。
但即使是这样,也足以将人烧灼致死。
毒素延展极快,一下子便覆盖了黑衣人的大片肌肤,滴滴黄绿色的脓血从他们身上如流水般淌出,忍受着剧烈痛苦的黑衣人只是咬紧了牙关,始终未叫嚷出声。
他们互视一眼便明白了其他人的心意,与其这样平白死去,不如给红衣男子补上最后一剑——即使他手上也沾了剧毒,但若人不是为他们所杀,依然不算完成任务。
十把剑齐齐破空刺出,红衣男子面上带着疯狂邪魅的笑容,一个漂亮的回旋转拾起地上长剑,如水中游鱼般灵活侧转方向,剑尖迎上那十把剑。
黑衣人的奋力一搏却是失了后劲,几乎同时缓了速度,红衣男子长剑连连刺出,拼着最后一口气洞穿了每个黑衣人的身体,然后急退。
含着绝望与不甘,十名黑衣人纷纷坠地,挣扎数下后便没了声息,健壮的身体在毒性作用下化成一滩脓水。
漫天红叶哀悼般交错着缓缓落地,覆在黑衣人身上。
红衣男子似是松了口气,左手撑着身旁一棵红枫树,右手轻轻将长剑放开,它落在地上,静静躺下,一切完好如初,只除了早已被墨摋的毒侵蚀得变形了的剑柄。
红衣男子的右手,早已腐烂不堪,甚至看不出手的形状来。
难怪黑衣人看到他拿出墨摋时如此惊怒,一个剑客,纵使是死,也必会保持手的完整。剑是他们的命,没了手,握不住剑,便是丢了自己的命。
但奇怪的是,那毒素仅仅侵入到他的手掌之处,便未再继续向上侵蚀。
他只断了一掌。
红衣男子从胸前掏出一块荧光淡淡流转的白玉,自嘲地笑了笑,到头来救了他的竟是这块毫不起眼的小小白玉。
雪祓,号称能解尽一切毒的绝世良玉——这也是那个人送与他的,同样也是那个派来无数杀手来追杀他的男人。
他摩挲着温润白玉,沿着枫树缓缓坐下,眼中带着一丝嘲讽,一丝不屑,终是闭上了眼,握着白玉的手逐渐松开,直至坠地。
落空的白玉小幅度地于他胸前轻轻摇摆,昏迷的红衣男子没有看到他右掌的乌黑以肉眼不可察觉的速度渐渐淡去……
(二)
寒蝉颤着身子在树干上扯出最后一声长鸣,山谷里彻底安静下来。
黄儿了的叶子在细风中轻轻飘落,打在死蝉的背上,裹着它的尸身一块儿着了地,地上是厚厚一层黄叶,吵闹了一整个夏季的蝉儿走得这样无声无息。
谷底冒出来一阵还未被秋风吹散的细烟,眼见就要插入云霄,却被吹到别处去了。
自架的小炉上炖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正咕噜咕噜地翻腾着,旁边有一把竹制小椅子,不过没有人。山谷中的长烟自然不是从这个小炉子上来的,而是它旁边竹阁里的厨房。
菜香混着淡淡的竹香溢满了屋,一名十五六岁黄衫少女不时看向窗外的小铁炉,转而又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即将开锅的菜肴上。
“五,四,三,二,一。”数到最后一个数,她掀开草黄色的木锅盖儿,一阵浓浓鱼香伴着厚厚的白雾扑面而来,黄衫女子赶紧抄起锅铲将锅中的鱼丝汤盛起,端着大口碗快步趋至正厅,把这最后一碗菜放上。
“真快真快,啧啧,乔乔的动作愈来愈灵活了!”屋里不知从哪块角落奔出来个邋遢老汉,闭着眼寻着香蹭了过来,直直扑到饭桌前,眼看就要冲翻了桌子。
一个大铁铲咻地出现在他面前一公分不到处,对危险有着与对菜香同样敏锐嗅觉的老汉在鼻尖即将触到火烫的铁铲的那一刹那生生停了下来。一滴鲜香鱼汁顺着铲儿沿滑了下来,在铲尖处驻留两秒后落在了老汉嬉笑着伸出的舌尖上。
舔了舔,真鲜!
“老头,跟你讲过多少次了,不、许、偷、吃!”乔乔收回铁铲,狠狠瞪了老汉一眼。
“你这丫头,老爹我生你养你,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这么大,每天就换来你这么一句话,伤不伤人,寒不寒心哪~~”老汉勾着背忽怒忽哀,只是眼角却一直偷偷瞄向黄衫少女,以及桌上热腾腾的饭菜。
乔乔翻了个白眼,那也是你每天偷吃!她挥手一铲子扔回锅里,不理他,蹬蹬跑下竹楼来到院子中,掀开溢出了不少汁水的炉盖,这次迎面扑来的不是好闻的菜香,而是辛涩的浓浓中药味。乔乔抓起一旁的湿布裹在炉柄上,倒出一碗黑浓药汁,又蹬蹬回到竹楼上。
趁着女儿忙活的老汉早已撕毁仅剩不多的形象翘着二郎腿大快朵颐了,见乔乔进来,赶紧把还露在嘴外一大半的凤爪硬生生塞进嘴里,另抓起一双竹筷作夹菜状。
乔乔看了眼他嘴上露出的三根小小的鸡指甲,并未多做停留,穿过层层竹帘,再绕过一个大屏风,来到一张竹床前,将碗放在一边。
床上躺着的是一名被扒得只剩内衣底裤的二十几岁男子,右腰处的白布条上还印着斑斑血迹,面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
乔乔搭上他的手腕,又面无表情地将手挪开,探到男子脑后将他托起,然后朝着他背部一脚蹬上去支住他的身体,在枕头上垫上一块干净厚布,收腿,右臂接住,左手拿起药碗往他口里灌去。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药汁倒流出来了三分之二,沿着他瘦削的脸庞滴落在厚布上,乔乔也没有为他擦干净,转身走了出去。
听到竹帘一阵噼里啪啦的老汉再次拾起被他丢在一边的筷子,温文儒雅,细细品赏。
装装装!这老头难道就真真闲得慌?这人是他捡来的,命是他救的,可现在他把这么大一包袱——还是透着血腥气的包袱就这么扔给她了?喂汤换药都由她一手包办了,他还在这没事儿人似的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好意思么!
黑亮的丹凤眼撇过他身上的衣服——如果那破布袋似的物什还能自认为是件衣服的话,她第三千八百七十四次皱起了秀眉,在额头上拧成一个小小的中国结。
每年都会有很多病人来找他求医,他愿意治的没几个,不多的几个从鬼门关被他拉回来的人或他们的家属送上的礼金他又无所谓,那些谢礼自然是被乔乔一一笑纳。只是她小金库里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已塞满,这个浑身散发惊人臭气的老爹确实死活不肯换下他那身乞丐装。
这身装扮自她懂事起就见他一直穿着,匪夷所思的是她自己竟也肯花下那份功夫一次又一次地帮他洗这件衣服。老爹在意的东西几乎没有,这似乎是唯一一件了。但十几年下来,这件衣服被洗破无数个洞,打了无数个补丁,愈来愈黑,再也看不出它的原貌了。
她没见过她娘,有时候猜测这衣服会不会是二老的定情信物,老头就舍不得扔——他就舍得天天糟蹋自己,太不人道了!
乔乔又回到院中,再次倒出一些滚烫药汁,返回竹楼。如此反复数次,终于让那受伤男子服下足够剂量的汤药去,而那块厚布也早就被浸湿了。
“好啦,又到十月初五啦,我去接人。”乔乔匆匆扒下几口饭,转身欲离去。
“哎等等等等,这次不医了。”老汉招招手止住了女儿,极力咽下一块红烧肉。
乔乔转身疑惑地望着他,怪了,四月初三,十月初五两日翠竹谷开山医人的惯例从未变过,这次怎么就说不医就不医了?莫非是为了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那位?
“就因为他?”乔乔坐回到竹凳上,与老汉面对面。
“嘿嘿,唔唔唔~!”老汉心满意足地啜了口满是油腻的大拇指,干笑两声。
乔乔在他脸上盯了半天,看得老爹颇为不自在,又自顾自低下头去若有所思。她的小金库眼看就要塞满,敛财大计怎可以在这令人兴奋的紧要关头被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打断?不行!绝对不行!
她又悄悄瞄了老汉一眼——这个动作倒是出自遗传,寿家人在心虚的时候都这样。翠竹谷里有规矩,若是前来求医的人在谷内不治身亡,是可以破例再接纳其他人来的……
“你这丫头可别胡乱打心思。”老汉嘿嘿笑了两声,晃着脑袋道,“你肚里那些小九九老爹我心里可清楚得很,不过就算我不治他们,他们每年挤破脑袋奉给你的好东西可是从来不会少。再说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杀人是不好滴——”
人命关天?她是不是该为有这么一个尊重生命的爹爹而大感自豪?乔乔斜睨了老头儿一眼,以往是谁说只医一人,把别的求医者都晾在外头的?
“我去收钱!”直截了当。
乔乔出了院子,远远传来老汉怪腔怪调的哼唱声:“哎哟喂——十只狸猫九只雄,十个女人十个凶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