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
-
“怎样，我妈是不是大美人。我妈美，我才能这么帅啊，哈哈哈！”
俞黎阳却心里堵得慌，像被从天而降的一块蛮石塞住了胸腔，顿时难受得很，一时间连头都有些抬不起来。他认出来季云的妈妈就是那天在街上走过的女人。
季云看到俞黎阳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以为他是紧张，只得揽着他进里间：“我妈没那么可怕，她好着呢。”
俞黎阳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饭桌上林微一直在旁敲侧击引俞黎阳的话，她那一身在酒桌上杯盏之间练就的套话功夫那是炉火纯青，换别个小子早就被套路了。奈何俞黎阳是个不说话的楞头小子，有的时候问几句才吐几个字出来。
季云都听出来了，不满意地对他妈表示反抗。
林微不咸不淡飞过去一眼：“好好吃你的饭，让你说话了吗？”
“妈，你不讲道理，你不也在一个劲地说吗？”
“顶嘴是吧。”
季云和林微互相较着劲，还是姥姥从天而降救场：“微微，你也好好吃饭，食不言。”
挑玩具的时候，季云献宝似的拿出了所有珍藏，让俞黎阳挑喜欢的。可是俞黎阳看着神色恹恹，好像没什么精神。
“怎么了？没你喜欢的吗？这个飞机模型也不喜欢？”
俞黎阳摇摇头：“这些都太，太好了，我不能要。”
“哎，我还以为什么呢，只要你看上的玩具，我肯定不会舍不得。”
俞黎阳心里藏着心事，拉了一把季云，两个人面对面坐下了。
“那个MP3，我，我给弄丢了......”俞黎阳垂下了头，声音低低地，又不怎么敢看季云的眼睛，只能反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季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摆了摆手，毫不在意：“丢了就丢了，下次再送你一个。原来你在纠结这件事啊。我的就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怎么样，我够哥们吧！”
俞黎阳整个人都僵了，抬眼看到季云的笑，刚才仿佛冻住的四肢百骸似乎又有了温度。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心里好像什么都没有，被人搬空了似的；下一秒，又觉得被满满当当地填满了，虽然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少年的心因为这一句无心之言一时间五味杂陈。
俞黎阳张了张嘴，余光却瞄到了倚在门口的林微，也不知道她站在那儿多久了。
季云顺着俞黎阳的眼光看过去，“妈。”
林微走进来，将西瓜盘放在桌上，状似不经意看了一眼俞黎阳，又将目光调到季云身上：“这么晚了，你同学还不回家吗？”
季云正想说话，俞黎阳已经抢先站起来，拿起书包：“阿姨，我是该走了。”他又转向季云，笑得眼睛弯出了好看的弧度：“谢谢你，季云。”
那是季云第一次看到俞黎阳那么笑，笑得好像这满室的玩具珍宝都失去了颜色。
等到俞黎阳走后。林微神色严峻起来，她盯着季云问：“这孩子叫俞黎阳？你知道他小偷小摸，是个坏孩子吗？”
季云一听就要跳脚，气他妈妈道听途说也要踩俞黎阳一脚：“妈！他不是！”接着把俞黎阳跟他讲的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那都是谣传，是假的！姥姥姥爷都相信他是个好孩子！我也相信！”
林微心里一惊，这样的家庭背景，那样的孩子，谁知道肚子里藏着多少坏水呢？季云居然跟他玩得这么熟？要不是她跟季斌之间的问题，她也不会以季云在学校打架为由将孩子送到这儿来。这还有一年多，她不知道季云跟俞黎阳的友谊又会持续多久，也许下个月就会闹掰，但万一他们不闹掰呢？
林微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过了一会儿，才说：“哦，我知道了。”
季云直到他妈出了房间，也没弄清楚这回答算是什么意思。
季云每天早上赶去学校的时候都手忙脚乱，这边刚收拾好书包，又发现落下了练习题。嘴里一边叼着热腾腾的包子，手里还忙活着把俞黎阳把早餐放进袋子里。
临走时季云问她妈今天啥时候走。林微说下午晚些时候。季云立马折回身飞快给了他妈一个拥抱，又一溜烟儿跑远了。
林微摆弄着玉镯，目送着季云飞跑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这才收回了目光，往里间去了。
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季云和俞黎阳他们班好巧不巧撞上了。因为另外一个体育老师请假，今天只得由一个老师带两个班。
听到自由活动的哨声之后，季云扭头去找俞黎阳的身影。此时张英子却来到了近旁，怯怯地开口：“季云，给你的。”
季云定睛一看，躺在张英子手掌心的是几颗糖果。
张英子见季云眼中透出疑惑，脸色有些发红，又把手往季云面前伸了伸：“谢谢你的巧克力。”
原来上次季云为了感谢张英子的糖果，从他妈给他寄的零食里挑了很好的巧克力给她，作为还礼。在零几年的小镇上，巧克力还是很珍贵的糖果。
季云没想到张英子还要给他还礼，忙摆了摆手，余光瞥到俞黎阳朝这边走来：“不用不用，那巧克力本来就是谢谢你的。”
张英子却有些急了，手里摊着五颜六色的糖果，可季云又不收，缩回手也不是，就这么杵在这儿。她鼻尖冒出了细密的汗，都不敢抬头看季云了。
季云此时后知后觉地窘迫起来，眼见有好几个人往这边看过来，想着是不是不能当众驳女孩子的面子。
寻思了一下，季云正准备接过糖果来的时候，张英子却被人狠狠一推，直往前扑倒。季云忙扶了一把，糖果却还是散了一地。
陈三和刘武踩着地上的糖果，脚底用力碾了碾：“人家季云看不上你这破糖，省省心吧，长得丑就别出来现眼了。”
张英子还没站稳，听见这冷嘲热讽，鼻子一酸，眼圈立马红了。
季云上前狠狠推了一把陈三，阴着脸：“跟张英子道歉！”
陈□□了几步，甫一立定，又往前疾走两步，发力一脚往季云身上踹去。还没挨上人，就被斜刺里赶来的俞黎阳一脚踢中，倒在地上。
陈三哪吃过这亏，忙不迭站起来：“哟，原来这么着就沉不住气了，我跟刘武也就不费这心思了。骂你爹妈不还手，骂你贱/种还是不还手，打季云你就出手了？呵，给城里孩子当新鲜玩意儿耍就那么好？当人屁股后面摇尾巴的狗比当小偷更来劲是不？”
季云捏紧了拳头，二话不说，直接朝陈三面门发狠揍去，却被刘武截住。
四个人直接在操场上打成一团，体育老师和好几个男生一齐发力，才将将止住这场混斗。
-
林微收拾好行李，才出门槛，就被姥姥急慌慌地叫住了。一路疾走赶去学校，刚进办公室就见到四个鼻青脸肿的臭小子歪歪扭扭站了一排。
季云一只眼肿了，嘴角也破了。早上出门穿的白T裹得全是泥沙，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看见她进门来，季云一双眼躲闪中带了些委屈。林微则肺都要气炸了。
季云旁边站着俞黎阳，比季云好些，脸上没有明显的伤，但也很狼狈。林微又扫过另外两人，伤得还要重些，但模样跟城里常年混迹游戏厅的无知失足少年杀马特一样，看着就糟心。
林微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将怒气暂时压下，上前几步跟脸色铁青的主任老师交涉。还没说上两句，办公室的门哐地一声被重重推开。
来人进办公室匆匆望了一圈，待找到目标之后，脚下步子不停，近前直接甩了人两个响亮的巴掌。
清脆的响声一时间生硬而又干脆地打断了窄小办公室的其他任何言语，空气仿佛都静了一瞬。
来人又厉声喝道：“居然在学校打架？！我说过什么来着，再打架就让你滚出我家！”
直到此时，主任像才反应过来似的，拉住人：“他婶子，你别一上来就打孩子。”
俞黎阳的婶婶两只鼻孔喷气，粗喘着嗓子，盯着俞黎阳恨不得再来两巴掌。
季云心疼地看了看垂下眼睑的俞黎阳，忙解释：“俞黎阳没错，是陈三和刘武挑衅才打起来的。”
刘武哼了一声：“哦？究竟谁先动的手，体育课上那么多人，总有人看见吧。”
陈三扯着一边嘴角笑，歪着脑袋回忆似的：“我记得好像是季云先推了我一把……”
林微瞪了一眼季云，正准备发作，只听班主任开口，要等体育老师和几个同学过来，看看他们是怎么说的。
等人都到齐了，体育老师只说注意到的时候，四个人已经打起来了。另外来的几个男生，有季云班里的，也有俞黎阳、陈三、刘武他们班的。
“我当时就站在不远处，看到是季云先推了陈三。”
“嗯，对，然后陈三还手的时候，俞黎阳从后面赶上来踢了陈三，这才打起来的。”
“后来四个人滚成一团，拉都拉不动，我还不小心吃了几脚，现在腿和胳膊还疼呢。”
老师看了一圈作证的几个同学，“所以说，确实是季云先动手的？”
陈三接口说：“那可不是。我不过随口说了两句闲话，哪知道季云就动起手了。”
季云冷哼一声：“是你欺负人在先！”
林微喝了一声：“季云你住嘴！”
季云不甘心地看了林微一眼，扭过头去气呼呼地不说话了。
俞黎阳却在此时开了腔，他的右半张脸已经泛起红印，不管在座一群人各异的神色，将目光转向主任：“是我先动的手。季云不过是轻轻地推了一把陈三。是我一脚踹翻了陈三，这才打起来的。”
他咬定说：“是我的错，老师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俞黎阳的婶婶又要扬起手，眼看要落在俞黎阳另一边脸上，适时被旁边的体育老师拦住了。她蛮力甩开桎梏，扯着嗓子骂：“以前你小学打架，学校一霸是吧，俞黎阳你厉害！却连累你弟弟妹妹跟着被那群混小子欺负。你当着你叔叔的面，跪着发誓再也不打架。现在没两年就忍不住是吧？我看你就是来我家讨债的，不祸害死我们你不罢休！”
“可怜我们家给你吃给你穿，却是养了头一点儿也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既然他自个儿承认了，老师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我是管不了了，他叔叔也管不了。开除最好了，反正也没钱给他交学费。”
俞黎阳则始终垂着头，不发一言。
季云抿紧了唇，只觉得俞黎阳像一只受伤孤立无援的小兽，他很想上去摸摸他的头毛，拉住他的手，告诉他，还有自己陪着他呢。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季云伸手揽住了俞黎阳的肩膀，自首：“是我先动手打的陈三，跟俞黎阳没关系。”
察觉俞黎阳投过来的目光，季云朝他微微挑眉，搭在对方肩膀上的手轻拍了拍。
刘武、陈三是什么人，主任很清楚，这两个人在学校横行霸道惯了，他也不想去触这两个混小子的霉头，既然同学们都那么说了，也不管什么言语挑衅，反正先动手的人肯定是季云和俞黎阳这两人没跑了。
主任顿了顿，说：“既然季云和俞黎阳承认是他们先动的手，虽然打架都不对，但先动手的人肯定是要严肃批评教育的。每个人记个处分，写一千字检讨交给各自班主任检查。周一升旗的时候，上台上大声念一遍。”
陈三不满：“主任你偏心啊。什么叫打架的人都有错，如果不是季云和俞黎阳先动手，根本不会有这场打架嘛。这事跟我和刘武没有多大关系，要惩罚那也是惩罚他们俩。”
主任脸黑了黑，陈三这臭小子他爸要不是镇上书记的儿子，他还真想狠狠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掌心的太阳。教尺打在手心的滋味好好吃个够。
“先动手是不太好，但只要陈三刘武不还手，这场架也打不起来呀。主任你说是不是？”季云分辨。
主任：“......”
一群诡辩歪理，胡说八道的臭小子。主任心累，想了想：“季云和俞黎阳惩罚不变。至于刘武和陈三，他们，交篇检查就行了。”
陈三朝季云投去了一个诡异的微笑，还比了个v字。
季云毫不犹豫赏了他中指大礼包。
“主任老师，您这样做不太妥当吧。”林微不紧不慢走近陈三和刘武，指了指他们俩，“同样参与了打架，为什么惩罚差那么多。如果他们俩被我儿子单方面胖揍，弄成这副狼狈样的话，我也就对这样的惩罚结果无话可说。还得买点礼物上人家家里寒暄寒暄呢。但现在我儿子也被人揍成这样，就凭刚才俩孩子的鬼扯，您就被绕进去了吗您这主任也不怎么样啊。”
主任觉得自己需要速效救心丸。
“你！你......”主任的半截话被另一道来自门口的声音打断了。
几个女生在门口探了探脑袋，其中一个大声说：“主任！张英子有话要说。”随后几个人将背后的小姑娘推出来了。
张英子抬头快速扫了一圈办公室，看到所有人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后，又飞快地低下头。
主任不耐烦：“什么事？没事就回去，我这边忙着呢！”
张英子小声嗫嚅了几句，众人都没有听清。主任耐心告罄，摆手叫体育老师将这些没打架的学生先带回去上课。
“是陈三欺负我，季云才推了他一把的！”张英子涨红了一张脸，喊出了这句话。
“我不小心撞到你而已，哪里算得上什么欺负。”陈三盯着张英子，嘲道，“至于说你丑，那是实话。这年头难道还不能让人讲真话了？”
张英子刚才喊完那句话，本就是用尽了全身上下的勇气，但陈三的一番话又让她觉得不甘心。她咬了咬嘴唇又说：“你就是故意推我的，和刘武一起，还把掉在地上的糖也踩碎了。”
“你背后长眼睛，看见陈三推你了？”刘武插话，一双眼紧盯着张英子，就像看猎物似的。
张英子下意识脚步后腿了一下，缩了缩脖子。刘武长得人高马大的，经常在学校里打架，跟头熊似的唬人。
“臭小子，谁让你瞪大眼吓唬女生了！”林微走到了张英子身旁，笑了笑：“小姑娘，你长得真可爱。说你丑的，不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歪瓜裂枣的模样！来，把今天下午的事详细再跟大家说一遍，好吗？”
张英子平复了一下心绪，把事情又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主任又问跟她一起来的几名女生还有刚才的几名男生，“有人看见了吗？”
男生集体说没注意，当时都在打球呢。几名女生倒是有话说。
“自由活动之后，我就在旁边等英子呢。因为上次季云给了她巧克力，这次她要给季云说谢谢。我看得清清楚楚，陈三从背后走过来重重推了一把英子。”
林微看了一眼季云，好小子，居然送女生巧克力。
季云：“？？？”
“就是，我也看见了。然后季云才生气，让陈三给英子道歉。”另一个女生也附和道。
“主任老师，您听见了吧，是陈三先欺负了人家小姑娘，我儿子季云是路见不平。如果您还是按照之前的惩罚结果来，怎么说服这群小姑娘，又怎么跟我们家长交代？”
主任一个头两个大，也是烦了，最后一拍桌子，“按照最开始的来，惩罚一样，都别说了。”
“等一下，老师。是不是该让陈三给张英子道个歉啊。”季云不理会陈三那边投过来的杀/人视线，继续说，“平白无故欺负女生算什么。”
“对啊，凭什么欺负英子。”
“算什么男人啊？”
几个女生有些激动，纷纷声讨陈三。最后陈三扛不住，还是不情不愿地跟张英子道了歉。
-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只依稀看得见远山处的一丝霞光在做最后的逗留。
季云一路低着头看地上的影子，没注意林微在一处岔路口停下了脚步，差点撞上他妈。他今天有点心虚，虽然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季云，你答应过我什么。”
“妈，今天的事你也看见了，听见了。我打架那是迫不得已，情理之中。”林微开口的语气很严肃，季云心里是发怵的。本来想着他妈下午就走了，结果还是赶了趟。不过转念一想，他妈最多把他骂一顿，然后几年不接他回省城罢了。
要是说之前他还觉得这穷乡僻壤一无是处，可现在却不一样了。姥姥姥爷的细致呵护、悉心照料，俞黎阳的陪伴，让他觉得温暖。也许比起在市里，晚上一个人待在钢筋铁铸的房子里，这里更加有趣。
当人在一个地方有了牵绊，便会挂在心上，开始念念不忘。
季云于是坦荡地迎上了林微的目光，他从他妈的眼中看出了怒气，但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林微只是在夜色中静静端详了一会儿季云，随后似乎像下定了决心般，悠悠开了口，声音很小，甚至算得上自言自语：“也许是我做错了。”
季云一时没听清他妈说了什么。但下一刻林微的话却像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在这依旧烦热未退的夜里激得季云说话都哆嗦。
林微淡淡地声音随着风声再次传到季云耳边，“这周我会把转学手续办好。你不该呆在这里，也算是遂了你的心愿吧。”
季云这才像反应过来他妈究竟说了什么似的，心里倔劲一上来，咬牙：“我不回去。”
“一个多月前还要死要活地走，现在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你不讲道理！”季云有些激动，“明明是你要把我丢在这儿不管，现在又要带我回去。我不想回去！”
“到底是谁不讲道理？你答应我的好好学习、不打架，不仅一个没做到，还甚至变本加厉惹祸，交的也是什么狐朋狗友？”
“你是说俞黎阳？！他是我好朋友！我不是都跟你解释清楚了吗？”
林微挑了挑眉，不愿意多说的样子，语气冷硬：“你看看这周围环境都是怎样的学生？总之是我疏忽了，不该把你转到这儿来。”
“我打架转学过来只是你的借口吧。”季云心绪起伏，突然朝林微说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猜测，“你想把我支走。”
气氛陡然僵冷。
林微脸色变了变，声音也稍微拔高了些，在空旷无人的夜里很突兀：“你就这么想你妈？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季云低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自嘲地想，是不是天底下的大人找的借口都是一样的，一句“为了你好”，便以为可以轻易遮盖那些不可告人的私心。
不过，季云还是什么都没有再说。
林微看季云沉默，还以为儿子有了觉悟，又为刚才难得的失态挽回，重新换上了冷静自持：“等你大了，自然而然就会知道父母的用意。”
林微在耳边的絮语渐渐远了。季云望着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忽然想到俞黎阳回家会不会再遭到欺负，刚才走的时候都没好好说上两句话......
林微办事向来雷厉风行，第二天直接让季云不用去学校，收拾收拾行李跟她先回市里。
等季云回过神来，他妈直接把车都叫好了，就等在门外。
季云飞快看了眼时间，一言不发匆匆跑了出去。
姥姥探出来，急忙喊了一句：“小云，你去哪儿呀？”却没听见回答。倒是林微将箱子拖出来，拍了拍手说：“他估计跟同学有话说吧。”
姥姥有些没好气，“你说你，想一出是一出。哎，反正我不管了。”
林微假装没听出来姥姥言语间的微词，顾左右言其它：“爸呢？”
“给你和小云上街去买新鲜的水果了。坐那么长时间的车，没胃口吃东西，可以吃点水果先垫垫。”
“哪用得着......”
姥姥瞪一眼林微：“你不吃，我孙子要吃。”
-
俞黎阳今天在岔路口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也不见季云从熟悉的小巷子里跑来。
但他也不着急，就靠在路边，随手翻一本教科书来看，时不时朝季云的来路望上一眼。他想看看季云昨天脸上的伤好些没有。
直到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俞黎阳忙抬起头来，合上书本，“你......”你又赖床了，这句话还没有说出来，他便留意到季云今天没有带书包，于是话音一转，轻笑说：“书包没带。”
季云却看着俞黎阳，没有笑。他脸上的伤经过一夜，已经消了肿，但青紫的痕迹还在。俞黎阳瞅了半天，又说：“你的伤还疼么？”
季云摇了摇头。俞黎阳这下总算放了心，随手拉了一把季云，“那咱们走吧，今天肯定迟到了。对了，你的书怎么办？我借给你吧，反正我们的课是错开的。”
俞黎阳终于发现季云不对劲。
季云这时轻轻挣脱了俞黎阳的手，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忽然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俞黎阳手里，“上次你说那个MP3掉了，不要紧，我把我的给你。”
俞黎阳看了看手中的MP3，眼神变了变，按住心里的不安惶惑，只问：“为什么又给我？不过，这次，我肯定不能收。”上次的MP3被他弟弟看上拿去了，两人争执之间被婶婶发现，才有了街上那场笑话。那个MP3后来被婶婶一脚踩坏了。
他不能，也不配再拿季云的东西了。
季云不顾俞黎阳的拒绝，强塞进他的手里，蹙着眉头，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我今天就要走了......”
俞黎阳没听明白，“去哪儿？”
“啧，我妈又给我办了转学，今天......”他别过脸去，“今天就走。”
“为什么......”俞黎阳神情茫然，他只觉得喉咙干涩，甚至有些耳鸣。
“我会回来的。”
俞黎阳最终没有从季云那里听到为什么的答案，他只能紧紧攥着手中的礼物，望着汽车扬长而去，渐渐远离。眼见着距离被不断拉大，连最后一点影子也消失在光里。
可俞黎阳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在那条两人一起走过的路上，回忆相伴，等待“我会回来”那一天的到来。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一个月，也许是明年。
也许，是将来的某一天，未知的未来。
又一年蝉声聒噪，林姥爷家前的土坑里不知哪一年栽下的树苗，已然绿意盎然，在门前投下一树斑驳的光影。那丝凉意混杂着热气，由着风载，钻进俞黎阳的每个毛孔里。
他的皮肤呈小麦色，紧实而充满力量，上面泛着密密的细汗。热还是热的，俞黎阳在睡梦中也是难耐，但时不时的微风拂在肌肤上，却又暂时安抚了那份热。
后来，也许是阳光实在灼灼，迷糊中，俞黎阳还是睁了眼。
逆着光走进，少年站定在他面前。他的眉眼比四年前长得开了，俊秀挺拔。
也许是午后时光太过静谧，俞黎阳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尔后，少年似乎欣赏够了俞黎阳犹在梦中的迷茫神色，笑了。他眼睛里碎了光，笑地一室明朗，将外面那般白昼的亮都比了下去。
“我回来了，俞黎阳。”
-
俞黎阳掏出随身携带的那个MP3，小小的黑色机身和耳机都已经被磨了不少，泛起旧来。里面的歌这些年翻来覆去都是原来的，还有两首季云自己录的歌。
也许因为这几年时常反复地听，他自以为对季云的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下午，他竟然恍惚，只觉得又陌生又熟悉。
季云一走就是四年，这四年竟是一次都没有回来过，就连春节也是。偶尔给林姥爷他们打电话，他也会有机会蹭着说两句话。但隔着冰冷的电话听筒，依旧与亲眼见到人的感觉没法比。
几年前他彻底从叔婶家搬出来，一直住在林姥爷家。这件事，说来也话长。
“黎阳，怎么还不出来？饭好了。”
姥姥在催了。
俞黎阳深呼吸又深呼吸，他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又隐隐约约知道。
将东西重新揣好，俞黎阳本想整理一下衣服，结果就一件套头大T恤，配短裤，也没什么可整理的。
俞黎阳拉开洗手间的木门，年头久了，这房子的门只要开关，都会发出吱呀的响声。如果风响起，几扇门又忘记了关，便会一齐吱呀作响，仿佛一曲不成调的歌，错了拍子，乱了节奏，不成样子。
拉着门把的手一时忘了收回来，俞黎阳推开门便见季云靠在门外。几步远已然斑驳掉漆的墙，在季云一身白净的衬托下，显得灰头土脸，又土又狼狈。
俞黎阳有些讪讪：“你，怎么在外面。”
季云本来一直望着俞黎阳，此刻却抿嘴笑了笑：“当然是上厕所啊。”走近几步，季云很顺势搂了一把俞黎阳的肩，熟稔地很自然。
俞黎阳却僵硬地很。
季云不以为然，只觉得俞黎阳几年不见似乎变得有些别扭。
姥姥姥爷这几年腰背愈发佝偻，愈发见老了。饭桌上做的尽是好吃的，一个劲儿给季云夹菜。
“小云，这次回来待几天啊？”姥姥慈爱地摸了摸季云的头毛。
“这个暑假都在这儿陪您跟姥爷。”季云乖乖地任姥姥顺毛，心里却是叹了口气。
姥爷给姥姥夹了一筷子，“你也吃点。”
姥姥却摆摆手，像个孩子似的：“吃不下，不吃。”
“哪能不吃呢？这不是你爱吃的？小云，劝劝你姥姥。”
季云哄着逗了两句乐，姥姥这才拿起筷子吃了几口，之后又兴致缺缺地丢了筷子。
“微微......”姥姥才刚开了口，瞥见那边姥爷已经开始黑脸，却假装没看见，继续问季云：“她没跟你一起回来？今年......”
林姥爷重重将筷子往碗边一放：“她自己说了这辈子再也不回来，不回来就不回来，你还在这儿说个什么劲！”
姥姥瞪了姥爷一眼：“还不是你让微微不要回来，你们俩真是......父女俩一个二个都是臭脾气。”
姥爷沉着脸两口扒万饭，撂下一句：“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个。”便摇着一把蒲扇，晃着出去了。
眼看姥姥失落，季云忙说：“我妈她就是太忙了。这两年公司才做起来，忙得脚不沾地。不过她说了，今年春节肯定回来。”
姥姥这才笑了笑，扶着拐站起来：“你俩慢慢吃。我上去歇会儿。”
待脚步声消失。季云也没了心情吃饭，却见俞黎阳给他夹了一块煎得很嫩的排骨。
“这几年，谢谢你照顾姥姥姥爷。”
“如果不是你姥姥姥爷，我还在外面睡大街。”俞黎阳顿了顿，“是我该谢谢他们。”
季云笑了笑，不过却没到眼里：“也不知道我妈在跟姥爷赌什么气，说不回来竟还真的不回来。”
俞黎阳觉得季云是不知道内情的，但人家的家务事他既然已经不小心知道了，就得在季云面前藏地死死的。
“我妈倔得很，姥爷也倔。”季云戳起碗里的排骨，啃了一口：“你做的？”
俞黎阳点点头：“刚住进来的时候，姥姥教的，后来我就自己做了。”
季云点点头，吃完了这块，又夹一块，直到盘子见了底。
下午两个人出去晃了一圈，这几年外面翻天覆地，镇子上倒是变化不大。
这里的时光总是要走得慢一些。
两个人又走得远了些，累了随便找了处田埂坐下歇息。季云这几年皮肤愈发白净，俞黎阳一直觉得“莹润如玉”是形容女孩子的，但是现在，却鬼使神差地觉地季云既像玉，却又像此刻天上漂浮的云。
俞黎阳仰起头，无论是哪一个，他都得不到、触摸不及。
“哎，我的MP3还在吗？”季云戳了戳俞黎阳，“你还记得当年我要带你去唱歌吗？结果最后没去成。”
俞黎阳重新坐好，掏出东西递给季云：“一直都带着。”他换了一副认真的语气，“你的声音真好听，歌也是真好听。”
“哈哈哈。”季云朗笑出声，在空旷的田间笑声飘了很远，“那是自然。我可是麦霸。对了，我已经决定考艺校声乐了。这几年一直没回来，我妈不让我回来是主因，但我也是真忙。这个暑假一过，我就要忙着艺考了。”
“这次回来我看姥姥姥爷都老了很多，以后每年我都要回来看他们。”季云拍了拍俞黎阳的肩膀：“你早就是我姥姥姥爷的干孙子了，比我这个亲的做的还多，我惭愧得狠。谢谢你，真的。”
俞黎阳笑了笑，飞快看了一眼季云，又转向别处，声音又清又淡：“我们是好兄弟，别这么客气。”
等了半天，却没听见回应。俞黎阳正准备提议回去的时候，季云却突然说：“俞黎阳，你想考什么？”
俞黎阳乍然被问到，愣了一会儿。说实话，这个问题他还还没有怎么想过。上高中之后，他就去了县上住校，就周末回林姥爷家，此刻老实地说，“我还没有想好。”
“该想了。你考到A市来好不好？我们俩在一个城市上大学。”
俞黎阳几乎想都没想，“好”字已经脱口而出。他好像一直不知道该选什么，但季云的话让他顿时明白了。他其实不是没有想好，而是在等季云的去处。只要季云去哪儿，他就是心甘情愿跟到哪儿的。
季云突然拽起俞黎阳的手，“走，咱们走县上去。”
俞黎阳懵得很，还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现在去县城干什么？”
“唱歌去。”
俞黎阳总算反应过来了，却拽了一把季云：“现在镇上也开了一家，我带你去。”
临走到半道，季云忽然又反悔了，急急忙忙带着俞黎阳跑回家，从带回来的行李里拿出一把吉他来。
“咱不去ktv了，回刚才那个地方，我给你唱。好不好？”
俞黎阳当然不会说一个“不”字。
那夜，繁星缀满天幕，俞黎阳看着夜风拂过季云的脸，想象那风是自己的手，一寸一寸抚过那双好看的手，好看的眉眼。
其实，在梦里他已经大胆过了。那是他第一次偷偷瞒过姥姥，换洗了床单。
他梦中隐秘的欢喜与痛苦，是永远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