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1》南山雨凛

7、第 7 章

　　后来季云再也不找他茬儿了。在姥姥不生气，又开始给他准备西瓜之后，他不再一个人在二楼把西瓜偷偷吃光，而是会端下来跟俞黎阳一起分享。他这才知道，只要俞黎阳来了，姥姥也会给他准备西瓜吃。

　　姥姥姥爷看到两人和好，便也不再操心，放心去楼上吹风扇看戏去了。

　　季云也不咋出去跟方子他们鬼混了，会邀请俞黎阳跟他在空地上玩弹弓。吃到好吃的也都会给俞黎阳留一点儿，也不轻易在他面前炸毛。他看见俞黎阳老穿那两件衣服，都洗得发白了，把自己的衣服拿给他，让他穿。但季云把能想到对他好事，还是都做了一遍。

　　俞黎阳一开始是不领情的。他依旧沉着脸，用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成熟语气说话：“你用不着这样。”

　　季云不理他的拒绝：“我做我喜欢做的事，你不喜欢可以不接受，但没权利阻止我做，对吧？”于是又笑嘻嘻地给他买冰棍，依旧一厢情愿地用行动表达谢意。

　　季云跟俞黎阳相处久了，觉得这人像个“大人”。他几乎不笑，经常黑着一张脸。但季云疑惑过是不是跟俞黎阳本身皮肤很黑有关系......也不怎么说话，有的时候季云真怀疑自己是在一个人表演，唯一的观众还不买账。这让他不时产生挫败感。

　　难道还在记恨之前的两场架？原来俞黎阳竟然这么小气！但转念一想，他救了自己，应该不是小气的人。而且，他不像是个小偷，也不应该是小偷......

　　镇上空气好，夏日的晚上繁星缀瞒天空，姥爷在二楼看电视，姥姥拿着一把蒲扇坐在椅子上给季云扇风。

　　季云窝在姥姥腿上，问：“姥姥，俞黎阳偷他叔叔家钱的事是怎么传出来的？他为什么住在叔叔家，他姥姥姥爷呢？”

　　姥姥轻轻扇着风，温言说：“他爸妈在外打工，在他五岁那年出车祸死的。后来他姥姥带着他去了现在的叔叔家。”

　　“那他们对他好吗？”

　　姥姥轻轻摇了摇头：“黎阳那孩子的姥姥跟我交情还行，偶尔会带黎阳过来串门，会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但没两年，她也去了。他叔叔的老婆是个精明的人，自己本来就有一双儿女，也就不太能容得下多出来的一双嘴。黎阳的日子不太好过。至于偷钱那事儿，我问过他了，他说不是。但问细节，他又不肯说，这孩子倔得很，什么都闷在心里。”

　　“那他叔叔家供他读书吗？”季云皱眉，有些担心俞黎阳没有书读。

　　“读着呢，就在这镇上的初中，开学初二了，跟你一样。”

　　季云拍了拍拍了拍手上的蚊子：“那读书的钱怎么办？他那婶婶既然嫌一张吃饭的嘴，学费能出？”

　　姥姥叹了口气：“具体的我也没问，但我寒暑假都让那孩子过来守摊儿，给他的钱应该够学费了。”

　　“那直接给不是更好吗？”季云疑惑。

　　“黎阳的心气儿高，不愿意直接拿我们的钱。本来帮我们守摊儿也是不要钱的，但我执意要给，他估计也是真的没办法了，才接受的。所以这样的孩子又怎么会去偷呢？”

　　自那之后，季云心里一直记挂着俞黎阳没钱这事儿，但又顾忌姥姥的话，怕直接给了俞黎阳，俞黎阳会不高兴。因此变着法的请他吃零食。

　　俞黎阳虽然嘴上不说，但季云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跟他呆久了，竟觉得有时候俞黎阳一个眼神飞过来，他就知道这黑脸喜欢吃还是不喜欢吃，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季云始终盯着黑板旁边挂着的时钟，眼睛每一秒都在跟着秒针移动，默数还要转几圈才能到打铃的点儿。

　　他肚子早就饿得要造反了！

　　正聚精会神等着下课，季云突然感到有人悄悄扯了扯他T恤的下摆，条件发射看过去，发现原来是同桌张英子。她性格有些内向，开学快一个月了，两人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但相处得还算和谐。

　　张英子见季云转过来，脸色微微有些发红，觑了一眼在台上的老师，飞快将什么东西塞到了季云手里。

　　季云猝不及防，疑惑地看了一眼张英子，低下头看去，只见手里赫然是两颗糖。季云愣了一下，随后了然，摆了摆手，要把手里的糖还回去。

　　张英子指了指季云正在抗议的肚子，抿嘴笑了一下，又指了指糖。

　　季云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次高高兴兴地收了，暗想记得明天给她些还礼就行，低声道了谢。

　　张英子朝他抿嘴笑了笑，继续做笔记去了。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偏偏这天数学老师拖了足足快半个小时的堂。等终于自由了，季云如同一阵小旋风似的，瞬间就刮到了俞黎阳教室门口。他俩一个年级，但不同班。这一个月来，季云中午下课都会来叫俞黎阳跟他一块儿回杂货铺那儿吃饭，睡个午觉再一起回来上课。下午放学一起走一段，再在岔路口分开。

　　俞黎阳虽然嘴上不说，但口嫌体正直，从一开始的抗拒，到现在即使放学了，如果没看见人，他也会在教室里边做作业边等季云。

　　此时教室里的灯已经关了，人也都走得差不多了，只零星几个人。俞黎阳因为个子高，坐在教室里面，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晚霞烧得热烈，将俞黎阳半边身子笼在光里，另一半又罩在阴影里，勾勒出少年人劲瘦的身形。俞黎阳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脊背都是挺直的，这让他的气质很好，跟镇上其他驼背非主流完全不一样。

　　季云在教室后门叫了声俞黎阳的名字。后者见他来了，将书包快速整理好，便大步走过来。

　　季云摊开手里的两颗糖，努嘴示意俞黎阳拿一颗。

　　俞黎阳瞄了一眼季云手中的糖，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吃。季云正准备直接塞人嘴里时，却被打断了。

　　有两人也往教室后门走来，其中一个人语气不善，顶着一头鸡窝似的黄毛嚷道：“诶！别堵门口啊！”

　　季云刚才扫了一遍教室，隐约记得他们是在教室讲台那边，这两人完全可以从前门走。但俞黎阳和季云还是侧过身，让出了足以供人通过的空间。那两人流里流气地走了几步，其中一人忽然轻笑一声，嘲道：“养不熟的白眼狼。不愧是你那好爸妈的种！”听声音是刚刚那个黄毛，他声音虽然不大，却在空旷的回廊中有了回响，撞在季云耳朵里，那就是找打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季云吼完打算直接冲上去，却被俞黎阳一把攥住了手腕。俞黎阳上前一步，沉声低唤：“季云！”意思是让他不要冲动。

　　两人转过身来，刚才说话的黄毛叫陈三，另外一个人叫刘武，壮实得很，一看就很能打。这两个人狼狈为奸，在上课时的爱好不是睡觉就是偷看女老师穿的裙子，酷爱打架，连老师都打。不仅在班里，在整个镇上的学校，他俩都算是“有名”，不过是臭名昭著。

　　“哟，我这还没指名道姓的说是谁，就有人上赶着承认了。”

　　“你他/妈有种再说一次！”季云打算再一次冲上去的时候，俞黎阳那只攥着他的手捏得更紧，就是不松开。

　　俞黎阳不理会那两个人的讽刺，只看着季云，眼神透着不容置疑，他再次朝季云开口：“咱们走。”

　　季云一口恶气憋在舌尖，吐不出来，又咽不下，恶狠狠蹬了一眼陈三和刘武，用力甩开俞黎阳的手，大步流星地走了。

　　“呵，缩头乌龟。”陈三朝俞黎阳比了个中/指。

　　俞黎阳微微垂下了眼睑，捏紧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可下一刻他又缓缓松开了。俞黎阳压住了内心想要暴力的冲动，再抬眼的时候，那股气暂时隐潜下去，只漠然扫了陈三和刘武一眼，转身走了。

　　陈三望着俞黎阳的背影，问陈武：“俞黎阳他现在就是个龟/孙子，怎么挑唆都不动手，干脆直接揍吧。”

　　刘武冷哼一声：“单方面揍多没意思啊，我要俞黎阳真正跟我干一架，要大家心服口服，我比他厉害！”

　　“行行行，不过俞黎阳早说过他不会跟你干架。言语挑衅那么久，他也憋得住。不过......”陈三贱贱地笑，画风一转：“我看那个季云是个沉不住气的，可以从他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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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云一路走得飞快，被俞黎阳拦住的时候，气得不想搭理他。哪有人当着面被人骂还面不改色的！

　　季云怒道：“让开！”见人不动，季云干脆推了一把，因为留了劲，人压根就没被推动。季云心里就更气了，右手使了狠劲，又推攘了一下肩膀，这下俞黎阳往后踉跄了一步，让出了路。

　　季云在原地杵着气呼呼，不过好歹也没夺路跑了。俞黎阳原地呆楞了一秒，眉头拧成了结，还是只会直愣愣地叫季云的名字，半天吐不出来别的话。

　　“你根本不是小偷，为什么不跟大家解释！姥姥姥爷问你，你不说。我问，你也不说。任由别人欺负你，你是傻子吗？！”

　　季云发了一通火，俞黎阳依旧闭着嘴。季云只觉得再在这里待一秒，他会忍不住给俞黎阳一拳。他季云交的朋友怎么会这么软弱！所以，他冷哼一声，火也不想发，转身走了。

　　才迈出步子，就又被拉住了手腕。季云刚想用力挣脱，就听见俞黎阳低低的声音，那话传入季云耳朵里，无异于一记炸雷，轰得他一时忘记了任何动作与语言。

　　“我爸妈是死于车祸不错，但他们在城里不是打工，而是专门偷抢拐骗。我听......婶婶说，那晚他们骑在摩托车上，抢了一个女孩子的包，却碰巧撞上交警。为了逃避追捕，这才慌不择路，却超速撞上拐角的货车。他们当场就死了。身体压在了货车轮胎下面，都烂了。”

　　“他们的儿子自然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人要我，我就像个垃圾，很不得被丢得远远的，免得脏了他们的家门口。那时候我才五岁，只知道爸爸妈妈死了。死，我也自然地懂了是什么意思。那时候我想，要是还没有饭吃，我就去死，去找爸妈吧。”

　　“后来姥姥跟我说，她要我。我就暂时不想死了。于是我就跟姥姥来到了叔叔家。叔叔和婶婶其实待我不错。”

　　季云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觉得自己有点哆嗦，不敢回头去看俞黎阳现在是什么表情。只偏过头看了一眼两人映在地上的影子。

　　“那......那既然你叔婶待你不错，你也没偷过他家的钱。为什么会有那种谣言......”

　　“那是几年前了。姥姥刚去不久。我堂弟偷了家里两百块钱，眼见要被叔婶发现了，便找我商量怎么办。他说那钱他和朋友在县里玩的时候都花了。我没办法，拿出姥姥给的还有自己的所有零花钱，准备替他还了。”

　　季云声音有点抖，问：“后来呢？”

　　“后来他让我把钱悄悄放回原来的柜子上，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那个时候我比他高些，踮起脚就能够到柜子。”说到这儿俞黎阳顿了顿，因为他感到季云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往让提了提，俞黎阳以为他要抽走，便松了力气。谁知下一秒，季云却握住了他的手。

　　“然后堂弟就跟叔婶一起进来了，抓到现行。我解释了，却没人听。婶婶打了我一耳光，说我白眼狼。”

　　“天生的坏坯子。”

　　那天傍晚，季云和俞黎阳互搭着肩膀走在夕阳的残光里。季云想，他们都还不够强大，可是俞黎阳瘦弱的肩膀上依然扛起了飞短流长。

　　他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俞黎阳，见对方展眉头，季云也笑了。

　　临到岔路口时，季云忽然想起什么来，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俞黎阳。

　　“差点忘了，前两天我妈寄了东西过来。这是个新的mp3，我送你的。”眼见俞黎阳要开口拒绝，季云忙说：“哎，别拒绝。我已经有两个了。咱俩是哥们，有好东西自然跟你分享。不过这附近没网，哪天咱们去县上的网吧给你下歌。顺便一起去k歌，我唱歌可好听了！”

　　俞黎阳仔细摩挲了盒子的表面，然后仔细地收回了包里，笑了笑：“谢了！”

　　“对了，今天我班上的那两个人，离他们远点。他们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他们在学校老欺负人，可因为他家有关系，校长和老师都不敢管。”俞黎阳嘱咐说。

　　“我也不是好欺负的。”瞅见俞黎阳又黑下去的脸，季云又说：“行行行，我躲远点。”

　　“好，下次等你唱歌。”

　　季云满脸得意：“让哥给你露一手！”

　　俞黎阳本来是跟堂弟一个房间，但因为出了那件事，婶婶担心自己儿子被带坏，因此让俞黎阳搬离了那间房。也许没把人赶出去就算好的了。但多的房间也没有，因此俞黎阳晚上就睡在堂屋。床是一张单人的铁丝床，年头有些久了，不仅硬，一翻身还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等人都睡下了，俞黎阳才悄悄爬起来，他动作既缓又慢，尽量将声音压到最低。他把书包里季云送他的MP3拿出来，在夜色中珍而重之地打开。看了一会，本想放回盒子里，但俞黎阳愣了一会，还是把它拿在手中，又睡了回去。

　　俞黎阳从来早上都醒得特别早，几乎是全家起得最早的。但也许是昨夜做了个好梦，今天他比往常晚了些，是在嘈杂声中醒来的。等意识恢复，他第一反应看了看自己手中的MP3，立马塞进了枕头下面，这才迅速起身。走了没两步，又折回来，把MP3装回昨天的包装盒里，好好地压在枕头下面，终于走了。

　　走到厨房的时候，婶婶带着俩孩子已经在吃早饭了。俞黎阳打了招呼，婶婶恍若未闻。弟弟妹妹也在闷头吃饭，没什么反应。等洗漱完后，饭桌上只剩下未收拾的杯碗。俞黎阳与往常一样，将厨房饭桌整理干净。

　　但今天又跟往常不太一样。俞黎阳笑了笑，整理好厨房，迎着晨光眯了会儿眼睛，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到堂屋，翻找起来。

　　那是一个有点旧的铁盒子，锈迹斑斑。俞黎阳凝神听了听动静，确定暂时没人，这才打开来。里面是一些零碎的钱，边角折皱，但又被人很好地规理平整。

　　俞黎阳算了算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咬咬牙，从铁盒子里面小心翼翼地抽出二十张一块钱。看了看这叠巨款，俞黎阳又计算了一下，尽管心疼，但想到能和季云一起去县里玩，高兴和期待压过了其他任何情绪。

　　俞黎阳寻思择日不如撞日，恰好今天是周六，干脆待会儿就去约季云吧。他想听季云唱歌。想到昨天的MP3，俞黎阳又去枕头下摸，打算再看一眼。摸了半天，俞黎阳差点把铁丝床拆了，又把书包翻了个底朝天，又哪里见它的半点踪迹。

　　他重重喘了一口气，就早上这么一会功夫，MP3还能长腿儿自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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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微从公交车站出来的时候，淡定从容地理了理裙装，右手挎着时兴的包，右手的行李箱装满了礼物和吃的。这次回来她没提前知会，既是想儿子了，也是想突击。

　　九月的秋老虎正是凶猛，夏天还没完全过去。阳光炙烈，镇上才修不久的沥青路上灰尘很重，热风卷起细碎地尘土，直扑人面门。

　　林微皱了皱眉头。透过太阳镜，她看见街上的一户人家正在打孩子。

　　与其说是孩子，但他身量已经拔高，有了少年人的模样。那妇人扬起高高的手，毫不留情地扇在少年的脸上，少年的头被打偏了过去。

　　“你弟弟怎么会偷你的东西！”妇人看了眼旁边另一个年纪稍小、鼻涕眼泪一起淌的孩子，又转回来看向少年，手指不断戳着少年的额头，怒气汹汹，“那个什么什么3？不就是一破玩意儿吗？你弟弟玩一会儿怎么了？你居然打他！”

　　少年昂着倔强的头，“那不是破玩意儿。”

　　“还敢顶嘴！”下一巴掌又啪地一声脆响落在少年脸上。

　　林微走到近处的时候，恰巧对上了少年偏过头的目光，他的左右脸上分别印着鲜红的巴掌印。但那双眼睛却是黑沉漆亮，内里似乎情绪翻涌，但又刻意隐忍克制，仿佛一头幼年的猎豹隐藏着狠意与暴虐，伺机而动。

　　林微眉头皱得更深了，这镇上都是些什么孩子家长啊！街上陆续有人开门出来看热闹，林微没这心思，加快脚步回家。

　　周六是睡懒觉的日子，季云经常一觉睡到中午，早午饭一起吃。以前在城里，爸妈出门找，没时间管他；如今姥姥姥爷是管不了他，拿他没辙。

　　林微到家的时候，季云刚起来正在刷牙，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嘴的牙膏沫。

　　林微挑眉：“怎么了？见着你妈傻了？”

　　季云这才反应过来，欣喜大叫：“妈！”由于嘴巴张太大，飞溅的牙膏沫儿喷了他妈一脸。

　　林微坐下来拿纸巾擦脸，“这一个多月待得习惯吗？有没有气你姥姥姥爷？”

　　“小云可乖了。”姥姥端着切好的西瓜出来，放在桌上，“小微你也是，回来也不跟我们打声招呼。季斌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呐？”

　　“那边生意得有人看着。他给小云带了礼物。”

　　季云听了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开行李箱去了。

　　“再忙那也得回来看看小云啊。”姥爷拿开嘴里叼着的烟枪，开始吃起了西瓜。

　　“就是忙。”林微也拿起西瓜开始吃，“哎，小云过来吃西瓜，可甜了。那玩具礼物都是你的，待会慢慢看。”

　　俗话怎么说的来着？远香近臭，以前老跟他妈跟前晃悠，“季云季云”地大嗓门呼来喝去，这才不过一个来月，他妈就温柔地呼唤“小云”了。

　　季云笑嘻嘻地来啃西瓜了，琢磨着等俞黎阳来挑新礼物。

　　“不会明天就走吧？”姥姥抱怨。

　　“我这次待到星期二走。哎，你西瓜水都流到白背心了！这死孩子。”

　　由于林微回来了，季云周六暂时放弃了去找俞黎阳，结果第二天他妈又带着他去隔壁县的寺庙一日游，回来累得沾床就睡，等周一在岔路口见到俞黎阳的时候，兴奋地讲了几句，敏锐地发现俞黎阳情绪不对。

　　他一把揽过俞黎阳的肩膀，拍了拍：“怎么了这是？”

　　俞黎阳转过头看了一眼季云，摇了摇头。

　　季云打量了一番俞黎阳：“哎，我妈又带了新礼物，你今天放学跟我一道回我那儿，挑挑。”

　　说到礼物，俞黎阳脸色变了变，又看了一眼季云，欲言又止。

　　季云轻轻推了一把俞黎阳的头，对方的头微微晃了晃，就像推了一把不倒翁：“哎，咋回事，有事就说。老看我算什么。”

　　俞黎阳挠了挠头，正准备开口，季云却又摆手：“算了算了，不说算了。放学去我家别忘了啊。”

　　季云下午课间正趴在桌上眯着眼，冷不防被人踢了一把椅子脚，幸好反应及时，站稳了。
　　旁边的张英子小声惊呼了一下，其他同学也都瞬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喧闹的课间一下子静了。

　　“出来说话？”黄毛陈三歪着嘴指了指外面。

　　季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出去就出去，小爷还怕你了？

　　那个时候的学校操场还不是塑胶的，全是泥沙，随便跑一跑，就能轻易弄个灰头土脸。陈三把季云带到了操场一角，坐在小花坛上翘起二郎腿，摆出一副流氓痞样来。

　　季云双手插在裤兜里，不耐烦：“有话赶紧说，有屁赶紧放，别浪费小爷的时间。”

　　陈三朝地上呸了一口，摸着下巴：“你想知道俞黎阳的事吗？”

　　季云厌恶地紧了眉头：“就算想知道，也不想从你的臭嘴里面听到。”

　　陈三敛了笑容，恨恨地盯着季云：“他爸妈可不是什么好鸟，俞黎阳自然也是贱/种......”

　　季云粗暴地打断陈三的话，眉眼间聚起了愤意，风雨欲来。他捏紧的拳头又松开，指了指陈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俞黎阳爸妈做的事，怪不到他头上。”

　　“哟呵，原来你知道。不会是俞黎阳自个儿告诉你的吧？”陈三站起来，继续摸下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就只会打洞。小偷的种自然也就只会偷了......”陈三看了一眼冲上来揪住他领子的季云，看着他，“这样的人你要跟他做朋友？”

　　季云紧了紧手中力道，按照他的脾气，此时此刻没有什么狠狠揍一顿陈三来的更解气，但是俞黎阳说过别理会他们无聊的言语攻击，离他们远些。而且今天陈三这番话不像是直接来找他打架，倒是想激怒他。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他的确是怒了，可现在他不能动手，他妈今天还在家里呢！

　　想到这茬，季云松了手，转身要走。

　　“俞黎阳这种人压根没朋友，你跟他做朋友不怕没了身份吗？”

　　季云微微长大了眼睛，神色有些惊异：“陈三是吧？你脑子坏了还是最近电视剧看多了？还身份，你大清什么旗的啊？”

　　陈三还真顿了几秒，大清有什么旗来着？好像电视剧讲了来着。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季云已经走远了。

　　陈三这才在后面喊道：“哎，离了俞黎阳，加入我们呗！”

　　季云听了也没回头，远远地朝陈三竖了中/指，心里暗骂。

　　下午放学的时候，又在校门口看见陈三和刘武蹲在街边，季云和俞黎阳走过的时候，陈三歪着嘴朝季云笑，还朝季云招了招手，另一边刘武也看着季云，像行注目礼似的。

　　季云心里打鼓，这是玩的哪一招？

　　走远了几步，俞黎阳一个劲地看季云，不开口问，但季云看他满脸疑惑和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了。叹了一口气，一只手搭上俞黎阳的肩膀，偏过头看着俞黎阳：“哎，我太受欢迎了。”

　　俞黎阳本来看着季云，闻言转过头去，还是不说话。

　　季云收回搭在俞黎阳肩膀上的手，俞黎阳又飞快地看了一眼季云，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下一秒，季云轻轻推了一把俞黎阳的脑袋，“下午陈三想拉拢我来着。”看见俞黎阳瞬间紧张起来的样子，季云加深了笑容，“傻子，我怎么可能答应呢。”

　　俞黎阳重重咽下一口气：“那刚才......”

　　季云啧了一声：“那很明显就是挑拨离间呗。”一只手继续攀着俞黎阳的肩膀，“放心吧，小爷我不会离你而去的。”

　　看着俞黎阳嘴角牵起的笑，季云心情也好，催促对方加紧脚步，赶紧回家挑礼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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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微自从开始忙生意，就再也没下过厨房，今天也就帮她妈削削土豆皮，结果动作生疏，好好一个土豆被削得都快没了。被赶去一边坐着吹凉风，她爸自己打下手来了。

　　“微微啊，你跟季斌真没事吧？”姥姥手里切着土豆丝，突然来了这一句。

　　林微顿了顿，敛了神色，慢悠悠开口：“能有什么事，您瞎操心。”

　　“钱啊，是挣不完的。”

　　“妈。”

　　“我跟你爸这辈子也没挣到什么钱，但家和则万事和。你这次回来，看小云是真，和季斌吵架了也不假吧？”

　　“哎，妈，您净瞎猜。两口子哪有不吵架的。你跟我爸......”

　　“我跟你妈还真没吵过架。”林姥爷手上削土豆的动作不停，含笑望着姥姥的方向去了一眼。又转向自己闺女，蛮得意地笑了笑。

　　林微：“......”

　　“你俩生意忙，我知道。但你们俩已经好几年没有一起回来过了。”

　　林微不是没听出来她妈的担忧，但这个事情说不清楚，也没办法说。干脆也就闭了嘴。

　　姥姥半晌才叹了口气：“你啊......”

　　季云一路和俞黎阳闹着回来，进了门，把书包往旁边一甩，往里间大声喊道：“姥姥姥爷，妈，我回来了！”

　　“大嗓门嚎什么嚎！生怕这条街上都听不见你声音是不？”林微从里间踱出来，一眼瞥见站在自己儿子旁边的俞黎阳，后者点头乖顺地叫了阿姨好。

　　林微应了声。只觉得这孩子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少年健康的小麦肤色，一双倔强的点漆黑眸，那昂直的脊背......林微不动声色转过身去，摩挲着手腕上的玉手镯，心想，是那天在街上挨打的少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