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芷汀兰》芋圆三千

1、第1章

　　庆治末年，太子在宰相和御林将军的辅佐之下成功平定边界叛乱，肃清了朝中的叛敌，顺利登基，改国号为朝厉。登基四年，国泰民安，百姓们安居乐业，皇帝的治国有方，宰相的贤能，御林将军的威武，为百姓们所津津乐道。
　　朝厉四年，立春。
　　“快点快点，热水，让后厨多送点热水过来！”
　　“还有吃食，夫人要吃点东西才有力气继续生！”
　　平日里一片祥和井井有条的宰相府，现在乱成了一锅粥，宰相夫人的第三胎提前分娩，稳婆和丫鬟在厢房里进进出出，忙得满头大汗。
　　厢房外，一名穿着青色底衫外罩白色长衫的儒雅男子来来回回的踱步，满脸焦急的神色，几次想往里面冲都被管家拦了下来。
　　“老爷，您不能进，这女人生孩子的场面您不能随便进！”
　　“那里面是我娘子！有什么进不得的！”就算是平时再沉着再冷静的宰相大人遇到这种场面也难免急了起来，连语气都凶了几分。
　　“老爷，二小姐不是正在里面陪着呢吗，稳婆请的是城中最好的，御医也在里面陪着，况且夫人这也不是头胎，不会有事的，您可是一家之主，这个时候您可不能乱。”
　　“你说的轻巧，好好的怎么提前分娩了呢，这让我怎么不急！”
　　辛千俞眉头紧锁，无奈地在石凳上坐下。
　　“爹！爹！我娘呢！”
　　随着一声声急促的叫喊，身着铠甲的高大年轻男子如一阵风跑到了辛千俞的面前。
　　“还在里面生着呢。。。。”
　　“呜哇！呜哇！呜哇！”话音刚落从厢房里传来一阵阵婴儿有力的哭喊声。
　　“老爷！生了！夫人生了！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顺利诞下一名小少爷，母女平安！”
　　闻言，门口的父子俩终于松了一口气，二人立马冲进房间。
　　“恭喜爹爹，娘又生了个小弟弟，你快看。”二小姐辛沐言怀里抱着个襁褓向她爹爹走去，“你快看，红红的像个猴子。”
　　辛千俞低头小心翼翼打开襁褓，看到了自己的小儿子，脸蛋红红的眼睛也没睁开，看上去有点瘦弱，但听着哭喊的声音身体应该是健康强壮的。
　　“哈哈，好好好，我又有了个儿子。”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我小弟！”辛景战往妹妹的身边挤去。
　　“诶呦，你小心着点！你看看你那笨手笨脚的样子，身上还穿着铠甲，你别伤着小弟！”辛沐言看着大哥抱孩子那个架势吓得心惊胆战的。
　　辛千俞没空理会儿子和女儿，赶紧走到自己娘子身边。
　　“清婉，你怎么样？”
　　床榻上虽然一脸虚弱但依旧不失美丽的女子浅浅地笑了，“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你看没看过咱们的儿子？”
　　“看到了，看到了，清婉咱们又有了一个儿子，哈哈，又有了一个儿子。”辛千俞拉着妻子的手忍不住笑了起来。
　　“恭喜宰相大人，恭喜宰相夫人，喜得贵子。”一旁的御医上前祝贺。
　　“多谢御医，今日真的多谢先生保全我的妻儿，我辛某人深谢先生。”说罢辛千俞站起身向御医一拜。
　　“诶呦诶呦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本就是老身的职责所在，大人折煞老身了。不过大人，老身还有一事嘱咐大人和夫人。”
　　“先生请说。”
　　“夫人这第三胎由于日子不足提前生产，虽然眼下是母子平安，但仍需好好修养着才是，月里千万不要见风。另外，这一胎之后，夫人，夫人的身体恐怕无法再孕育子嗣。”
　　闻得此言，辛千俞和白清婉均是一愣，不过还是辛千俞最先反应过来。
　　“多谢先生的嘱咐，我如今已有三个子女，儿女双全，对子嗣这事再无他求。”
　　“那就好，那大人今日我就先告辞了。”
　　“先生慢走，来人送先生出去。”
　　辛千俞转身坐回到白清婉身边，“千俞，我。。。”清婉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相公。
　　辛千俞拉着妻子的手，“清婉没关系的，就像刚刚我说的那样，我已经有三个子女了，我已满足，重要的是你的身体，我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我们共同来养育我们的三个孩子。”
　　白清婉欣慰的看着自己青梅竹马的丈夫。
　　一边辛沐言抱着从大哥手里抢回来的小弟来到父母身边，“爹娘，你们想好了小弟的名字了吗？”
　　“对啊，我三弟叫什么名字。”
　　“千俞你来取吧。”
　　辛千俞从女儿的手里接过自己的小儿子，走到窗边，时值立春，窗外的紫玉兰开得正旺盛，艳丽的紫色从白色花瓣的根部扩散开来，带着幽幽的芳香，驱散了房内刚因生产而带来的血腥。
　　“辛夷，如何？”辛千俞抱着儿子转身，“我希望他未来能做一名拥有玉兰般品质的谦谦君子。”
　　“辛夷，”白清婉重复着这个名字，“好名字，好名字，辛夷。”
　　全家人低头看着这个还在襁褓中熟睡的婴孩，对他寄予无限美好的期望。

　　朝厉8年，坊间。
　　“顾青溪！你给我站住！你个臭小子！你别让老子抓到你！抓到你打断你的狗腿！”一个大腹便便的汉子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提着裤子凶神恶煞的追着前面的人。
　　“略略略，有本事你追到我再说吧，大肚子流油的肥虫。”
　　前面被称作顾青溪的是个黑瘦的娃娃，看着左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一边转过头对那汉子做鬼脸，一边在人群中像鱼一样穿梭自如，不一会儿就把那汉子甩在了身后。
　　汉子眼看着顾青溪消失在人群中，愤恨地对着路面呸了一口，骂骂咧咧的转身离开。顾青溪跑进一条小胡同，转身看看男人没有追来，拿出自己的战利品——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笑着往胡同深处走去。
　　七拐八拐地来到一处人家，顾青溪熟练地推开门进去，“方大娘，方大娘，方大娘在吗？”
　　“臭小子，跟你说几遍了，叫我方姐姐，大娘大娘的难听死了。”从屋里出来一个中年妇女，在围裙上蹭着手，拧住了顾青溪一只耳朵。
　　“诶呦诶呦，疼疼。”顾青溪扭转着身体躲避女人的攻击。
　　“你又来干嘛？又蹭饭啊？”
　　“才不是呢，给你送这个来着，”边说边把从刚刚那男人那儿抢来的钱袋递给女子。
　　“这不是我今早给我那死鬼让他交我们铺面租金的钱吗，怎么在你这儿。”
　　“你感谢我吧方大娘，我今天在青楼帮忙跑堂遇见了你家那位，他正要花大价钱叫我们那儿的头牌呢。”
　　“。。。。”方大娘眉头紧锁一脸愤恨。
　　“我说方大娘这不是我第一回在青楼遇见你家那位了，我看你还是想点办法吧，不行就跟他分开咯，不明白这种男人你要他干嘛。”顾青溪耸了耸肩一脸不屑地说。
　　“你个小娃娃懂什么。”方大娘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哪有这么简单啊。”
　　说完从钱袋里掏出一锭小银子递给顾青溪，“喏，这算是方姐姐奖励给你的，谢谢你帮我守住了钱。”
　　“算了，我不要，你下次记得自己长点心眼儿就行。”顾青溪转身要走，“哎，等等，那我做了酱牛肉，你要不要？”
　　“要！”
　　顾青溪把最后一口酱牛肉塞进嘴里，轻轻的推开青楼厨房后门，东瞅瞅西看看发现没人，正准备往里面溜，结果身旁突然传来声音，
　　“你还敢回来哈？”
　　顾青溪身影一僵，缓缓地转过身，“哈，哈哈，红妈妈，你今天真漂亮，这个时间不应该在大堂照顾客人嘛？”
　　“照顾客人？我哪还有客人照顾啊，你个死小子，居然强客人的钱！我看你是欠收拾！”说着红妈妈从身后拿出一根藤条作势要往顾青溪身上抽。
　　“诶呀红妈妈那不是那个男人的钱，那是他妻子辛辛苦苦挣的租金钱，他却拿来喝花酒，再说他本来都有妻子了，还出来花天酒地，难道不应该教训他吗！”顾青溪边喊边躲避追打。
　　“关你屁事！他又不是你老子，花的又不是你老娘的钱，多管闲事！照你这么说，我这青楼还用不用开了！有娘子的不能来，用别人钱的不能来,我干脆关门喝西北风得了！”红妈妈一边追一边打，但这小子反应快，速度也快，打了半天没抽到几鞭子，倒把自己累得够呛。气的红妈妈把藤条往地上一扔，“今天晚上不准给我吃饭！在后院给我站一晚上不准回屋里睡觉！”说完转身回了大堂。
　　顾青溪嘴巴一撇，心想还好下午在方大娘那里吃了酱牛肉。
　　天天逐渐变暖，夜里蚊子还是有点多，顾青溪不敢坐着不动，只能不断地左右摇摆，正好从长廊尽头走过来两个小厮。
　　“真不明白这红妈妈干嘛要养这么个白吃饭的，吃得多不干活也就算了，居然还不让客人进来喝花酒，简直白眼狼。难道真像他们说的顾青溪那小子是红妈妈生的啊。”
　　“这还真不是，这我证明，顾青溪那小子是红妈妈的好姐妹生的，当年顾青溪他妈妈和红妈妈两人是名动京城的两大花魁，一个唱歌一个跳舞配合地天衣无缝，那时候不知道多少大官贵人一掷千金就为了见她们二人一面。后来顾青溪他妈爱上了一个男人，跟那男人偷偷跑了，等再回来找红妈妈的时候就已经有身孕了，可惜生顾青溪的时候难产死咯，当时我也在场呢，郎中说救不回来了身子太虚了，可惜咯那么个大美人，后来红妈妈就把顾青溪养在身边了。”
　　“红妈妈可真是有情有义，自己姐妹的孩子也替着养。”
　　“姊妹情深嘛。”
　　“呵，要我才不呢，这小子搞不好天生命硬，你看他妈都被他克死了，咱们店里也因为他三天两头闹事儿，就是个麻烦精。”
　　“嘘，小点声，别让他听见。”
　　。。。。两人越走越远，说话声也逐渐消失不见。
　　顾青溪低着头，嘴巴一撇，两个傻子，我全听得见。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满天的星星，明天估计又是一个晴天吧。对于他的身世红妈妈从来都没有瞒过他，从小红妈妈就不让他管自己叫娘，她说我不是你娘，所以你不能管我叫娘，后来在他稍微长大一点，明白一点道理后，红妈妈就告诉他他亲娘已经死了，他亲娘很美。
　　在这青楼里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虽然他是红妈妈养在身边的孩子，但是这里的小厮不会因为这一层原因而善待他，红妈妈也没有骄纵他，从会走路开始他就要学着帮忙干活，犯错误了会被客人揍，遇到心情不好的客人也会被揍。在这里他也见识到了人世间的百态丛生，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丑恶的嘴脸，但也有很多好人，比如店里的姑娘们对自己都很好，客人给的小零食都会分给他，还会打趣他说青溪长大以后一定是个大帅哥；还有青楼附近的商家里也有很多善良的人，知道他是孤儿对他都特别照顾。
　　这个市井坊间，鱼龙混杂，包罗万象。
　　这里就是顾青溪长大的地方。

　　“喂！起来了！顾青溪给我起来！”红妈妈拍了拍睡得歪七扭八的顾青溪的脸，“赶紧给我起来，今天上午有重要的事要办，赶紧起来去给洗澡。”
　　“干嘛啊，红妈妈这个时间还早着呢，店里也没开门啊。”
　　“去给我把自己洗干净，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红妈妈一脸嫌弃地看着顾青溪。
　　顾青溪抱紧自己怀里的被子，“红妈妈你该不会要把卖给哪个有钱的婆子吧？你果然要逼我卖身！诶呦！”红妈妈使劲给了顾青溪脑瓜子一个狠拍，“胡说八道什么！赶紧给我起来！”
　　“不是婆子？难道是糟老头子？”
　　红妈妈深吸一口气眼瞅着在濒临爆发的边缘，顾青溪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往后院跑去，“红妈妈开个玩笑嘛，生气老的快哦。”红妈妈看着顾青溪的背影无奈地笑了一下。
　　“把这身新衣服换上。”
　　“哇，红妈妈你太好了，还给我买了新衣服，这衣服真好看。”顾青溪在一旁换好衣服兴致勃勃地照镜子，红妈妈打量着眼前这个已经十二岁的孩子。青溪好像从小就长得比别人快一点，一直比同龄的孩子要高不少，吃的也多，倒不长肉，好像全拿来长个子了，才十一岁就跟自己差不多高，四肢修长，天天到处疯跑把自己晒成了小麦色。长相上很像他妈妈，一双勾人的丹凤眼加上高高凸起的眉弓尽显英气，鼻梁高挺，嘴唇略薄，上嘴唇中间长了颗小唇珠，嘴角轻微上翘，即使面无表情时看着也很是勾人。这孩子长大以后不知道得祸害多少家姑娘，红妈妈心想。
　　“顾青溪，你今年十一岁了。”
　　“是啊。”
　　“你有想过你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吗？你想在我这里做一辈子小厮吗？”
　　顾青溪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红妈妈，刚想开口说话。
　　“走吧，快到约定的时间了，不能让人家等。”顾青溪只能把到嘴边的话憋回去。
　　红妈妈带顾青溪来到城里一家很有口碑的酒楼，点了一壶茶后就再也没说话，一直望着窗外。
　　“来了。站起来，记得有礼貌点。”顾青溪赶紧跟着红妈妈站了起来。
　　红妈妈朝门口进来的一个中年男子挥了挥手，“罗大哥。”
　　那男子笑着朝他们走来，男子相貌一般，但身材很高大健硕，穿着打扮虽然很低调，但是顾青溪一眼看出来他衣着的用料都很讲究，不像一般普通老百姓能买的料子。
　　“红素，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漂亮。”男子温柔地看着红妈妈，“来，坐吧坐吧，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
　　“谢谢罗大哥，来我给你介绍，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孩子，叫顾青溪，青溪，叫人。”
　　“罗叔叔好。”顾青溪站起来朝罗大哥行了个礼。
　　“嗯，青溪，你今年多大了？”
　　红妈妈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顾青溪一下，顾青溪立马回答道：“十一岁了。”
　　“十一岁了啊，都这么大了，距离蓝沅去世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以前我还没什么感觉，但自从收养了青溪这孩子，感觉被他比的我真的老了。”红妈妈笑了笑自嘲道。
　　顾青溪后知后觉，蓝沅是他母亲的名字，还是第一次听说。之后二人点了几道菜一边吃一边叙旧，顾青溪始终不明白这场饭局的用意是什么。
　　在回青楼的路上，红妈妈突然开口，“你知道当今宰相是谁吗？”
　　顾青溪转头，“当然知道，辛千俞，辛大人。”
　　“刚刚我们见那人，就是当今宰相大人府上的管家。”
　　顾青溪突然愣住了，“红妈妈，你居然认识宰相府上的管家！”
　　“他是我当年还是花魁时所认识的朋友，很多年的交情了。”红妈妈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那今天我们见他是为了。。。”
　　“从明天起你就跟着他去宰相府上伺候。”
　　顾青溪再一次愣在原地，红妈妈转过头对他说，“宰相的小少爷到了要上学的年龄，需要一个伺候的书童，我利用跟罗大哥的交情替你争取来了这次机会。你明天就去吧。”
　　顾青溪皱了皱眉头，看着红妈妈，刚要开口，“你难不成真要在青楼里做一辈子小厮？”
　　红妈妈直视顾青溪的双眼，“我不想你一辈子就做个小厮，替人端茶送水，捏肩捶腿，”红妈妈叹了口气，摸了摸顾青溪的头，“青溪，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虽然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但依旧很善良正直，我不希望你这一生就这么碌碌无为。去给宰相的少爷当书童，能有旁听的权利，利用这个机会读读书，最起码以后有点出息。你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没爹没妈，我这个当姨的也给不了你太好的成长环境，这次这个机会就当是红妈妈给你的补偿吧。”
　　顾青溪红着眼眶看着红妈妈，“红妈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傻孩子，我都这么大人了，这么多年我都这么过来了，还用你替我操心。等你以后有出息了，再回来看红妈妈。”
　　顾青溪强忍着眼泪，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