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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练习生生涯(四十三) ...

  •   胃里在灼烧,身体本能地排斥着大量摄入的药物。

      她的胳膊软绵绵地垂在床铺一侧,无力地抽搐着,根本没有力气翻身呕吐。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姜蓓苒还是怕了。

      怕疼,更怕不成功。

      痛苦的感觉持续了近半小时,意识消散前,她想,这场折磨终于到了尽头。

      真的结束了吗?

      再度恢复清醒时,她没有见到所谓的阴间,没有看到传说中的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而是回到了一个她做梦都没想到的地方。

      浅米色的墙面、温馨的装饰、柔软的大床和桌上未完成的乐高积木。

      那是她的房间。

      姜蓓苒惊讶地四处环顾着,努力回忆着昏迷前的点点滴滴——难道是她被抢救回来,所以爸爸妈妈把她从医院接回去了?

      她想出门看看,向前移动了一段,她伸手开门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为什么,我没有在走路?

      姜蓓苒僵硬地低下头,原本应该是身体的地方,却是一片虚无。

      她抬起手,眼前只是一片灰色的影子。

      她冲到镜子前。

      没有人,只有一片淡淡的虚影。

      事实摆在眼前,她终于明白过来,这不是什么捡回一命的奇迹,只是她的魂魄归家罢了。

      ——是阴间忘了收我吗?

      姜蓓苒在家里转悠,猜测着自己到底为什么还能以这种形态徘徊在世间。

      没有人在家,父母不在,弟弟也不在。

      厨房里的日历很久没有翻动过的痕迹,上面的日期还是一月末,厚厚的日历边上已经挂了一层灰。

      她的家人出门时似乎很着急,连厨房里的垃圾都没来得及扔掉,屋子里飞着些果蝇,姜蓓苒闻不到味道,但她知道屋子里多半是臭了。

      变成魂魄后,她不需要睡觉,白天在家等着,晚上就去外面游荡。

      临城此刻是大海中的一叶孤舟,艰难地对抗着惊涛骇浪的冲击,她见到过和她相同处境的虚影,他们无法沟通,说不了话,彼此在路上擦肩而过。

      姜梓阳回家那天,已经是二月末了。

      姜蓓苒正在阳台上远远观察着小区里发放食物的队伍,听到开门的声音时还怔愣了片刻,直到大门啪地关上,她才意识到是有人回来了。

      穿过两堵墙飘到客厅一看,是个瘦削的年轻男子,再仔细一看,是姜梓阳。

      她有些失望。

      她更想见到父母,而不是弟弟。

      她从小就和姜梓阳不大合得来。

      姜蓓苒小学的时候就清楚,她的父母很开明,一方面对她生活全心全意地照顾,另一方面却不爱管教她,喜欢什么就支持她去做。

      她想学奥数、想去参加桥梁大赛、想去做数学小老师……只要她提出,父母就会给她铺路。

      但父母对弟弟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一开始父母也是这么要求姜梓阳的,但有一天,父母却忽然说要搬家,因为要把姜梓阳转到另一所小学去。

      搬家后,她明显感觉到,妈妈对弟弟的关注更多了。

      弟弟回家晚了,妈妈会担心;

      弟弟不爱说话、喜欢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爸爸会特地请假回家陪伴;

      弟弟初中时被欺负,爸爸妈妈会去学校要个说法。

      是她没有的待遇。

      因此姐弟俩的感情不深。

      姜梓阳很喜欢亲近她,但她并不喜欢这个抢走她父母全部关注的弟弟,所以她总会避开两人的接触,考上京城大学后,她打包好了东西离开,姜梓阳原本还想跟着父母送她,她却严词拒绝了。

      理由很正经:“好好预习下高一的知识吧,开学要摸底考试,我不影响你。爸妈送我就好了。”

      后来见面次数少了,姐弟俩的联系也越来越少。

      姜蓓苒原本都打算回头飘走了,但姜梓阳的模样和记忆中的大男孩实在相差甚远,她忍不住驻足回头,细细地观察对方。

      头发很久没剪过,长长的刘海挂在耳朵后面,几缕碎发挡住了额头一侧和半只眼睛,衬得他神情阴沉。

      他穿着格子衬衫和羽绒外套,那厚重的衣服更是显得他竹竿似的纤细,牛仔裤的两条裤管都有些空荡荡的,只有走动抬腿时,布料勾勒出大腿和膝盖的弧度,你才相信这人能行走而并非是坐轮椅的残疾人。

      这个骷髅似的人……是姜梓阳?

      姜蓓苒不敢置信。

      姜梓阳进门后便站在玄关杵着不动,一双眼睛无神地落在客厅的方向,半晌,外面有人吆喝几号楼准备取菜的声音,他浑身猛地一震,回过神来,对着空荡荡的家露出一丝苦笑。

      姜蓓苒跟着他走,看他拿了三个打包盒,提着一手的清洁工具回到玄关处。

      姜梓阳跪在鞋柜前,把柜子里的鞋子全都清了出来,一双双的清理干净,再用厨房纸擦干,分开放进三个盒子里。

      这是在干什么?

      姜蓓苒心中的疑惑越发深了。

      这一整天,姜梓阳一直在收拾,从鞋柜开始,再到家里人的衣柜,最后是每个人的抽屉。

      眼看着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少,姜蓓苒的心中渐渐有了一个令她心慌的猜测。

      凌晨,姜梓阳终于把她桌上的那些散落的乐高零件一一放回了小收纳盒里。

      客厅里早就堆了三摞打包盒,两摞属于姜家父母,另一摞属于姜蓓苒。

      父母的东西不是很多,主要是衣服,还有一盒子旧照片和纪念品。

      姜蓓苒的衣服倒是比较少,基本都被她带去了京城,但是她的乐高收藏丰富,几乎挤满了半个客厅。

      姜梓阳捧着最后一个乐高积木的收纳盒,郑重地放在姜蓓苒的遗物中。

      大半个客厅,全是纸盒打包好的家人遗物。

      姜蓓苒看着刚刚年满十八岁的弟弟缓缓跪在客厅中央,冲着三人的遗物重重地磕头,“我不会死的。”

      “我会活下去。”

      “我会还家里的债。”

      “我也要弄清楚姐姐到底为什么死了……她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紧紧咬着牙发誓,眉眼间满是恨意和坚决。

      跪了许久,连膝盖都麻木得没了知觉,他一点一点弯了脊梁伏在地上,喉咙间挤出小兽低声嘶吼般的哭。

      她明明是最讨厌这个弟弟的,但他哭的时候,她却心痛如刀绞。

      接下来的日子,是无法停止的噩梦。

      父母的遗产被分割,因为龙记损失惨重的关系,比遗产更多的,是负债。

      龙记的生意一落千丈,沪城分店的投资打了水漂,临城的店不得不低价转手,用以抵消亏损。

      姜蓓苒看着她弟弟在京城和临城两地来回奔波,跟着他一个个拜访过去的旧友,了解她在京城生活的点点滴滴。

      她也见到了那个男人。

      一个长得不怎么样、性格也不怎么样的男人。

      死后再见到他,姜蓓苒不免觉得荒唐极了,就这样一个人,居然把她逼死了。

      姜梓阳收集着朋友的口述、请求他们把聊天记录保存好、质问那个男人为什么要对他姐姐做这样的事情——

      男人理直气壮地反问:“我做什么了?她自杀是她的事。”

      是,自杀是她的选择。

      她的朋友圈被他满刀子割肉地一点点剥离出她的生活,她的聪明和天赋被他不屑一顾,她的成就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她吞下那瓶药的时候,脑海中只有她不配活着这个念头。

      和男人对峙后,姜梓阳回到酒店,趴在马桶上大吐特吐,好半天才缓过来。

      他蜷缩在马桶和浴缸中间那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抚摸着手机锁屏上父母和姜蓓苒的照片,喃喃自语:“姐姐,你是不是傻了?”

      姜蓓苒努力地飘近了。

      想打他。

      ——你才傻了呢,你姐高考全校第一,你上次摸底年级前十了吗?

      但她是个虚影,没法动手打人,也不能伸手摸摸他的头。

      “我还想去京大找你,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就算你不喜欢我,你和妈妈说,我们不会怪你的。”

      那时候,她活在一个被人为制造出来的密闭环境,没有朋友和家人,男朋友每天每夜地重复告诉她,你没有优点、你太糟糕了、你性格太高傲、你要求太多。

      她甚至开始相信,原来这个世界有人爱她是一种奢求。

      “我很爱你,姐,你别信他的,爸妈和我真的爱你,他说的都是假的,你能听到吗?”

      ——听到了,但你这么哭,我都听不清你说什么了。

      姜蓓苒最讨厌弟弟又粘人又撒娇的模样,他现在哭得压抑,她却后悔了。

      男人的事情不了了之。

      姜梓阳联系了媒体,网上闹出了一阵反PUA的热潮,但很快就被娱乐圈的新闻给盖了过去,姜梓阳想要讨个说法,却渐渐开始有人指责他不依不饶。

      “逝者已去,那个人也知道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要逼死他吗?”

      她看着弟弟一点点变得麻木,眼中的光渐渐消失。

      她想抱一抱他,告诉他别再追究了。

      姜梓阳不肯。

      处理家中负债的时候,一些影视公司陆续联系了他,希望他能卖版权拍网剧,姜梓阳不懂行,卖了两本的改编权,拍出来的网剧却跟书没有半点关系,气得不少书粉脱坑回踩,大骂他恰烂钱。

      后来有公司找上他,说是可以帮他重新规划路线,要把他炒作成网红作家,明明从小最怕做个公众人物,姜梓阳却一口答应。

      姜蓓苒急得在半空中乱飘。

      看着他在娱乐圈中浮浮沉沉,被人骂、也被人喜欢,看着他渐渐立起了金牌悬疑编剧的名声,看着他在聚会上暴饮暴食又趴在马桶上狂吐,看着他身体越来越糟糕……姜蓓苒无数次地想要触碰他,想要找办法和他交流却没有办法。

      她随着他去了一场慈善晚会,一个女演员和他打招呼,邀请他吃甜点。

      她敏锐地察觉到弟弟的脸色变了,吃下一口甜点后,他不知为何忽然流了眼泪,跌跌撞撞地冲出宴会大厅。

      他从台阶上往下跌的瞬间,姜蓓苒冲过去想要接住他,他的身体却和她交错而过。

      你帮不了他的。

      这个念头从脑海中飞快地闪过。

      ……

      “苒苒,苒苒!”

      耳边有人呼唤的声音。

      姜蓓苒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明琅刚结束了自己单人部分的录制,特地来找姜蓓苒录和音的部分,没想到正好碰上姜蓓苒靠在化妆椅上睡着了,“苒苒,马上到我们了。”

      姜蓓苒环顾四周,墙上有海报和通知、旁边是几张折叠椅、背后是装满了化妆用具的架子……眼前的镜子里映着一张年轻的面孔。

      是梦。

      她松了口气。

      明琅瞧她满头大汗的模样,不由担心,“苒苒,你没事吧?”

      姜蓓苒浅浅一笑,“没事,做了个飘来飘去的梦。”

      明琅以为她说的是那种有坠落感的噩梦,理解地点点头,说:“我最近也常常做那种梦,估计是压力太大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上辈子的事情了。

      “放心吧。”她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明琅还是在安慰自己,“今天录完可以好好休息几天。”

      明琅最近连轴转,累得不行,“明天估计大家都是睡一整天,最近太缺觉了。”

      似乎是想到了所有人都在宿舍里闷头睡大觉的场景,她忍不住笑了,“Gigi还说明天谁先起床谁请吃饭。”

      姜蓓苒配合地笑了起来,随即又说:“你们俩还欠我简历和照片呢,晚上不拍完不许睡。”

      明琅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假哭道:“别啊我现在已经困了呜呜呜……”

      两人挽着手到了录音室,正好碰上前面的人录完出来。她们的双人部分内容不多,加上两人配合默契,录制的过程很轻松。

      最后只要等其他人补录就好了。

      回休息室时,正好碰到了从楼梯间里出来的钱诚,姜蓓苒和明琅打了个招呼,便跟着钱诚到了一个空闲的会客室里。

      “您父母打电话来了。”

      姜蓓苒似乎并不意外,“他们一切都好吗?”

      钱诚简单复述了一遍电话的内容。

      得知父母身体健康,姜妈妈结束了在学校的研究工作,回到家中远程上课,而姜爸爸目前也是在家办公,姜蓓苒心中安定不少。

      “还有,”钱诚把公关那边的消息转述了一遍,“温齐的家属不愿意帮忙作证,但是邻居和医院的人都联系好了,你看……”

      姜蓓苒正在给姜梓阳发消息,听到这里顿了一下。

      片刻后,她轻声说:“那就先这样,给温齐打个电话,让他心里有个底,然后让他想办法找到在美国时的出生证明,再把回国旅行证复印一份留证,剩下的事情让法务处理就好了。”

      说着,她将编辑好的微信发出去:“姜二,等你来临大。”

      那边很快发回一张乖巧的表情包。

      过了几秒又发了张照片过来,一桌子的沪城菜,虾仁、鳝丝、烤麸、嫩笋……还有两杯雪碧和一只明显不是姜梓阳的手正夹着一筷子笋片往姜梓阳碗里放。

      这个小兔崽子……姜蓓苒啧了一声,回复道:“仔细看,你家那个给你夹的是什么?”

      那边回复:“笋片呀。怎么了?”

      姜蓓苒:“好吃吗?”

      很快又收到肯定的答复,“特别香,而且好嫩。”

      行吧,连蔬菜都真香了。

      这个弟弟大概真的留不了太久了。

      也好,总比上辈子念了她一辈子来得强。

      她望向窗外,悄悄眨掉了眼里泛起的雾气,转过头来,又是平时那个雷厉风行的姜蓓苒。

      “姜二那边的本子有几个角色,我想明琅和Gigi有一争之力。”她说,“简历和照片我今晚发你。”

      钱诚迅速地应下,“我明天会和他们联系。”

      姜蓓苒刚想点头,却忽然改了主意,“后天再说吧。”

      迎着钱诚疑惑的目光,她微微一笑,轻声说:“明天我们休假一天,你也辛苦了。”

      钱诚一愣,随即别开视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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