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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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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日子一天天过去,慕白背上的伤也好得差不离了。
老管家偶尔关照着,慕白也渐渐乖觉一些,学会走路垂下大头,说话把调子放低,遇到一些人须得绕着道;而姨娘们各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打麻将的打麻将,绣花的绣花,描眉的描眉,拌嘴的拌嘴,时间一长,竟也忘了南院的这对姐弟了。
因此这三两个月的时间里,慕白带着思明勤勤恳恳地住在慕容府里,居然连个碗都没磕碎,对于大剌剌的姑苏大小姐来说,实在是难能可贵。
慕白每日在西院的浣衣房卖力而欢快地舞着棒子,虽说有点累,却也乐得自在。
当初舞棍只是偷着学了一点皮毛,甚至不曾放开了练过,如此一来,倒可以光明正大地练练棍了。
浣衣房的小丫头年纪都不大,平日活计做得枯燥,自然也是爱看新奇玩意的,闲暇时分总是围在一起,拍着手喊她耍棍。
慕白在哗哗的水声与啧啧的赞叹声中,耍得愈发得心应手,不过有的时候也会稍稍恍惚,觉得老爹会一巴掌搧过来:“回房看书去!”
如果爹爹还活着,一定不高兴看见她这样。爹爹喜欢她梳洗得干干净净,穿着百褶裙子,文文气气地坐在闺房里,像个平常的女儿家。
要是爹爹能再凶巴巴地揍她两顿也好,哪怕疼呢,嚎几声就过去了。
其实现在想来,老爹的巴掌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虽然气势慑人,却从来也不太疼的。
还有楚随。
这小子临走时只说让她等着,可是慕白在京城等得花儿都谢了,也没有他丝毫的消息。
慕白愤愤地想着,下回见着楚随,一定先打爆他的头!没留神一棒子恶狠狠地砸下去,厚厚的一打棉衣,应声塌下去了一丈有余,肥皂水溅了自己满脸满身。
入了冬,天气渐渐冷起来。慕白每每舞得汗流浃背之时,一阵冷风刮过,衣服精湿精湿的,总不免冻得哆嗦。
别的倒也无妨,只是人大了知道羞,换衣服不大方便,总得避着思明。后来慕白搜肠刮肚,总算想出了个法子:钻到被窝里去换。
可惜这法子没什么用武之地,自打她颇为纠结地钻了一次被窝以后,只要她一掀被子,思明就搁下书,一声不响地出去了。
有一日不太小心,慕白一脚踢到盛满水的大铁桶,猛一捧水泼出来,弄湿了整条裤子,回屋的时候,脚趾头都僵得掰不开了。
慕白回房换了衣服坐在床上,龇牙咧嘴地揉脚丫子,自然是让思明看见了。
思明蹲下身来,把门口的小暖炉移到床边,忽然冒出一句:“我不想念书了。”
慕白一懵:“啥?”
思明冷着小脸,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不念书了。”
慕白怒道:“说什么浑话!你不念书却做甚?”
思明说:“我也要干活。”
慕白火了,瞪着眼道:“你以为干活好玩?!”
思明却仿佛铁了心:“你歇两天,我替你去。”
慕白气不过,一巴掌打过去,思明下意识地闪身,这一巴掌便落在了他瘦骨嶙峋的背上:“少给我胡思乱想,好好读书便是!”
慕白单知道小孩子是要管教的,可实在说不出什么条条框框的大道理,只会用拳头。
思明从小并没有挨过打,慕白却很有经验,可她总是被打的那一个,也不知道到底该用多少分的力气才算合适,只觉得思明小小的身子都是骨头,硌得她指节生疼,倒是一如既往地硬气。
这一掌过去,慕白蓦地发现思明高了不少,要不是他偏了一偏,她须得踮着脚才好。不过尽管如此,她却恍然有了老爹的感觉。大抵从前爹教训她,也是这样的心情罢。
思明一动不动地站着,又梗着脖子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老半天,一个眼睛几乎要喷火,一个却冷得似寒冰,最后慕白底气不足地吼了一句:“我是你姐,你得听我的!”然后就悻悻地跑出去继续舞棒子了。
谁让思明当初不好好习武强身,如今落得这么个单薄身板,恐怕一阵风就倒了,估计比慕白还难安排。
可若是小家伙伶牙俐齿起来,慕白料定了自己是说不过他的。
好在晚上回来的时候,思明也没再提,此事就当过去了。
有的时候慕白也会想,要是当初少说几句话,少爬几回树,乖乖地用功读书,也许慕容家的人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也许当初他们不会搬回姑苏城,一切的一切,也许都不一样了。不过当她兴致忽起,翻一翻思明的书,还是觉得很头痛。
总归不是读书的料,慕白自嘲地笑一笑,继续奋力鞭策思明。
姑苏家的牌子倒在她自己手上,也只有指望弟弟了。
除夕那天夜里,晚饭多了一碟炒笋干,倒是江南人家的做法。慕白兴高采烈地一筷子下去,居然插着一小块肉。
那肉煎得有些过了,颜色也深些,却实实在在是块肉,还油滋滋地泛着光。
慕白把那块肉夹起来,细细打量一番,想了想还是放回去。
思明便说:“夹了就拿走。”很不客气地把肉夹到慕白碗里。
慕白骂道:“我在减肥你不知道?”又把肉丢到思明的碗里。
其实两人都知道,彼时慕白早就荒废了减肥这档子事儿,况且天天舞棍吃素的日子,过得实在有点寒碜,甚至半夜躺在硬床板上,慕白都能感觉到自己周身的几两肉,在刷拉拉地消失。
思明说:“省省吧,别挑了。”于是那块肉又回到慕白的碗里。
慕白没辙,再次把肉甩过去:“你是男孩子,不吃饭长不高,以后老婆都讨不到。”随即一筷子按住思明的碗,“少废话,饭都凉了。”
正月里慕容家不断有人上门拜会,一向是热闹的,丫头们也都分了不少赏钱。只是慕白挂的是个假名字,也不好去支银子,只分了些吃的来。
这一日老管家亲自拿了几块柿霜糖来,并悄悄知会她:“公主府来人了,且避着些。”
慕白便匆匆与别人换了班,揣着糖跑回房间去了。
遥遥地望见一个紫衣少年站在书桌前,却似乎不是思明。
慕白走过去一看,果然是个生面孔,个头比思明小些,气色却很好,神采奕奕的,正捧了思明的一本书在看,明知道有人过来了,依旧微微笑着不抬头。
慕白便问他:“这房间原有个小哥哥在看书的,你知道他去哪里了么?”
那少年终于放下手中的书说道:“丫头叫去了。”
慕白心下奇怪,思明向来自己待在房中,不太与别人相干的,又怎么被丫头叫去了?
慕白又问:“哪个丫头?”
少年说:“不知道。”
慕白料想这孩子是哪家带来拜会慕容先生的小少爷,跑错了才到这里,便说道:“这里是南院,你来做甚?”
少年说:“正无聊得紧,来找慕容云玩。”
慕容云据说是得着个闲差,去洛阳供职了,慕白却没察觉,只说:“慕容云不在这个院子,你走错了罢。”
少年泰然自若地:“我知道。”
慕白拿他没办法,问他姓名也不肯说,只得递了一块柿霜糖给他。
他却笑着摇摇头。
慕白悻悻地搓手,这个老气横秋的小家伙,也是人精一个,简直可以和思明拜把子了,正发愁要怎么打发他走,小家伙却指着窗外说:“你弟弟回来了。”
思明进屋来见了这少年,也没有惊讶,只是不太客气地说道:“你怎么还在。”
少年笑道:“你这个人,文章做得甚好,只是说话生硬些。”
慕白却一眼瞥到思明的裤腿湿了一截,因问他道:“怎么回事?”
思明正要说话,外头忽然跑来一个小丫头,喊思明出去。
慕白问:“怎么了?”
小丫头说:“孙嬷嬷恼得很,要叫他去训话。”
慕白奇怪道:“哪个孙嬷嬷?跟我弟弟什么相干?”
小丫头说:“孙嬷嬷是公主府上的管事嬷嬷,你弟弟淘气,把她推到水池子里去了。”
思明硬邦邦地说:“我没有推她。”
慕白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真是“分开两扇顶门骨,无数凉冰浇下来”,不由急道:“你好端端的,惹公主府的人做甚?”
思明道:“她叫我过去,又动手动脚的,我就自己回来了。”
慕白又气又急,却是一点主意都没有。
旁边那个少年倒是说话了:“公主府上那帮老婆子,平日闲得慌了,又仗着资历老,总是无事生非,是该治治了。”
慕白听他口气不一般,恐是有来头的,连忙问道:“那么你说,如何是好?”
少年笑道:“由他去罢,毕竟是相府,老东西不敢放肆的,回头我跟慕容和说说。”说罢便转身,背着手踱步走了。
不多时,老管家派人来告知慕白公主府的人走了,叫她好回去浣衣房,也没提旁的什么事。
慕白终于放宽了心,嘱思明安心在房里待着不要乱跑,自己又去西院了。
只是没料到隔天却翻了天了。
原来那位孙嬷嬷向来作威作福惯了的,此番不但摔个浑身精湿,却连喊人训话也碰了钉子,简直丢大脸面了,碍着在慕容府上不好发作,一回去便闹将起来,饭也不肯吃了,哭天抢地地,非得讨个说法。
别的却也没什么,只是层层闹上去,居然惊动了正调养身子的长公主了。
长公主听罢自然是十分震怒,抱着的暖手炉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姑苏慕白在慕容府?”
下面丫头婆子扑通通跪了一地,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老半天才有人怯怯地回道:“驸马发了话的,并不敢让殿下知晓。”
长公主美目圆睁:“什么?!”可是驸马上朝去了,一时也无法对证。
长公主怒火滔天,谁都劝说不住,当即气势汹汹地带着人直上夫家算老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