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盲妹》挖坑兽qaz

44、颁奖与团圆·四（最终章）

　　第二周周六，学校大礼堂内外非常热闹，各班级的代表陆陆续续进入会场，我们一家人也来到这里，妹妹已经与我们班的同学非常熟络，子琪又一副开朗性子，她俩很快就融入了集体，同学们推着扶着，替我把她们带进去了，留下程枫、程楠在礼堂外，和我以及爸妈一起。
　　程楠的头发比刚开学时长了不少，略微夹了夹，一个可爱的小卷吊在肩膀上，刘海剪得整整齐齐，化了一个淡淡的素净妆容，浅粉色唇膏几不可见，却十分衬托出她本身冷静优雅的气质。她挽着程枫的手，用透出眼镜的目光站在门口四处张望，但直到我们站在她面前，她才把目光转向我们三人。
　　她眯了眯眼睛，突然浑身一震，低头扶了下眼镜：“张叔叔，苏阿姨，抱歉没认出你们，我眼睛不太好。”
　　“楠楠。”妈妈温柔地牵起她的手，“没关系。一会的报告，要加油啊。”
　　“我……我会的。”看得出，她虽然强打精神，但还是很紧张，拳头在胸口攥得紧紧的。
　　“我们先进去吧，给他俩一点时间。”爸爸说完，带着妈妈进去了。程枫看见我来，也抛给我一个坏笑，转身进去了，门外独留下了我和程楠。
　　程楠抱怨着，用拳头擂了我一下：“你刚刚怎么不出声啊，三个人影突然杵上来，我又看不清是谁，直到看见了你，才跟着认出你爸妈，超尴尬。”
　　“我哪知道。”我耸耸肩。
　　“你喊一声也好呀，一点都不默契。”程楠绷不住的佯怒转为了笑意。
　　“期末考得怎么样？”我们期末考试昨天就结束了，于是顺便问她。
　　“还行。用大字号试卷轻松一些，不过英语可能还是考得不咋地，阅读理解和完形填空对我来说太难了，总是读着读着就糊在一起。”程楠无奈地笑笑，“不能代表我的真实水平。”
　　“那当然，毕竟是申请了国外大学的人。”我说。
　　“好就好在不用在国内参加高考，不然真的就压力太大了……”程楠闭上眼睛。
　　“你脚还疼吗？”这几天程楠除了准备考试，几乎一有时间就泡在礼堂里面排练，有时是我陪，有时程枫陪，走得太多，到了周三，两个脚踝都磨破了。
　　“还有一点。”程楠拉起裤腿，露出后跟贴着的创可贴，“但是没关系，不影响了。”
　　“走台能走到脚磨破也是没谁了。干嘛那么拼。”我有些心疼。
　　“不是你说的吗？”程楠眼睛一瞪，“放弃不是我说的话。”
　　“稿子背下来了吗？”我又问。
　　“挺熟的了。希望一会上台不要一紧张又忘了。”程楠笑道。
　　“不会的，我相信你。”
　　这时候礼堂里出来一个学生喊我们：“程楠，快进来，开始了。”
　　“走吧。”程楠伸手取下眼镜，一双清泉般的目光抬起来，眼神再也没有丝毫迷惘，犹如一个战士。
　　报告会由校长亲自主持，他说：“天有不测风云，人生的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无常。几个月前，我得知我们的一位同学身体出现了异常，确切地说是眼睛。我们都知道，眼睛对每一个人都是最重要的，而她却不得不面对世界缓缓落下的大幕，以及未来无尽的黑暗。在最好的青春年华遇到这些，她却选择用坚强来应对，到底是什么精神在支撑着她，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程楠同学的讲述！”
　　“去吧，加油。”我在她耳边轻声说。
　　热烈的掌声响起，程楠脱开我的手臂，试探着缓缓抬起右脚，似乎有些胆怯的微晃，但当她一踩实第一步阶梯，这些天无数次练习形成的记忆，让她踩着轻松欢快的步子，昂首挺胸地上了台，站定在舞台中央，然后用调整话筒的方式作最后定位，整个过程没有一点迟疑、停顿或者情不自禁地张开手臂，就像那双眼睛真的能看见一样。
　　掌声安静下来。
　　“同学们好。”程楠开口说道，微微一笑，“老实说，上台以前我可紧张了，一直跟张玉涛说要是我忘词怎么办，但真当我站在这里的时候，我就一点都不紧张了，因为我现在呀，根本看不见你们。”
　　同学们一阵轻笑，为她的幽默发出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
　　程楠的神情转向严肃，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那里是舞台聚光灯的方向。“真的，这不光是因为我没戴眼镜，我现在能看到的，只有一盏灯白茫茫的光。即使戴着眼镜，也只能勉强看见一些人影。几个月前……”她开始讲述自己眼病发展的过程，自己如何开始发现看不清，检查结果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从那天起，清晰的世界如何一点点离开自己。从黑板，到书本，字迹是如何一点点变得模糊，变得扭曲。
　　“我不害怕吗？我怕得要命。我那时候整夜整夜睡不着，直到现在都经常失眠到后半夜，因为我的内心一直有一个巨大的恐惧，那就是害怕自己有一天一睡醒睁开眼，却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了。”程楠说到这里，眼里开始含着泪水，话音也开始颤抖起来，我的心里也堵得难受，我知道程楠一直对生病没有完全释然，但没有想到，她的负担竟然这么重，这么大！
　　她顿了顿，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感情，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但好在，我认识了两个最好的盲孩子朋友。我最初其实是找她们学习视障人的学习生活的，但慢慢的，她们的乐观坚强也在浸染着我，让我知道，失明、视障不是世界的末日，既然知道自己无法摆脱黑暗，最好的选择就是和它做朋友。她们也让我知道，盲人也可以对生活有想法，对未来有规划，甚至她们对五彩缤纷世界的想象丝毫不亚于我们。在她们的影响下，我开始学会探出盲杖，它嗒嗒的敲击声和震感让我在黑暗中有了一丝安全；我开始学会抚摸盲文，它一个个小小的凸起传递着那个世界的声音；我开始学会使用读屏，它传出的声音保持着我和光明世界的联系……”
　　“是的，不知不觉之中，我的生活方式正在越来越像是一个盲人，但我自己的认知总要落后一步，以至于还发生过不少好笑的事情。”程楠嘴角含笑，诉说着那次运动会摔倒的事情，地铁站失踪的事情，还有在海滩边看烟花的事情，她说得平静而愉快，我在一旁已经哭成了泪人，不仅因为我是亲历者，而且这些事情一点一滴串联起来，构成了一个女孩是如何打点行装，从光明世界走向前路的黑暗的所有画面，恰巧，还是我最喜欢的那个人。
　　“而且，学习、生活，我一样也没有放松，也只有比以前做得更好而不是更差。放大镜、小台灯，我习惯了在它们的帮助下应对学习，做小蛋糕这个爱好也一直没有扔下，只是更多需要用手而不是眼睛去感知了。关于未来我也做了重新的规划，选择了适合视障人学的专业，并且正在为它的申请而努力。也感谢你们，老师和同学们，不管是在运动会上还是在学习、考试中，给予了我太多的照顾和帮助，让我在这里能感觉到温暖，谢谢你们！”
　　她讲到最后，说话的声音渐渐高亢，凝视着半空的眼神炯炯，似乎整个人都发出光来，耀眼得不可逼视。“同学们，人生中那些打不倒你的困难，只会让你变得更强。我们每个人都有权活出我们人生的精彩，不负自己的青春韶华。加油，向未来，一起精彩！”伴随着她全力呼出的结束句，全场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掌声，我看向那些老师和同学们，有很多都是满脸泪痕。在全场热烈的掌声中，程楠却只是平静地微笑。她按照演练的流程，后退一步，深鞠一躬，然后走下台来，依然没有露出一点怯，直到跨下最后一步台阶，同学们已经不容易看到她了，她才伸出手扶住墙，另一只手划向空中，轻声喊我“玉涛”，眼睛歪歪斜斜盯着并没有人的地方。
　　我扶住她以后，同学们的掌声仍未止息。我笑道：“这回不放弃了？”
　　“我想通了。”程楠感知到我的声音，目光便随之转过来，“放弃这种小事的人，抓不住任何未来。”
　　“话说讲得这么感人，你自己居然没哭。”我又说，“我都哭了。”
　　“写的时候哭过了。”程楠垂下目光，淡淡地说，“哭多了对眼睛不好。”
　　程楠的报告在同学们山呼海啸的掌声和欢呼声中落下了帷幕，我们期盼已久的寒假也随之到来。一个学期的辛苦画上了圆满的句号，爸妈拿到我和妹妹的成绩单都颇感欣慰。虽然这学期家里大人都不在身边，但在自己学霸女朋友的威逼利诱之下，我的成绩居然还有所上升，来到了年级前二十。程楠由于视力影响了做题，语文、英语等文科成绩下降明显，总分也第一次排在了我之后，但她本人还是比较满意。妹妹专业课成绩虽然一般，但文化课成绩却越发日新月异，尤其是耀眼的全市作文二等奖让爸爸赞不绝口。子琪和程枫依旧不温不火，徘徊在中游水平，但我看他俩感情倒是一天甜似一天，只要半天没有吵到一句嘴，就会想给对方打电话。
　　春节将近，年味渐浓。过完小年，子琪也要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与自己的父母团圆。
　　“子琪和小艾都要回家了，再往后我家反而没有这么热闹了。我看小年也是年，咱们家干脆就在今天团年如何？”妈妈建议。
　　“可以。”爸爸点头同意。
　　“你叫枫枫楠楠也来。”妈妈对我说道。
　　“保证完成任务！”我拍自己胸口。
　　于是家里就都忙活起来，爸爸去买来福字、窗花、春联和猪肉，妈妈开始打水和面包饺子，子琪和妹妹也坐不住，帮肚子已经微微鼓起的艾阿姨爬上爬下，打扫家里的卫生。过不多久，程家姐弟到来，提着大包小包的糖和干果，都是红艳艳的颜色，就连一向衣着素净的程楠，都特意围上了一条红围巾。
　　“我们来贴窗花吧。”我取出红红的窗花。
　　“我来，这个我擅长的。”程楠一把抢了过去，“这种是静电贴的，只要像这样涂上一点水……”她一只手拿着窗花，一只手沿着窗台小心翼翼地找我刚才放在那里的玻璃杯。
　　“在这呢。”我连忙递在她手上，“连个杯子都看不见。”
　　“废话，透明杯子谁看得见啊，你家窗台石颜色还这么浅。”程楠一边抱怨，一边把水涂在窗花背面，然后举起手在窗子上比划。
　　“歪了。”我说。
　　“额……往哪边？”程楠虽然瞪着眼睛盯着它，却只能看见一团飘忽不定的红色。
　　“左边高点。”
　　程楠一转，却转多了。
　　“不对不对，回来点……不对，左边又矮了……”
　　如是再三，始终感觉差点意思。她窘迫的样子让我心痒痒的，忍不住从背后兜住她，两只手分别抓住她的两只手，手把手地把窗花贴到了正中位置。
　　“哦哟，我我我，我没看错吧。”子琪在我身后嚷嚷，“你抱着嫂子耶。”
　　我连忙松开程楠，瞪着沙发上跟程枫肩并肩坐着的她，说：“大哥不说二哥！”
　　“没有，只是，一起贴窗花而已！”程楠也解释道。
　　“那你帮嫂子贴了窗花，该帮我贴福字了。”妹妹不服气，举起一个大大的福字说道。
　　于是我俩来到门口，给福字涂上胶水。
　　“妹妹你知道福字要倒着贴吗？”我说。
　　“知道啊，”妹妹仰着头，眼睛不住瞟向我，先摸了摸这张纸的四周，又仔细摸了摸纸面，歪歪扭扭地提起来，“唔，有点不好分呢。哥你帮我看看是这样不？”
　　“当然不是，你这样是横着的。”
　　“那这样？”她摸着纸的四个角，转了一下。
　　“反而转正了！”
　　“我知道了，是这样。”她换了个方向，给纸掉了个头。
　　“差不多。”
　　“贴哪？”她冲我举过来。
　　“反正不是我身上。”我躲开她，“门上啊！”
　　妹妹半瞑着眼，一只手提着字，一只手在门框上沿着四周摸，找到中间位置，可是贴字需要两只手抓着纸，她不能一边摸着那地方一边贴，试了好几次，始终犹犹豫豫，不敢下手。
　　“哥！”她一跺脚，“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我这才笑嘻嘻地，学刚才帮程楠那样，帮她两只手抓着福字，找到位置贴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我在她耳边问道。
　　“还用问吗，我还不知道你，变态！”她抬起脚后跟踩了我一下。
　　红红的春联、福字和窗花，给家里增添了过年的味道。大人们在忙着包饺子，我们几个坐在沙发上，吃程楠带来的零食。突然，我注意到了什么，眼睛望向窗外。
　　“下雪了！”我惊喜地说。
　　“真的吗？”程楠跑到窗边，眼镜贴着窗子，眯着眼斜向外望，“看不清。”
　　“还看什么，直接到楼下去呀！”我抓起妹妹的手，程枫也抓住子琪，我们五个人嗷地一声冲下了楼。
　　那真的是下得好大的一场雪！纷纷扬扬，柳絮一般，霎时间铺满了天地之间。这在我们这种偏南的城市，实属罕见。
　　“这下我看见了。”程楠平举着双手往四周望去，“真是好大的雪啊！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真美啊！”她欢笑着转圈，甩得红色围巾也跳动如同火苗。
　　妹妹也格格笑着举起手，她本想仰起脸去接雪花，但那雪花不住打在脸上，钻进她裸露着的脖子里，冰得她忍不住缩起了脖子，只能拿手去接：“好冰！”
　　“程枫，我们能堆个好看的雪人吗？”子琪指着天上问道。
　　“我看你就挺像个雪人的。”程枫笑着，望着周身雪白还穿着件白色羽绒服的子琪，“不如直接把你插在这算了。”
　　“打死你！”子琪一挥手，程枫已经哈哈笑着跑远了：“来追我！”
　　我从背后抱着程楠，她把头靠在我肩膀上，轻声说道：“让我在失明以前还看了一场雪，老天爷算是对得起我吗？”
　　“别瞎说，明年还看呢。”我担心她又消沉了。
　　“我还没瞎，不算瞎说。”程楠嘻嘻笑着，还在跟我开玩笑，看来并没有。那场报告会，的确也让她释然了很多。
　　“太冷了，回去吧。”妹妹在我们身后说道。
　　“谁让你穿那么少？”我边说边回头，却看见她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人已经站在了楼梯口边，眼睛也低低垂着，盯着地面。
　　“你怎么了？”我过去拉着妹妹的手。
　　“很好啊。”她扑闪了几下眼睛，然后眯起来冲我笑了笑，“只是有点冷……阿嚏！”
　　“那就回去吧，大过年的别冻感冒了。”程楠说道。
　　“不等子琪他们？”我问。
　　“他们闹够了就会回来的。”程楠满不在乎地说。
　　于是我拉着俩人往电梯走，妹妹手机突然一响，她举起手机点了几下，一骨碌读屏的声音闪过，她脸上一下子又重新灿烂起来，冲手机说：“看到了，好冷啊！”
　　手机又一响，妹妹又说：“不会的，我们今天团年吃饺子哦，你又不来！”
　　“是谁呀？”我问。
　　“哼，不告诉你。”妹妹翻了个白眼。
　　“方季明，问她看到雪没有，关心她会不会感冒。”程楠说道。
　　妹妹一惊：“嫂子你听到啦？”
　　“废话，读屏谁不会。”程楠瞟了我一眼，“可能就这个笨蛋不会。”
　　“哈哈哈哈哈……”妹妹笑得直不起腰。
　　“你俩就合伙针对我，伤脑筋。”我挠头叹道。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了桌，窗外大雪纷飞，雾气升腾的窗户上满是红红的幸福。
　　“慢着。”爸爸叫住提起筷子的我们，“我们还是许个新年愿望吧，我先来。祝家里的孩子们来年都身体健康，学业进步。”
　　好土，老干部画风。
　　“那我就祝我俩在国外的项目一切顺利。”妈妈说道。
　　“祝我抢到首发版PS5。”程枫说道。
　　“许个愿都跟我没关系……好，哼，祝我和程枫分手。”子琪恨恨地说。我们全都哈哈大笑。
　　“那我就祝玲心……找个好男朋友？”程楠看着妹妹。
　　“不不不。”妹妹连连摆手，“不找不找。嗯……那我就祝楠姐姐眼睛能好。”
　　“不太现实，不过还是谢谢了。”程楠笑道。
　　“祝我肚子里的宝宝健康。”艾阿姨笑着盯着自己的肚子。
　　“祝你和宝宝都健康！”我们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玉涛呢？”程楠问道。
　　我环顾这可爱的一桌人。短短半年时间，这家里从冷冷清清的两个人，变成了如今的8个，热热闹闹、团团圆圆。我觉得，苏玲心是个魔法师，她黑黑的灵动眼珠有一种无比的魔力，带给了我无尽的好运。好幸运能遇到这样一个妹妹，能与这么多人成为一家人。
　　“祝我们这一家永远在一起！”我举起杯子。
　　“干杯！”所有人的杯子碰在一起。
　　窗外的雪飞得更密，阴云的一角却已悄悄掀起，传出明天是个晴朗好天气的讯息。不管在哪，不管面对着什么，只要与自己的家人在一起，未来总会是美好的。我这样相信着，也这样努力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