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女仆也是有前途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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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的冬天是漫长的，在火炉边纺线的日子比你能想象得更加漫长。
“这种日子我还要过到什么时候哟！”维奥拉第三百二十七次用咏叹调的音度发出叹息。
这时候她的心腹女仆正很不识相地在围裙里兜了一堆亚麻团走过来，嘴里还结结巴巴地感叹着：“这可是黑森的亚麻哩，该是多少个铜板哟！”
“你倒是很快活嘛。”维奥拉瞟了心腹女仆一眼，忍不住哼起了那支她听过的小调：
海蒂海蒂爱纺纱
怎么打都停不下
于是海蒂的脸蛋变得红扑扑的，因为火炉烧得太旺，同时也因为谦虚。
维奥拉觉得很神奇。为什么竟然会有热爱纺线的傻姑娘存在呢……当然，在忠实的斐迪南送给她的小册子《淑女与纺线》里，某个唠叨的老家伙列举了30条理由。可是，4岁就被丢在墙角学习使用纺车的维奥拉深深地觉得，如果让那个老家伙每天晚上都坐在火炉边摇着纺车手柄，一边强忍着瞌睡一边听老保姆在旁边念着玫瑰圣母经，他真的还会打心底里赞叹这玩艺吗？
“我说海蒂，”维奥拉在心腹女仆的胳膊上轻轻地拧了一下，“你为什么喜欢干这种无聊的事情？”
海蒂呆了一会儿才领悟过来，小姐说的无聊事情就是指她现在正高高兴兴做着的。她不假思索地给出一个答案：“看起来很贤惠的样子呀。”
当海蒂还是个牙没长全的娃娃时，马丁太太就教育女儿，作为一个乡下姑娘，又不太可能长得漂亮，那就只有作一个贤惠的姑娘才有希望嫁到富裕的农庄去享福。
怎样才是贤惠的姑娘呢？
马丁太太很自豪地指着自己：“就像你们慈爱的妈妈这样，会养鸡，会烤面包，会作苹果酱，会缝衬衣，会翻干草，会纺线……”
养鸡……那年海蒂五岁，负责去家禽棚子捡鸡蛋。进去的时候她的脸蛋和头发都是干干净净的，像新翻过的干草。出来的时候上面粘满了鸡毛和其他脏东西，手指还被那只叫老维克的公鸡啄出一道很深的红印。
烤面包……那年海蒂八岁，农夫马丁和马丁太太去赶集，留下一罐黑豆粥给家里三个小娃娃糊口。海蒂自告奋勇要为她亲爱的小弟弟烤一个香喷喷的面包。于是马丁夫妇回家后看到的是一罐冷掉的黑豆粥，两个饿得大哭还在坚持等面包的小娃娃，以及脸蛋通红，头发蓬乱，围裙肮脏的海蒂。她正追着老狗斯托比，要让这只可怜的畜生吞下一块黑乎乎硬邦邦的面团。
作苹果酱……那年海蒂十岁。必须说，这件活计她做得很出色，差一点就成功了……呃，只差一点。她小心翼翼摘下苹果，小心翼翼擦洗干净，小心翼翼在锅边搅拌了很久很久，小心翼翼亲自把果酱倒进罐子里密封好。农神节那天马丁一家欢欢喜喜打开瓦罐，要把这橙黄色，甜丝丝的果酱涂满燕麦面包。小马丁等不急，把他的大拇指伸进瓦罐然后又伸进嘴里。接下来这孩子多么伤心哟，几乎没把他的大拇指也吐掉。“你放的不是蜂蜜，是跌打药酒！”马丁太太最后得出结论。
缝衬衣……海蒂压根不愿意去回忆那件事情。不过小马丁脚背上至今有一道伤疤，可以随时提醒做姐姐的，当时她有多么笨拙多么手忙脚乱，竟然让危险的剪刀就这么飞了出去。
翻干草……这是海蒂最热爱的农活。海蒂觉得作这件事情根本不需要贤惠，也不需要小心翼翼。她是那么喜欢跳到高高的草垛上去，又是那么喜欢在草垛上挖洞钻进去，以至于农夫马丁终于禁止女儿帮忙了。
“所以，还是纺线最好哩。”海蒂面露幸福的笑容，“在小姐这里，纺坏多少个线团都不会挨俺娘的棍子哩。”
维奥拉被这种天真的幸福深深打动了，连忙把自己脚边的线团踢了几个过去，好让她心爱的小女仆更加幸福一些，顺便也让自己更加幸福一些……但是她很快就感到惭愧了。
“看在圣母份上，我不能这么残酷，不能这么自私！”于是她换了一种严肃的，悲悯的口气，重新对海蒂说：
“我亲爱的孩子，你可知道，你的人生观是多么可怜哟！”
“人生观？”海蒂呆呆地重复了一下这个从没听说过的字眼，打心底钦佩小姐的见多识广，渊博深邃。
“人生观就是……呸，这个不重要。”维奥拉其实也只是重复着很久以前有人对她说过的话。当时那个人也是这样语重心长地对她说：“要树立正确的人生观，才会有远大的前途。”
至于前途是什么……“前途就是享福！”维奥拉终于找到一个海蒂能够听懂，而且乐于接受的字眼。
“是去胡特维尔农庄享福吗？还是霍森非尔德农庄？”想到前途，海蒂的脸蛋不知道为什么就越发得红了。
“再远大一些，再远大一些！”维奥拉提示说。
“天啊！”海蒂猛地把双手合于胸前，“您的意思是，我可以嫁到施瓦本哈尔城里去？”
接下来有一段不太长但是也不短的时间，海蒂完全无视女主人的翻白眼，掐胳膊，自顾自欢天喜地的盘算起来：
听说盐商家的金币是用酒桶来装哩……香肠作坊看上真是富得会朝外流油哩……如果是杂货店，那每天都能有黄油了哩……布尔纳家的安妮在绸缎铺帮忙，每年都有一条新裙子哩……细木匠也是个很好的行当哩，自己打一张木床就不用睡干草垛哩……
“真是傻孩子呀！”这次维奥拉狠狠拧了小女仆一把，直到隔着粗麻布的胳膊都泛红了，才打断了海蒂的呓语，“你就不能再想得远大一些吗？”
海蒂茫然地瞪着两只蓝眼睛：“可是，可是，施瓦本哈尔就是俺去过的最远的大城市了哩。”
维奥拉自认为是个好脾气的小姐，所以她坚持循循善诱。
“傻孩子，如果不做哪个男人的妻子，你会想做点什么？”
一听这话，海蒂就面露骇色：“您是说您准备进修道院吗？如果您进修道院，我也只有跟去伺候您哩。”
想到还没有摸到就不得不说再见的金币啊，香肠啊，细绒布和成磅的黄油，小女仆不禁眼泪滚滚，悲从中来。最后维奥拉不得不疾言厉色警告她，如果再这样哭哭啼啼下去，就真得把她送去修道院当打杂修女。
“海蒂！”正当小女仆抽抽搭搭抹鼻子时，维奥拉忽然一把掐住她的胳膊，“跟我一起离开这里，你愿意吗？”
海蒂激动地看着小姐。离开这里，是说要回到施威特豪森大宅吗？小姐是要带着自己搬入那座传说有五十个房间的公馆吗？
“没有比这更愿意的了！”她激动地抓住维奥拉的手，用嘴不断亲吻那白晰娇嫩的手背，眼里再次泪光闪闪。
“傻孩子。”维奥拉也很感动，头一回没有拧小女仆的胳膊，而是轻轻抚摸了一下那毛茸茸的栗色发卷，“我绝不会丢下你，但你也要发誓，绝不把我们的计划透露给任何知道！”
“我发誓！”海蒂拼命点头，完全没有意识到，从男爵小姐要带个把女仆搬回公馆实在不能算一件不能透露的计划。
“在我们离开以前，你也要好好考虑你的前途。”维奥拉严肃地说，“一个人总应该做点什么，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海蒂茫然地看着她：“那么小姐你的前途是什么呢？”
“我吗？”殷红的嘴唇弯起一抹微笑，在海蒂眼里就像图书上的公主一样高傲美丽，而且充满了海蒂只有在揍弟弟小马丁时才会有的神采——后来海蒂听说这就叫自信——“难道，你居然没有听过我唱歌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女仆也是有前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