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度春风》琴挑

1、大明宫试剑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长安宫禁内的校场上，热闹非凡。
　　校场四周，一色是汉白玉的雕栏石台。石台的东、西两方各排列了四张紫檀长案，案几上玉器金皿，盛满了各式鲜嫩欲滴的佳果，案几后，是几张年少春风的脸，其中一张尤其引人瞩目：他身着藕色斜襟短袍，同色抹额，抹额正中镶坠一大颗珍珠，珍珠圆润饱满，衬托得束冠黑发如墨，朗目剑眉，支起左腿斜坐靠在五色锦缎软塌之上，右袖一拂，端起案几上的酒樽缓缓送至唇边，双目半微半张地瞧着对面少年，似是挑衅，又似玩味。

　　“弘殿下，饮了这杯，你我大战在即——”，他左眉一挑，年轻贵族特有的轻傲自眉目间一泻而出，本就俊美朗逸的一张面孔，愈发气势夺人，“输赢勿论。”他笃定地说。

　　对面少年一袭短打素服，削肩修身，头戴黄金冠，面庞清秀文雅，温和恭谦，面对贺兰敏之慑人的气势，竟有些畏缩，垂下双眼，犹豫着从软塌上站起来，拱手道：

　　“敏之兄长，请！”

　　贺兰敏之的眼睛眯得更紧了，这个李弘，高宗最宠爱的儿子，他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与他的父亲一样，自小便体弱多病的弘，虽贵为大唐皇子，骨子里也不过是一介只懂弄诗武文，雪月风花的多情种子，文弱书生，论剑道，又如何能与自己比肩？
　　姨母一时兴起搞的这场比武盛会，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抬头朝中席望去，席上高高在上的一双男女，正殷切地注视着他们的爱子弘，那眼神中的关爱，与天下所有望子成龙的父母一样热切企望，令人动容。但他们又是有别于其他父母的，因为除了寻常父母的慈爱，在他们手中，还掌握着生杀予夺的最高权利。
　　自己的母亲呢？

　　他又朝端坐在侧旁的贵妇人望去，此时，这位本是自己生父妻子，却莫名成了姨父妾室的女人，也同样怜爱地关注着自己。她如处子般静静坐在那里，香肩云鬓，美服华裳，雍容高贵更胜皇后，她是那么地美貌，岁月流逝丝毫没带走她一寸娇羞，肤若凝脂，宛若少女豆蔻，风华绝代。她不过轻解罗衫，便轻易掳获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帝王心。

　　“韩国夫人”，他贺兰敏之就是靠着这么一个香艳情色的名号获得了如今的尊崇与风光。
　　任何男人都不甘凭靠女人而得到一切，即使这个女人是自己的母亲。

　　贺兰敏之咬咬牙，一口干尽金樽琼浆，端起青龙宝剑，从软塌上立身，拱手向弘道：
　　“敏之自当------竭、尽、全、力！”

　　他故意在那四个字上咬得清晰明朗，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亲眼所见，贺兰敏之不是空有其表，不是依附裙带，贺兰敏之是如何以一己之力赢得漂亮。

　　在旁的少女却急急扯住他的袖袍一角，轻声警示：“哥哥，须剑下留情！”
　　贺兰敏之望着少女皎洁胜月的面容，此时的目光中盛满焦切，不禁心中一动——
　　要剑下留情么？

　　贺兰敏月当然清楚，弘是绝对胜不了自己的，她要自己剑下留情，并不是为了弘的安危，对弘剑下留情，就是保存了弘的颜面，保存了皇上皇后的颜面，也即是保存了自己。
　　难得她一颗玲珑七窍心，一片真挚兄妹情。
　　贺兰敏之登时胸中温情荡漾，轻轻拍了拍敏月的手柔声安慰：
　　“你放心。”
　　双目一凛，捞起紫袍一角掖入紫玉腰带中，从紫檀案几后跳了出来，噌地一声拔剑出鞘，剑影刀光，青龙剑在阳光的反射下，形成一道寒气凝结在他脸上，与目光的凌厉辉映，说不出的夺魄。

　　打败了弘，也算扬眉吐气一番。

　　看到这样的敏之，弘有些惊恐，脚下竟不自觉倒退了两步。
　　从未见过他这种目光，与他素日的桀骜不同，此时的他，杀气笼罩全身。怎么说二人也是姨表兄弟，他的杀机从何而来？
　　弘百思不得其解。

　　弘的惊恐似乎更撩拨起贺兰敏之的狠辣，脐下忽来一股热潮，汹涌澎湃着涌入五体，令他的神经情不自禁亢奋：如果扼住弘的咽喉，冷眼瞧他垂死挣扎，是否更快意。。。
　　龟孙子！敏之用力甩头.
　　弘是皇子，杀不得！他如此告诫自己。
　　先前的几局他已经战胜了其他皇子王爷和大内高手们，只剩下这弘，打败了，“大明宫剑冠”的御赐封号就归顺自己名下了。
　　还不探囊取物般？

　　“拔剑！”贺兰敏之吼道，对于弘的拖延，他已经不耐烦了。

　　弘慢慢举剑。

　　无论如何，不能在母后父皇面前显露一丝懦弱和胆怯，他暗暗想到，即使敏之剑术卓群，即使自己技不如人，也要拿出皇子的胆量来，先声夺人。他迅速拔剑，捏剑诀向敏之冲了过去：

　　“啊——”

　　也许是给自己壮胆，弘响亮的呐喊倒把敏之吓了一跳，精神立时抖擞：

　　乱嚷嚷就能打赢，我给你当龟孙儿！

　　敏之提剑沉着应战，越战越勇，三十几个回合，弘已经招架不住，汗透气喘，步伐凌乱，脚下的走位已经不成方圆了。
　　敏之知道弘体弱，可没想到弱到这步田地，武后那么强悍的女人，生得出这样猫崽儿似的儿子，呵呵，也难怪，谁让她嫁了李治那么无能的男人。

　　眼瞅着弘门户大开，敏之冷笑，瞅准时机发力，撩腕花刺过来，刷刷刷几下，弘就节节后退，敏之剑尖一点，正点在他眉心正中。弘焦急向后躲闪，却被脚下绊倒，仰面四脚摔在地上，姿势大为不雅，观战人群里已有暗自发笑掩鼻者，弘留意到，窘得原本白皙的脸孔涨得好似番茄，心下焦急，还待再立端剑，敏之青龙剑已先到，逼在项上。

　　“弘殿下，你输了。”敏之冷冷说道，嘴角掠过一弯轻笑。
　　弘放弃抵抗，垂下头去低声道：
　　“敏之兄长，你赢了。”
　　贺兰敏之这才收手撤剑，难掩得意之色：“得罪了！”
　　仿佛胜利凯旋的武士，他挑衅似的，从眼底瞟了瞟韩国夫人，又郑重向武后扬了扬下巴示威。

　　得了便宜还卖乖，武后心中十分不快：

　　当着这么多忠臣的面，上官仪、裴炎、许敬宗、杨思俭都在，贺兰敏之也太过分了些，即使弘儿真的技不如人，他也该留些情面，让他输得好看些，何似如今这般忘八似的四脚朝天？皇子，也许是未来的皇太子颜面何存？
　　贺兰敏之啊贺兰敏之，枉我百般疼爱于你，赐你尊贵武姓，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你却非但不领情，从不对我假以颜色，还处处与我难堪，你叫我日后怎么让你依附？

　　贺兰敏之才不管这些。
　　武后阴晴不定的脸和韩国夫人焦灼的神情已经让他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了，他们越是不高兴，他就越是开心。以此为证，他贺兰敏之本事还不小。
　　他大摇大摆地回到座位上，冲敏月狡黠一笑：
　　“如何？哥哥够威风吧？”
　　那样子，就像一个调皮小儿，出了点风头就向大人卖乖讨巧。
　　敏月无奈地摇头叹气：
　　“哥，你太过分了，弘毕竟是皇子，他摔成那个。。。那个样子，姨母和姨父会不高兴的。”
　　敏之从鼻底哼了一声，眼珠一翻，歪起头说：“管他们呢！我高兴就好。”
　　“你也太任性了些。”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否则他要见血了！”

　　敏月拿这个任性的兄长毫无办法，只得悄悄察看武后神态，似乎并没有生气，又偷看母亲，她正望向这里，敏月冲她点了点头，韩国夫人知道儿子没事，却愈发担心起他对弘的不敬：之儿太莽撞了。

　　这么多人为他提心吊胆，当事人似乎并不领情。
　　敏之翘起脚，从盛满葡萄的果盘里揪下一颗“红玉”扔到口中，玛瑙般的“红玉”顷刻间在他嘴里汁液迸射，鲜红的葡萄汁混在唇齿上，更浸得嘴唇红润泽亮，衬得明眸也善睐，只是那副自大轻狂模样，任谁见了，都想扁他一顿。
　　除了女人。

　　除了年轻女人，年轻的怀了春的女人，年轻的怀了春的又苦无相思对象的女人，满脑子发的，尽是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良辰美景奈何天的幽思春梦。
　　宣城公主正是其中之一。
　　邻近敏之左旁的，便是宣城公主。
　　难得父皇今日心情大好，她才得以从母后的冷宫中走了出来。
　　刚一走出来，就看到了一切——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继承了韩国夫人无与伦比的美貌的男人，张扬的举止，桀骜的口气，甚至狠辣果决的剑术，都着魔似的胶着着她的目光。
　　这就是一切。
　　几乎是顷刻间，她就爱上了这个男人。
　　爱情瞬间筑就，可信心也随之倒塌。
　　她自卑了。

　　挖挖挖